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安沒蓋過樓房,到了有點變化的時候就不知道該怎麽下手,也不敢問別人,怕露了餡兒。好在人很聰明,不會的地方就先不蓋,坐在那裏裝作在休息,看別人怎麽蓋。然後就依葫蘆畫瓢做出來,經過個把月,竟然把自己練成了一把好手。如今他不僅做得快,走線也直。一麵牆再不像剛開始的時候凹凸不平。


    今天是他旁邊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工有點中暑,下午活幹慢了。那人在他剛來的時候沒少點撥他,邵安便也多少幫一點。


    邵乾把雞蛋塞給他,邵安看了看沒說什麽。剝了一枚遞給他,邵乾搖頭,“我每天都有的吃,現在吃的可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胖了。”


    “我咋沒看出來?”


    “上稱你就知道了,胖了好幾斤。”邵乾看著不遠處聚在一起打撲克賭小錢兒(一毛五分的賭)的工人們,等邵安吃了雞蛋才開口說:“哥,我有點想出來打工了。”


    話剛說完後腦勺挨了狠狠一巴掌,邵安一口把雞蛋咽下,喉嚨被蛋黃噎得生疼。他說:“你找死!”


    邵乾就知道自己說不通,也能想象到邵安的憤怒。扭頭見他眼睛瞪得雙眼皮都看不見了,揉了揉後腦勺笑道:“又沒說現在,讀完大學也要出來打工的。”


    邵安憋在胸口的一口氣終於籲了出來,打了個嗝又揍了他一拳,滿眼告誡。


    老師和校長都說,天黑之後靠近工地的那條路不要一個人走,莫桐偏不聽。邵乾走後他回宿舍拿了一包火腿腸,也跟了過來。不過很可惜,還沒有穿越昏暗的道路,就被人攔在了半道。


    站在他麵前的人他倒是很熟悉,不是何東又是誰呢?


    莫桐沒有開口也沒有硬闖,就貼著那根沒有路燈的電線杆站著。邵乾已經去了工地好一會兒,他琢磨著應該快回來。他再等邵乾出現,獨自一個人時,特別是這樣安靜的壞境,莫桐對何東還是心存恐懼。他不知道何東能把他怎麽著,不過不管怎麽著,應該都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


    何東腦子抽了!對!莫桐就是覺得他最近腦抽了!


    其實遇見莫桐純碎是個意外。何東從工地那邊翻牆出了校園,去請幫他揍了秦宇的人吃飯,回來的時候看見邵乾越過鐵網進了工地。何東喝了點酒,站在黑暗裏嗅著石灰的味道抽了好幾根煙。他遠遠看著邵乾和邵安上了一個磚垛,自己站在牆根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等回過神叼著煙準備回去的時候,就看見莫桐走兩步蹦一步的往這邊過來。


    何東知道他來找誰,很可惜,何東最不樂意的,就是看見他每天黏著邵乾。他很不明白這麽一個家庭條件很好的人,為什麽偏偏喜歡邵乾?富裕人家長大的人,不都是眼高於頂,很看不起農村人嗎?莫桐為什麽要做那個例外?


    他應該每天和市裏的學生呆在一起,討論討論吃的穿的,而不是每天鑽飯堂賣飯;他應該穿著牌子貨對像邵乾那樣穿著的人嗤之以鼻,而不是每天嘰嘰喳喳的圍著他轉來轉去。他應該……


    莫桐應該的事情很多,不過很可惜,他一件也沒按著“應該做的”去做。


    扭頭間,何東發現磚垛上的人已經不見了。再看貼著電線杆罰站似的莫桐,何東勾勾嘴角靠過去,把人禁錮在自己的控製範圍內,一手支在電線樁上,問:“你是不是喜歡邵乾?”


    “關你什麽事!”莫桐想也不想的回答。


    “當然關我事。”何東笑,“一開始咱們倆玩兒的挺好,也不知道啥時候就成你們倆玩的好了。”


    莫桐想說,沒辦法,有的人就是不能多接觸,不然會越來越讓人討厭。不過他沒說,因為何東的身體很快壓了過來。


    莫桐急忙踢腿,距離太近,被何東夾在兩腿間再也動彈不得。伸手去抓,奈何手腕太細,被何東一隻手就輕鬆地摁在了電線樁上。這個姿勢太弱勢了,莫桐拚命掙紮,手背在粗糙的電線樁上蹭得生疼,最終被何東貼身壓住。他聽見何東趴在他耳朵邊說:“你看看誰來了?”


