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娥冷笑道:“你是誰的丈夫?”


    翠環問說:“今天你們為什麽來到這兒?”


    金娥說:“我們才從大名府來,現在袁一帆和他的師弟萬兆山、雲戰峰、卓飛流、風滿樓等人,都已到大名府。……”


    宇文成都聽到這裏,不禁吃了一驚。


    金娥又說:“他們的人雖不多,可是我們已探出他們有兩口削鋼剁鐵的寶劍,我才來。現在九奶奶既然死了,隻有師妹你去幫一幫我吧,咱們倆好為九奶奶報仇!”


    翠環聽了這話,卻一點也鼓不起她的勇氣,並且很猶豫的。


    宇文成都就說:“我同你們去!袁一帆、雲戰峰是你們的仇人,更是我的仇人,我同你們去報仇!”


    金娥點頭說:“好!咱們即刻就走!”又向翠環說:“你在這裏!棺材來了將九奶奶盛殮起先別埋,等我去把通得我們東走西竄,五零四散的仇人袁一帆捉住;再把害死於九爺的雲戰峰殺死,然後我們祭完了九奶奶,再掩埋!”


    當下這金峨掄著刀指揮著宇文成都一同出去。天色雖然黑了,可是還有朦朧的月色,那顏色十分愁慘。這村前卻馬蹄雜遝,人影幢幢,原來紅蠍子手下的強盜現時還有三十多名,都歸金娥統轄了。


    金娥騎著大馬,一手搖鞭,一手掄刀,高聲說:“走……”於是許多匹馬都隨她走去。宇文成都也騎馬攜劍,緊緊隨她去走。


    金娥卻還嫌他的馬慢,回過鞭子來抽他。


    宇文成都的臉上被抽了兩鞭子,一流汗就浸得很疼;他本來很生氣,但現在四邊全是金娥的手下人,而且前嫌並未全消。


    倘若把這女盜惹惱,自己立時就要被他們置於死地。他忍住氣,夾在馬群裏隨金娥緊走。


    金娥用黑話指揮著眾盜鞭子“吧吧”地響,鋼刀時時舉起,在月下閃著光芒。她的頭發已不是兩個抓髻了,而是隨便挽的,亂蓬蓬,簡直像個女鬼。


    馬群順著曲折的路徑去走。走了許多時,金娥帶領他們就上了一座高山。山路極陡,崎嶇難行,樹木又多,但是轉過了一個山盤,就看見了一個平穀。金娥那尖厲的嗓音高喊了一聲,眾盜就齊都收住馬。


    金娥用黑話指揮著,眾盜就一齊下馬,有幾個就走下山探聽去了。


    其餘的人有的尋找草坡去喂馬;有的坐在山石上歇息、談話,並拿出他們馬上帶著的東西大吃大喝。


    金娥卻仍在馬上,叫宇文成都近前,把她抱下馬去。宇文成都無法,隻得聽她的吩咐去辦。金娥卻百般玩弄宇文成都,並說:“九奶奶跟我翠環師妹全都要嫁你,你全都不要,現在看你怎能逃出我的手心。我可同不得她們那樣貞節。現在人都歸我管了,我隨便叫他們伺候我,可是他們都不配作我的漢子,你還不錯。


    以後我吩咐你怎樣你便怎樣,不許違背,否則我可刀下無情,我不能像她們那樣好心腸!”


    宇文成都微笑著,說:“什麽話?我隻怕你不從我,當初我獨自去找你們,就為的是想娶你或翠環,可是不想被你們九奶奶把我拉住了,所以我才設法脫身。現在她們已一死一嫁,我隻好叫你作我的夫人了!”


    宇文成都於是臥在地下,身旁就是金娥。金娥由懷裏掏出魚肉,又命人拿酒來,她大口的吃著喝著。


    宇文成都心說:這才是真正的強盜!


    金娥把酒往張雲傑的嘴裏灌,把肉往宇文成都的臉上扔,大聲說笑。說她殺完了袁一帆就要率眾回凹子峪,從此她就是大王了。


    她要招幾千人,她要收多少男女徒弟,她要使手下人都有馬,都會使袖箭。她並說要造起一麵大旗,繡上“替天行道”四字。她要舉大事,封軍師,任宰相。但她說了一陣就醉倒了,睡熟了,四旁的賊眾也都發出了鼾聲,隻有幾個人提刀往來著巡邏。


    天空的月色已由雲中掙出來,十分清朗,樹根草底都有蟲聲唧唧,伴著那潮水似的眾盜鼾聲。


    宇文成都坐起身來,仰觀著明月,看看眼前,想想過去,再想想以後,他的心中忽然又變了主意,由那主意他又細細的計劃。


    不覺就到了天明,眾盜也齊都爬了起來。金峨也醒了,她一麵挽著頭發,一麵又派了兩個人下山去踩探。


    宇文成都卻自告奮勇說:“我來是為報仇,你也得讓我辦點兒事呀?”金娥說:“好!你也出去幫他們踩探踩探。雲戰峰、袁一帆他們昨天宿在大名府南關,今天他們要起身,一定從山下經過,看見了他們不要動手,報告我來,咱們再一齊下山去截殺他們。”又說:“你若騎馬帶刀就很容易被他們看出來。他們若看出咱們在此等著了,他們就許撥馬回去找官人,那可就壞了。今天就是誰的人多誰得勝!我給你兩隻鏢,你會使嗎?”


