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上帝是公平的,不會在同一時間把所有的苦痛分給同一個人來承受。可莫桐在病房外隔著瞭望窗看著裏麵全身插滿各種管子的人,忽然覺得,其實上帝是個最狠的人。他可以讓你一生一帆風順,也可以讓你一夕失去所有。可悲的是,他就是那一個不受上帝關照的人。


    莫桐又想,是不是今天這種局麵都是因為自己信錯了神。他一個中國人,應該信奉菩薩才對,關上帝什麽事?


    思緒混亂中莫桐看見張雪英隔著瞭望窗望過來的冰冷怨恨的目光。莫桐順著她的視線往身後看,這才忽然想起,他不該帶一個男生同來醫院。莫桐扭頭趕他,“你先回去,謝謝你送我過來。”


    邵乾看到了張雪英冰冷厭惡的視線,想了下指指一旁走廊上的椅子說:“我先在這裏等,要是有什麽事你喊我一聲。”


    “你是我的誰啊?”莫桐勾著嘴角笑,“等我爸醒來你還想把他氣死回去嗎?”


    邵乾眉心皺了皺,抿抿唇點點頭,看了她片刻才轉身往外走。


    莫桐等他消失在走廊盡頭,卻沒有進病房。病房是三人房間,裏麵已經有了一位病人。他不想進去在和父母有什麽爭執,他們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很在乎麵子。他也不敢進去,怕父親醒過來第一眼看到自己,又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張雪英終於還是走了出來,往前走了幾步避開病房瞭望窗才氣道:“你昨天去找他了?你,你們……你怎麽能這麽,這麽沒臉沒皮?”


    莫桐低垂著眉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他鼓起勇氣問:“爸爸怎麽樣了?”


    “你說怎麽樣了?”張雪英捂著嘴開始壓抑地哭泣,“昨天還是好好的,你看現在。你怎麽能,怎麽能……”


    “都是我害的。”莫桐勾勾嘴角笑了一下,卻比哭看著更讓人揪心。


    張雪英看一眼莫桐,又哽噎了片刻勉強止住淚,沉默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氣說:“你去告訴你爸,說以後改了。你爸爸若是能醒過來,咱們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莫桐往後退了一步,躲開張雪英伸過來的手,顫聲問:“爸爸怎麽樣了?”


    “你爸差點死了!”張雪英情緒有些失控,拍著自己的胸口說:“醫生說再晚一點就搶救不回來了,現在還昏迷著。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你爸差點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張雪英推搡著他往病房走,嘴裏重複著:“快去對你爸說,改了,以後都改了。隻要你答應,等你爸好了咱們就辦出國。”


    莫桐哭著被她推進病房,蹲在床邊埋頭在莫良玉那隻插著吊針的手旁邊,卻始終沒開口。張雪英拍著昏迷中人的手臂說:“老莫,桐桐回來了,他說都改了。你可快點醒過來吧。”


    “快說給你爸聽。”張雪英見他不開口,神經質地去掐他的手臂,咬著牙壓低聲音道:“快告訴你爸,說你改了。若是你爸就這樣沒了,你拿什麽還?”


    莫桐哭著搖頭,卻終於還是在張雪英尖利的聲音中開口說:“爸,我錯了,我改。你,你快好起來吧。”


    臨床是以為上了年紀的老人,旁邊陪護應該是自家的女兒。看見這邊的情況女人也沒敢扭頭看,一直裝作忙自己的事情。倒是床上醒過來的老人開口,“小孩子犯錯改了就好,致什麽氣啊。放心吧,肯定會沒事的。”


    莫良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那天的晚上,莫桐安靜地坐在旁邊,在張雪英的一再提醒下開口說:“我錯了爸,你快點好起來。”


    出了這場事故,莫良玉似乎也相通了些什麽。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其實隻有好好活著。雖然不能做到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是一家人似乎達成了共識——誰都不再提那件事情。


