寥寥幾人的隊伍裏,緊披裘衣的女人站在最遠處,安靜的望著靈柩的方向。


    冷風中,蕭鈺擁著姐姐,看著漸漸覆蓋靈柩的新土,心中亦有種說不出來的悲戚。


    “鈺兒……”蕭靈玥十分虛弱的喚了一聲,那一雙紅腫的眼睛早已失盡了所有光彩。


    蕭鈺偏過頭看她,寬慰道:“鈺兒會一直陪伴姐姐。”


    “或許你還不知道,江家與賀樓族是宿敵。”


    “哪個江家?”餘音未落,蕭鈺驀然驚起,“江……江昭葉?”


    “他將殺母之仇埋在心裏多年,終歸沒有動手殺了我……”蕭靈玥忽然跪了下來,雙掌撐著地麵失聲痛哭,淚珠滾落,“但卻是我……是我殺了他……”


    然而,最後一句話卻隱沒在深夜的呼呼冷風裏。蕭鈺未曾聽清,再度俯下身去詢問。


    但蕭靈玥哀至深處,已難再言喻。


    之後的半個月裏,懷瑞王被禁朝,羽騎那邊卻未生出什麽亂子。景城王依然被關押在天牢,朝廷繼續派出兵馬剿殺複*的餘黨。遣派十一皇子前往築天郡之事也被提上了議程。慕容守率軍出征西南,西南郡戰報也不斷傳來。


    這樣看似風起雲湧的境況下,終於迎來了太子的生辰。


    東宮熱鬧不減。甚至更勝往年。


    在缺少了景氏、慕容家的恭賀下,也並未有人感到不習慣。


    陳浚因閑賦無事,來得也比別人更早些。


    跟著他踏進殿門的兩個隨從各緊抱著一個金絲楠木錦盒,不必多加猜測也知道是賀禮。負責籌備宴席的趙良媛甫一見來人,便迎上前,親自領客入座。


    “怎麽不見太子?”陳浚隨口問了一句。


    趙良媛雖然還隻有一個良媛封號。但顯然已成為東宮如今的女主人,行起事來禮數周全,並不似以前驕橫。因此提起太子的行蹤,麵上並無埋怨:“王爺來的前一刻他才方離開東宮。”


    陳浚若有所思的淡淡一笑。


    趙良媛心知他誤會陳煜去了青、樓,便解釋道:“太子去找蕭姑娘了。”


    蕭鈺之事,趙良媛自知不必隱瞞陳浚。她知道蕭鈺的身份,更知道陳浚與蕭鈺是故友,甚至還知道太子把蕭鈺帶回江淮。將她安排在某處院子裏。她唯一不知道的是,太子把“太子妃”也帶了回來。


    陳浚聞言愣了一愣,但很快回神,點頭示意仆人走上前:“這是本王給太子殿下準備的賀禮。”


    趙良媛言謝後命宮人過來接過錦盒便也退了下去。


    大約半個時辰後,太子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賓客滿座的前殿中,他孑然一身。倒並未帶什麽人來。不知道為何,未見到蕭鈺的身影,陳浚卻舒了口氣。一刻鍾後。帝駕也緩緩行來。


    隨行的還有陶妃、浣妃。慕容昭慶稱有病在身,因此留在宮中安養。


    十一皇子自知牽連景氏一案,又麵臨著遠赴築天郡的局麵,如今已收斂不少。低著腦袋跟在母妃身邊,勉強掛著個笑容。倒是十皇子,不論黨爭於他有益無益,總是一副沉穩冷靜的模樣。


    這一點讓陳浚也不禁刮目相看。十皇子跟隨陶妃那等尖酸刻薄的母妃,僚屬裏又有左丞這等圓滑奸詐的臣子,也難得他還能一身正氣。


    宴席如往年一樣從歌舞開始。


    舞姬們妖嬈的身段舞姿總能最快的撩起宴會的沸騰。


    一陣喝彩之後,臣子們便一一敬酒恭賀。


    因為帝王在場。貴公子們都不敢太鬧騰。但每年當眾啟封賀禮的儀式仍要進行。這並非是在比誰送的禮更名貴、更價高,隻不過是貴公子們喜好熱鬧。都想飽飽眼福罷了。


    十皇子難得的也加入了著歡騰的隊伍裏。


    朝臣和公侯們送來的禮品各式各樣,從價值千金的寶石珠玉,到親手寫繪的字畫,甚至還有茶具、杯盞、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小玩物。


    最有意思的是一隻粉麵黑眸的人偶。


    “這是誰送的?”公子們鬧到了興致之處,玩心大起,舉起人偶便嚷嚷道。毫不顧忌君王在場。


    “是我送給皇兄的。”十皇子從一片鬧騰中走了出來。眾人這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的他。陳煜也有些驚訝,問道:“皇弟怎會想起要送我這個東西?”