    接著金娥由旁邊的盜賊手中要過來兩隻鋼鏢,宇文成都就下山而去。


    他到了山口,卻止住了腳步,向外一看,原來眼前就是黃河。濁水滾滾,上麵飄浮著一兩隻小船,兩岸全是黃沙,連樹木草根都很少,別說村落。這裏的山就像一隻猛獸似的蹲踞在這裏,一望,就可以看見周圍二三十裏之內有無人蹤。


    宇文成都並不往山下麵走,他反倒攀樹登石,往山上去,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將身隱住。


    宇文成都所藏身的這處所是在一個懸崖上,說是懸崖,其實距平地不過三丈多高,下麵正是大道。大道上有被馬踢車軋得很深的印,雖然前幾日下了一場大雨,可是早就又被太陽給曬幹了。


    鬆鬆地像是個大香爐,被風一刮,就瀰漫起萬丈的黃塵,能使人的眼睛都睜不開。宇文成都在上邊卻有兩旁的叢樹遮著,連沙子都觸不到他的臉上,真是個好處所。


    他坐一會兒、站一會兒的向下去望。就見黃河越來越黃,兩岸的沙子越來越亮。因為太陽漸漸升高了,天很亮,簡直看不見下麵有個人往來。


    宇文成都都等得心焦了,才見遠遠跑來兩個黑點,越來越近;及至來到了北岸,才看出原是五匹馬,是兩匹黑的三匹白的,馬上的人仿佛都戴著大草帽。


    這時山腳下已有兩個光著脊梁的賊人,跑上去報告金娥去了。


    宇文成都在這兒看得很清楚,隻見那五匹馬涉水過河往這邊走來,少時就都登上了北岸。兩馬在前,三馬在後,馬蹄揚著沙塵走得很快,馬上的人衣帽看得很清楚。


    漸漸地離著山不遠,連模樣都可以看出來了。其中一個穿著白褂黑褲子,騎黑馬,頭戴大草帽,頰下有黑胡子的人正是雲戰峰。在他旁邊騎著白馬,綢袍子飄飄的人正是袁一帆。


    宇文成都看見了這兩個人,不禁胸中燃燒起了怒恨。但又想:現在報仇是很容易,量小手辣的雲戰峰本來該殺:但是以後又將如何,我就永遠與他家結仇,拋了鐵薔薇永不相見,而甘作那金娥女強盜的壓寨丈夫嗎?……不容他想,這時金娥已率領三十多名強盜衝下山去。


    金娥下身穿著紅褲子,上身隻穿著個背心,頭發在後挽成個亂團,真如同一個女妖。掄動著一對雙劍,帶領眾盜,如同一窩蜂似的,就把那邊的五匹馬圍上了。


    似乎他們彼此並未怎樣說話,都抽刀動劍拚鬥起未。殺得真凶,隻見白光閃眼,人馬翻騰,揚起來數十丈高的塵土。有的人也中了傷,紛紛落馬,馬匹就踏著人竄逃。宇文成都站在懸崖上瞪著大眼,精神緊張到極點,忽見那邊越殺越緊,落馬的人越多,爭戰的人越少,隻見雲戰峰雙手擎著雙劍破出了重圍而逃,金娥也舞劍來追。


    雲戰峰將走過宇文成都的眼底,金娥就從後麵發了幾支袖箭,雲戰峰就中了箭向馬下一撲,那匹黑馬把他拋下就跑了。他的雙龍劍也撤了手,才要爬起來,不料金娥又是一箭,他又趴下了,同時金娥已催馬來到,雲戰峰的命在傾刻之間,忽然金娥“哎喲”了一聲,也翻身落馬,她的頭頂中了一鏢,立即死去。


    宇文成都如飛鷹似的,從崖上跳下去,先過去將金娥那匹馬揪住,又把陳仲炎抱起放在馬上,急急的說:“快走吧!”後麵有個強盜騎馬趕來,宇文成都又一鏢,將那強盜打落下馬。


    此時,雲戰峰渾身是土,身中數箭,趴在馬上說:“啊呀!你為什麽來救我?”


    宇文成都揮手說:“快逃!快逃!”


    他匆忙由地下揀起兩口寶劍,交給雲戰峰一口,他就舞著一口奔過去與群賊交戰,想再救雲飛等人。可是此時風滿樓、卓飛流、袁一帆,都已負傷落馬而死,隻有那姓萬的是早就涉水逃走了。賊人也死傷了二十多,隻剩下九個,宇文成都又斬斷了他們幾件兵器,就高喊叫說;“紅蠍子跟金娥都已死了!你們還不散夥?”


    這餘下的賊人裏就有那個何小石,他止住了他的夥伴,又彼此打了幾句黑話,就一同騎著馬向東去了。


    宇文成都也趕緊抓了匹馬往南去跑。


    這裏黃沙上拋下些斷刀折劍,死的人臥在血泊中,傷的人在沙裏呻吟的亂滾,天上的鷹鷂旋飛,如收兵後的戰場一般,河中飄著的漁船也早就都遠避了,宇文成都催馬緊走,走了三十多裏並沒看見雲戰峰是逃往那裏去了,他就進了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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