    邵乾往莫桐家裏打過兩次電話,第一次是張雪英接的,還問了一聲是誰。第二次不知道誰接通的,聽到聲音一句話都沒說就掛掉了。


    莫桐徹底離開高中,並沒有讓謠言隨著他的離開停止。他的名字依舊會被作為談資出現了某些人的聊天裏。


    高考已經進入倒計時,莫桐卻一直沒有回來。邵乾聽說,莫桐的父親還在療養中,似乎腿還有些不方便。莫桐如今在家裏做了好兒子,除了照顧莫良玉,基本不出門。邵乾聽說,莫桐估計要等新學期開學的時候到其他學校插班複讀,出國的事情貌似沒戲了。邵乾還聽說,莫桐喜歡男人的毛病治好了,好在不是絕症。


    孫敏再次找到邵乾的時候,是春天寒雨紛紛的時候。她請他去校園對麵的一個飯館吃飯,等吃的差不多的時候才將一封信拿出來笑著遞給他說:“這個月放假,能不能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你哥?”


    “我哥又去打工了。”


    “那得請你問一下地址幫忙寄過去了。”孫敏笑,“我最近總是聯係不上他。”


    邵乾為自己對邵安和孫敏事情的一無所知感到自責,他埋頭與學習,除了偶爾和邵安互報平安的電話,似乎很久沒有深聊過了。現在竟然連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也一無所知。


    孫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大方地笑了笑說:“你哥沒告訴你,肯定有他的想法。”


    邵乾頓時有一種被人看破內心的局促,點點頭說:“你放心,我一定把信寄出去。”


    孫敏點頭,“學校的事情我有聽說一些,好在都過去了。你也加油,馬上要高考,壓力也不要太大。你哥又不在身邊,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找我。”


    邵乾點頭連聲答應。孫敏這才起身離開。


    沒讓遠送,出了飯館就揮手告別。邵乾看著孫敏遠去的背影,不知道該是怎樣的表情。不是他低看了邵安,實在是邵安和孫敏之間的距離確實有些大。邵乾想不通兩個人什麽時候開始慢慢靠近的,看著手裏的那封信想,或許隻是什麽事情相求呢?當然,如果是相愛了,他會傾盡一切祝福。邵安自然值得最好的。


    高宸在剛過去的年間被抓捕歸案,交代了那天的事情。強/奸未遂加逃竄,入了獄。消息傳到孫敏耳朵裏的時候,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輕鬆或者開心。高宸罪有應得,但是他歸不歸案,對於自己的現狀,實在是沒有多少改變。


    因為很多謠言並不是被“澄清”了就會消失的,有的影響太巨大,一直延伸到之後的生活裏。孫敏在換了工作之後又經曆過三次相親,前兩次還好,對方會委婉的說她條件太好,可能有些不合適。第三次相親的那個三十餘歲的男人竟然直接問——你那次真的沒被強/奸?而更讓她感到氣憤的是,說親的那些人,很自覺的就把她當作二婚來對待。


    若說之前的相親是為了迎合母親的想法,那麽經曆這麽三次之後她覺得夠了。孫母似乎打定主意,要把這個名聲被破壞掉的女兒趕緊嫁出去,恨不得每次都替不積極的女兒親自上場。期間,倒是偶遇過一次的邵安,他很貼心地問:“還好嗎?別人說什麽都別往心裏去,放寬心。”


    那時候她正瘦的厲害。那天她和班上的阿姨和班主任一起帶著幼兒園的學生徒步去公園野餐,邵安主動幫著攔過往的車輛,送他們過馬路。走過去很久,孫敏回頭的時候還看見他站在那裏目送他們離開。同事玩笑說,哪裏認識的小夥子,長得帥氣,還細心。也許孫敏就是那一刻下的決心——與其被別人握著那無須有的荒唐事當作缺點來侮辱,倒不如找一個真心喜歡她的人。


    她跑回去要邵安的聯係方式,對方說不知道工地什麽時候就變,反要了她的。結果呢,一個電話都沒有打。孫敏這次來就是要挑明了對他的好感,要違背母親的想法,在旁人的驚詫下,為了單純的感情努力搏一把。隻要對方夠勇敢,對待感情夠認真,便就夠了。錢,可以一起掙。身份,可以交給時間慢慢積累。微有感情,不能用這些東西來衡量。她不想背著“大齡”和“曾經被強/奸”的名頭,稀裏糊塗的,就被人湊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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