    莫桐沒能看見旁邊,他的視線完全被何東擋住了。可他覺得心慌,心底有一個聲音尖叫,快推開他,快呀!最終卻不過是被摁得結結實實。


    何東的嘴壓下去的時候莫桐忽然就淚流滿麵,因為掙紮過猛,他渾身都在反射性的顫抖。被秦宇一拳打中肩窩的時候他都沒有掉一滴淚,如今卻哭得渾身顫抖。何東放開他的時候,莫桐沒敢抬頭。他的餘光看見另一盞路燈照出的一道人影,那肯定是邵乾。


    莫桐沒聽見他們說什麽,又或許他們什麽也沒說。莫桐沒抬頭,卻能感覺到邵乾從旁邊走過,然後一步步離他越來越遠。他沒追,沒喊,也沒動。等邵乾的僵直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莫桐才惡狠狠地抬起袖子擦了下嘴,凶狠又殘忍地笑:“反正你這輩子都別想得到。”


    何東眉頭慢慢隆起,看著莫桐臉上報複性的笑拳頭漸握緊。莫桐說的一點沒錯,他這輩子都別想得到。這樣一來莫桐得不到,自己在邵乾眼中也成了變態。何東看著莫桐滿是水光的眼睛,握緊的拳頭又慢慢鬆開,笑著說:“那就都得不到吧,反正我也沒有奢望過。”


    何必這樣?在邵乾一無所知的情況下。


    何東雙手抄著口袋,吹著尖利的口哨走了。莫桐撿起掉在地上的火腿,抬袖抹了把眼睛,繼續往前走。他在一個安靜的角落找到邵安,把火腿腸給了他。


    邵安說:“我認識你。”


    “嗯。”莫桐把自己的臉藏在陰影裏,防止他看到自己紅腫的眼睛,“食堂師傅讓我捎給邵乾的,說謝謝他幫忙。我看見他過來這裏了。”


    “他回去了。”


    “哦,那先放你這裏吧。”


    “你拿走吃吧。”


    “我也有一份。我走了。”


    莫桐也不等邵安再說什麽,轉身走了。他沒回宿舍,實在是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邵乾。莫桐第一次翻了學校側門的鐵門,在路邊攔了一輛人力車回了家。


    邵乾直到熄燈爬上上鋪,還有些發暈。莫桐一直沒回來,他知道。邵乾想,可能是在何東那裏。大腦總是不太受人控製,思緒飄來飄去。


    剛才何東和莫桐在親嘴兒,他看得很清楚,何東扭頭發現他的時候還有那麽一陣的驚愕。他們什麽時候,好到這份兒上了?不不不,男生和男生,怎麽能這樣?


    邵乾想起之前何東的那一段反常,當時自己想著他肯定是喜歡了誰而又沒有追到。難道晶石喜歡的莫桐嗎?怎麽會這樣?


    邵乾把自己擺成“大”字,兩眼空洞地看著房頂。巡查的值班老師來了,又走了,隔壁幾個宿舍的說話聲小了,又大了,莫桐還是沒有回來。邵乾覺得自己應該出去找找,卻最終還是沒有動。


    這一夜睡得頗不安穩,夢裏總有一輛汽車跟在自己身後。他在前麵你不停的跑,汽車就在後麵不停的追。車子一麵追一麵變寬,寬過了馬路,碾壓到田地裏。他跑呀跑,想甩掉那車,卻總是差那麽兩步,就隨時有被壓到的危險。


    第二天莫桐沒來學校,第三天也沒來。第四天邵乾去看邵安,邵安遞給他一袋開了封的火腿腸,說是食堂讓莫桐送來的。邵乾什麽也沒說,裝著樣子抽出來一根,剩下的又給邵安留下了。


    火腿腸他沒吃,直接放在了櫃子裏。


    莫桐回來上課已經是一周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邵乾總覺得他在短短一周裏就瘦了。他來班上的早上,一放學就走到自己麵前說:“邵乾,走,一起去吃飯吧。”


    邵乾沒看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不敢看他,隻匆忙收拾了東西說:“我先過去,急著賣飯。”


    邵乾跑開的時候一直覺得背後有雙眼睛盯著自己,盯得他渾身難受,似是著了火澆了冰。


    李明偉看著咬著嘴唇眼圈微紅的莫桐,又扭頭看了看跑走的邵乾,等班裏的學生差不多散去了才開口問:“生病了?”


    “沒有!”莫桐垂下眼狠狠抿了下嘴唇。


    “別生他氣,你們倆關係一直那麽好。”


    “嗬。”莫桐笑了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邵乾等到差不多要上課才回教室,走的後門。臨上課的時候李明偉踢了他一下低聲說:“你和莫桐咋的了?小家夥沒吃飯,一直趴在那裏。”


    這節課邵乾上得心神不寧,一抬頭就能看見前排的莫桐安靜地趴在那裏,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麽。語文老師推過他一回,莫桐一動沒動。邵乾聽見莫桐的同桌說:“老師,莫桐生大病了,剛好。剛才我回來還看見他一臉的汗。”


    邵乾寫字的時候摁的狠了,圓珠筆裏的鋼珠不知道怎麽就滾了出來。邵乾摁了幾次,沒把鋼珠摁回去,反而找不到了。低頭看那張紙,已經被自己畫得一塌糊塗。


    從那天早上起,莫桐就不再黏著他了,也沒有再鑽過從餐廳到後麵工作間的小門,甚至沒有在扭頭看過他一眼。偶爾邵乾在一手收票一手舀飯的時候會想,自己那天早上逃開的行為是不是做錯了?即使他和何東有什麽,又能怎麽樣呢?他依舊對自己很好,是難得的真心對他的朋友。


    可說什麽都晚了。


    沉默是一口倒立的缸,一旦在兩個人之間發生,就很難找到打破它的入口。盡管邵乾想過主動和莫桐說話,卻每一次都沒有鼓起勇氣做到過。就像莫桐,那天早晨被拒絕後,就再也沒有勇氣站在他麵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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