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十六年,元朝遭遇百年一遇的大旱災,加上這一年,元朝的夏季共持續了六年。在這六年裏,元朝未曾下過一滴雨,山河幹涸,草木枯竭,千山過盡,尋不到一絲生命的痕跡,唯有烈日炙烤著大地。京城內外,赤地千裏,死傷無數。


    這一年,朝廷對外宣稱萬民盼望已久的冬天即將降臨。然而,如此激動人心的消息卻未能在百姓心裏激起半點漣漪。


    因著這六年的大旱,餓死的,得時疫而死的人不計其數。每日,街上都充斥著孩童嚶嚶的啼哭聲、家人悲慟的嚎啕聲……


    就在前不久,朝廷最後一點救災糧也用光了。太宗皇帝日日站在巍峨的宮牆之上俯瞰著如同人間地獄的京城,眼淚潸然落下……


    他現在隻期盼許家的預言能再次挽救不堪一擊的國都。


    城郊的一座破廟裏,莫容碟奄奄一息的躺在廟裏的青石地上。有幾支幹枯的雜草淩亂的參雜在她原本保養的極柔順的發間,身上的衣物早就破爛的不能再穿了,隱隱還散發著一股餿味。莫容碟自嘲的想,若不是如今的元朝仿若人間煉獄、自保都難,隻怕她現在就是那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本該有些涼意的地麵,如今卻不比遭遇那炮烙之刑更差的了。莫容碟難受的移了移身子,奈何幾日未進食,渾身上下一絲力氣都沒有,她放棄了掙紮,也許等死對她來說,是唯一的出路。


    “去姑姑那裏,陪姑姑說會兒話!”同樣靠在破舊的菩薩像前的於氏慈愛的拍拍小米粒稀疏的發頂。他的皮膚暗黃的如同年暮的老人,骨瘦如柴的小身子軟趴趴的靠在母親的身邊。


    莫容碟知道,那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在於氏看來,他怕是活不久了吧。莫容蝶艱難的笑笑,泛白皮的嘴唇裂開一條長長的口子,這是良久缺水的緣故。


    “姑姑這裏有好吃的,來,過來!”


    小米粒聽到有好吃的,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立刻如星辰一般璀璨。他費勁的爬到莫容蝶跟前,吸了吸鼻子,弱弱的開口:“姑姑休要騙我,姑姑把好吃的都給了我!”


    莫容碟憐惜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米粒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又抬頭笑著說:“為了報答姑姑,我給姑姑捏肩膀吧!”


    小孩兒純真的笑容宛若一輪明月般耀眼,莫容碟呆了一瞬,心頭竟生出萬千思緒。


    他幹瘦的小手放在莫容蝶的雙肩,一臉認真的揉捏。


    雖是骨頭碰骨頭,小米粒的手讓莫容蝶覺得硌的慌,但她心裏卻覺得極其滿足,總算沒白疼這孩子。小米粒同於氏是她在逃難中認識的,於氏是個善良的母親,救過莫容蝶一命。為了回報他們母子倆,莫容碟將手中最後剩下的一小把玉米粒給了小米粒吃。既沒打算活下去,吃不吃又有什麽所謂!她自嘲的想過,若她當時沒有一語成讖,大概現在還在瑞王府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吧!想到這裏兩行清淚滾滾落下,心中頗不是滋味,分不清是後悔還是怨恨。


    外頭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莫容碟和於氏都有些許詫異。這裏是京城十裏之外的小坡頭,平日裏連隻老鼠都不願意光顧。若非這樣,她和於氏也不會有一尺安身之地,恐怕早就像外頭那些人一樣,魂歸故裏了。


    人影躥動,不多時廟裏就衝進幾個身著竹甲腰間佩劍的人,看著倒像是朝廷派來救災民的金衛隊。以前莫容蝶在災區看見幾回,他們出現一般都會帶著糧食和水,莫容蝶莫名的興奮起來,或許她可以活下去了!


    果然千難萬險逃到京都來是正確的選擇……本以為自己已經心灰意冷不在乎生死,未想到真正看到生機時還會不由自主的懷報希望、不由自主的興奮……


    靠在石像旁的於氏艱難的抬起頭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衝莫容蝶喊:“莫姑娘,你要支持住,我們能活下去了!”