    十皇子微微一笑:“皇兄忘了?我十歲生辰,皇兄也曾送了我一隻人偶,就是長這樣的,前些日子我外出,碰巧遇見一個捏人偶的師傅,就依著皇兄送的那隻捏了一模一樣的。”


    陳煜恍然大悟,回憶起往事不禁打趣道:“我還記得,你那天不知被誰欺負,是哭著跑回宮的,這人偶其實並非我的賀禮,隻是見你哭得傷心,才拿給你逗你笑罷了。”


    十皇子聞言失笑:“我好像記得,是皇兄欺負我罷,我與皇兄到郊外騎馬,誰知半道上皇兄把我狠狠的摔了下來。”


    說道此處,帝駕旁的陶妃猛地一驚,暗自握緊了手中的杯盞。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兩兄弟說著卻都縱聲大笑起來。


    皇帝眼見宴席一片和睦,多日來的愁容終於舒展,回頭問從未離開過母妃身邊的十一皇子:“冽兒,你又給你皇兄準備了什麽賀禮?”


    十一皇子見皇帝叫自己,急忙站出來欲要跪下。卻被皇帝揮手攔住:“父皇不過是問你給皇兄送了什麽禮?你不必如此緊張。”


    “兒臣,兒臣給皇兄送的是點……點心。”十一皇子支吾了半日方回答道。


    話末,引得現場一陣歡聲。


    皇帝掩不住笑意:“你給你皇兄送了什麽點心?”


    “是,是母後親手做的梅糖糕。”十一皇子往那堆禮物中瞥了一眼,末了指著一對金絲楠木錦盒旁的食盒道:“就在那裏……”


    皇帝竟然寵溺的對他笑了笑:“你就是貪吃……”然而笑著笑著,那雙睥睨天下的眼眸中卻忽的露出些許傷懷。是啊,十一皇子雖然性子直了些。但也隻是個貪吃貪玩的孩子,連喜怒哀樂都不懂得隱藏的人,又是如何被拉入黨爭的?


    想到這裏,皇帝的興致減了一半,隨手朝金絲楠木錦盒一指:“這又是什麽?”


    陳煜蹙了蹙眉,朱兒立即上前附耳稟告。


    他這才說道:“這是堂兄送的。”言罷看向閑然飲酒的陳浚,“堂兄說的大禮莫非就是這個?”


    說著興致勃勃打開了錦盒。


    眾人都迫不及待的湊了腦袋過去看,往年懷瑞王的禮說不上普通。但也說不上特別,可總會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心。


    隻見金絲楠木錦盒內,鋪著一層厚絨,厚絨上方再鋪著一張精致華貴的玄色華緞,兩卷畫軸便各自躺在錦盒中。


    在眾多賀禮中,字畫並不出奇。而懷瑞王的這份賀禮。奇就奇在它鋪展開後,畫中栩栩如生的景象甚至能把人們的思緒帶進去。


    但在一陣驚歎聲中,唯有帝座上的人毫無讚賞之意。


    此時在帝王眼裏。隻有不解,隨即是憤怒,和痛恨!


    在太子手中拿著的,正是帝王於楚徽宮丟失的《玉屏卷》,可它怎麽會在陳浚手裏?


    莫非……莫非楚徽宮變故不是複*所為,而是陳浚一手策劃的?


    想到這裏,皇帝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朝陳浚望去,然而那人也正看著自己,用一種堅定狠戾的目光,在挑戰皇帝的威儀!


    原來早在他有心除去這位侄子前。他就開始對付自己了麽?


    在眾人都把目光投到了畫卷上時。


    一身玄青衣衫的懷瑞王緩緩從席位上站起,朝帝王走來。


    “臣送給太子的這份禮。皇上覺得如何?”


    皇帝搖搖晃晃的也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把聲音壓倒最低最沉:“楚徽宮大火當日,是你偷的畫卷?”


    陳浚坦然四顧了一下,周圍的人一大半都湊到畫卷那邊去了,還有另一半未去的雖在注視這他們。但見兩人在談話,並不敢輕易湊上前。


    “我不止偷了畫卷……”陳浚輕聲道,“火也是我放的。”


    “你要燒死我!?”皇帝憤怒不已,但作為一國之君,作為依靠羽騎才能打下這片江山的帝王,他強忍住沒有將怒意表現得太明顯。


    陳浚直視皇帝,眉目間是從未有過的冷靜:“我沒想要燒死你,火勢控製得很好,你不會死。我隻是想偷走畫卷,想解開畫謎。”


    “好,好……既然你想費盡心機偷走了畫卷,如今為何要把畫卷再送給太子!?”


    “因為解開畫謎太難了……”陳浚歎息了一聲 “要找到繼承祭司力量的人,還要想辦法以祭司之血祭畫,太難了些。而你步步緊逼,你已經等不及要除掉我了,我也無法等到解開畫謎之日才奮起反擊。你一步一步拔除了我身邊的大將,不就是迫不及待的想看著我垮掉嗎?章渠,唐錦,還有一萬赤膽忠心的羽騎,接下裏會是誰?哦……半個月前,你把我的羽騎徹徹底底從皇城清掃出去了……”


    “陳浚!”皇帝低低喝了一聲!他想方設法讓自己鎮定下來,“唐錦反叛之事朕未怪你,你還要淩駕於朕的權威之上?實在放肆!”


    “哦?難道唐錦反叛之事並非皇上授意?”陳浚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笑了一笑,“無妨,唐錦已是叛軍,不管他是聽了誰的命令,都不再是我的屬下,不過,當日朝堂上你曾說過,若再派我出征西南,擔心我會同段氏聯手攻向大淮罷。可你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慕容軍早就倒戈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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