    “金衛隊來了……金衛隊來了……”莫容蝶喃喃念叨,費了好大力氣都抬不起頭,身後的小米粒幫了她一把,將她的腦袋用雙手頂了起來。


    一位身著翠綠碧波雲霞衫的女子踏進來,進門一雙淩厲的雙眼環繞一圈,捏著蘇綢雲竹帕捂著鼻子,小心的避開周遭陳橫便地的枯爛幹草與一塊塊染血的碎布片,被一位頭發花白的精細嬤嬤攙扶著,一步一扭的走來。


    莫容蝶看到來人瞳孔一縮,手指不自覺的掐進身下的一攤雜草裏,胸腔中積攢的怨憤竟讓她一個挺身直直的做起來。因著動作太大,體內氣血翻湧,一口鮮血生生的順著嘴角滑落。


    女子便是京都監察禦史嫡女柳香茹,六年前下嫁了瑞王許橋鬆為妾室,為人浪蕩做作,同府中所有女人一樣善於偽裝。


    “是你!你來這裏做什麽?”莫容碟到死都不會忘記柳香茹對她做過什麽,她警惕的盯著衣著華麗、高高在上的女人。


    “嗬嗬嗬……姐姐好久不見啊~”


    未語先笑向來是柳香茹的做人準則,她細腰豐臀扭動到莫容蝶跟前,拿著帕子嫌棄的在鼻間揮了揮,尖著嗓子惺惺作態的說:“我也是得了吩咐不得已,要不你以為我會來這破爛地兒?!”


    莫容蝶雙手成拳未做聲,暗淡無光的眸中充滿了警惕與怨恨。小米粒雖怕生,但此刻卻依偎在她的身旁,小小的身體緊緊貼著她,似乎要給她力量。莫容蝶心中一暖,安撫性的拍拍他的小腦袋。


    柳香茹本以為莫容蝶到了這個地步見到她該像見了救星一樣跪地求饒,但沒想到還是一副討人厭的模樣!


    “說起來,姐姐你可是大元朝第一個浸過豬籠還活著的女人!即使是妹妹我也得說聲佩服!你這條命苟延殘喘了三年也該是了結的時候了!”柳如眉蹲下身,輕笑,“姐姐你看你如今這副殘破不堪的樣子,還怎麽跟我比?尤其是這張臉啊,真是可惜了,往日你不是最愛跟我比嗎?”


    柳香茹語氣越發狠厲,到了最後已是咬牙切齒!她狠狠的捏住莫容蝶的下巴,尖銳的指甲深深的掐進莫容碟鬆弛的皮膚裏,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


    “唔!”莫容碟咬緊牙關,被刺破的皮膚此刻火辣辣的疼。


    莫容蝶心中明白了大概,原來,是取她的性命來了。莫容碟冷笑,當初那事柳香茹沒害死她,費盡心機卻隻是將她趕出了瑞王府。現在她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沒了抵抗能力,她怕是早就尋思著怎麽取了她的性命。


    “莫姑娘!你們是什麽人,在這天子腳下,怎麽能幹出這等草芥人命的事!”於氏厲聲道。她心裏著急的要命,可身體卻使不出一點力氣,眼睜睜的看著莫容碟攥著柳香茹的手慢慢的滑落。


    “你這個壞女人!不許你欺負姑姑,放開姑姑!”小米粒見莫容碟流了血,那個壞女人正掐著她的脖子,他氣憤的揮舞著竹竿似的胳膊拍打柳香茹的手。


    “米粒!”於氏驚恐的大喊。


    小米粒打不過就咬,柳香茹哪遭過這種罪,她淒厲的“啊”了聲,鬆開莫容碟的下巴反手一巴掌甩在小米粒的臉上。莫容碟軟軟的癱倒在地上,她艱難的看向摔在她旁邊的小米粒。


    “米粒……”


    小米粒的右半邊臉已經高高腫起,小孩多日未吃飽,身子孱弱。柳香茹這一巴掌又用了十成的力氣,此刻,他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細細的小手上沾了莫容碟的血,緩慢而又艱難的抬起來。


    “姑姑……”


    莫容碟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柳香茹見自己保養的細嫩的手背上滲出了細密的血珠,目光狠厲的盯著摔倒在地上的小米粒。


    “小雜種,你居然敢咬我!”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小米粒,突然想到什麽,又嬌媚的笑了起來:“嬤嬤啊,你看元朝現在這光景,隻怕咱們王府後院那看門狗都快要餓死了。”


    那嬤嬤恭卑的服了服身子:“姨娘說的是,前先日子老奴還聽府裏那丫頭說,狗吃的比人都快要多了。”


    柳香茹咯咯地笑,說出來的話卻毒如蛇蠍:“那正好,把這小雜種交給那丫頭吧,也省了王府的糧食。”


    主仆兩一合一唱,於氏和莫容碟的臉上漸漸浮上了驚恐的神色。


    莫容碟掙紮著去撕扯柳香茹的衣裙:“柳香茹,你有種衝我來,傷害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孩子算什麽本事!”


    柳香茹一腳踢開莫容碟的手,冷笑:“姐姐以為自己現在還有什麽本事?”


    柳香茹向站在她身後的兩個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兩人就要上前去抓小米粒。於氏早就嚇呆了,她掙紮著爬到小米粒的身邊求柳香茹:“不要、不要……這位少奶奶,我的孩子不懂事冒犯了您,我給您道歉,求求您,放過他吧……”


    於氏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給柳香茹磕頭,額頭早就被磕破了,鮮血染紅了青石磚,而她像感覺不到疼一樣。


    柳香茹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像這種卑賤的人也就是她出門沒看黃曆才會碰上。


    “柳香茹,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嗎?我給你!你放了米粒!”莫容碟一隻手死死的抓住柳香茹的裙擺,她隻覺得滿口的鐵腥味道,聲音淒厲的如同了來自地獄的魔音。


    柳香茹蹲下身子,秀眉輕挑,冷漠的說:“姐姐不要著急,你的這條命還留著有用呢!嗬嗬嗬……”


    “還不快動手!”


    “啊,不要不要,別碰我兒子……”眼看小米粒要被那兩個侍衛帶走,於氏突然發狂般的撲向柳香茹:“我跟你們拚了!”


    然而,於氏的手還沒有碰到柳香茹的一片衣角,一把鋒利的刀已經刺進了她的腹部,於氏一口血噴湧而出。侍衛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不帶一絲感情的拔出刀。血濺三尺,鮮血順著觀音像滴落在枯枝上,於氏睜著一雙不甘的眼睛盯著柳香茹那張惡毒扭曲的臉。


    莫容蝶分明看見她的眼角還掛了一滴淚。


    “賤人!你不得好死!你就不怕遭報應嗎!”莫容蝶恨,她恨自己的無力,更恨柳香茹的喪心病狂。她的目光含著不限的恨意,像一把利刃望向柳香茹。


    柳香茹神色平靜,漠然的掃了眼於氏的屍體:“報應?姐姐不是天賦異稟嗎?不妨說說,妹妹會遭什麽樣的報應?”


    莫容碟緊緊咬著牙,憤恨的盯著柳香茹的嘴臉,恨不得生生撕了她的血肉。


    對於莫容蝶全身顫抖怒恨交加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柳香茹大為滿足,使了個眼色旁邊的精細麽麽會意朝外喊道,“進來吧!”


    一個幹瘦黑黝的老頭應聲而進,一頭亂而毛躁的黑發像雞窩一樣,凹眼齙牙,渾身散發著惡臭,不過,他竟穿了一身完好的衣衫。他一進來柳香茹拿帕子捂鼻子的手更緊了些,厲聲道,“臭叫花子!離我遠點走,從那個地方繞過去!”


    那老頭聽話的繞了遠處走到莫容蝶身旁一臉猥瑣的瞅著她,衝她笑笑,露出沾青菜葉子的黃色齙牙,一雙黑手時不時的搓搓,指甲又黑又長!這人還有這味道無不讓人感覺惡心。


    “姐姐,妹妹也無好送予你的,聽聞你最喜男女之事,特地給你送來個男人。”柳香茹笑的歡快,淩厲的眉眼多了些孩子氣,“你也知道,如今這年頭能找個男人已是不錯,況且以你這條件。這人也沒啥毛病,就是得了點病,正配你,到時你倆黃全路上也好做個伴。


    哈哈哈哈哈……想想柳香茹就覺得暢快,這個囂張的女人以往自持身份貴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如今落在她手裏,可知不是天意!


    她想起什麽皺皺眉,厲聲吩咐,“還等什麽!趕緊讓人把藥吃了戲演完好走人!”這種鬼地方她來都不要再來第二次!


    “你休想!我不吃!”莫容蝶被精細嬤嬤一把抓住蓬亂的頭發,想掰開她的嘴,怎知莫容蝶死死咬住,已經動了咬舌自盡的念頭。無奈她身體原本就被掏空,已無多少力氣,舌頭沒咬住反讓人將藥丸灌下去。


    莫容蝶一雙眼睛冷冷的望著柳香茹裏頭藏了淬毒的劍。


    柳香茹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陣寒意,“姐姐你不用這樣看著我,事到臨頭我就告訴你吧,這一切都是宋如眉那賤人幹的,死了你可千萬別來找我,找她報仇才是對的!”


    藥力開始發作,莫容蝶覺得渾身像著火一般,五髒六腑都像放在火中烤。她想張嘴說話,卻發現已經發不出聲音,隻痛苦的在地上縮成一團。模糊中那老頭脫了自己的衣服朝她走來。露出濃密的胸毛,口水滴在她臉上。


    她想逃開,身上卻沒有一絲力氣,她的衣服也被扒個精光,柳香茹洋洋得意的臉突就換了一副麵孔,恐懼又無辜,放佛收到了驚嚇。


    男子的麵容已經看不清了,隻記得他穿了月白的雲錦袍,豐神俊顏。


    柳香茹一下子撲到他懷裏盈盈玄泣,“姐姐她……我也沒想到,她竟會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種事來,我們還要接她回府嗎?”


    男子別過頭冷聲,“不必了!回府吧!”抬腳自己先走了。


    柳香茹將人都遣出去,看著莫容蝶眼中的恨意厲聲道,“你一直不知道……我與你……”


    莫容蝶聽不到後半句了,她已經死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咬舌自盡……帶著無盡的恨意……


    這一定是報應。


    若有下輩子她肯定不會一語道破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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