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從天青山回來後,就一直處於一種狀態。


    他將全身心都放在了邊境的戰事上,不再過問宮中的事。其實他身邊的人都知道,邊境哪有那麽多戰事,哪能讓他忘了吃飯忘了睡。周圍的人也都發現了,太子殿下越來越喜歡發呆了。他有時坐著會發呆,站著也會發呆。發呆的時候,眼神幽幽的,那深邃的不能再深邃的眼睛如今也寫滿了憂愁。未央尤其喜歡到皇宮的城牆上眺望遠方,有時一呆就是一整天。關心他的人看到他這樣,也隻能無奈地搖搖頭。


    今日,是他第三次踏上城牆了。風輕輕地刮著,但就算是最輕柔的風,吹在他身上也感覺是無比刺骨的冷。未央迎著風,眼睛卻又望向了這些天望的同一個地方。


    那一重一重的青山,連綿不絕,再遠一點,再遠一點,好像就是天青山了。有時候天氣晴朗些,他好像還能看見天青山的一點點樣子。隻有這樣,他才能緩解一點自己心中的愧疚,才能壓下一點那一層一層浮上來的思念。


    有時候,他也會感覺到心痛得不能自己,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拿出天清送他的玉佩,輕輕地摸著上麵的“央”字,心裏默念著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他心中的痛才能緩解一點。因為他認為,他還有一點可寄托的東西,他還有未來的打算,他還有贖罪的希望。


    父皇和他都不約而同地派了一撥又一撥的人去尋找,這些人,大多是精英,他們想找的人,一般都能找到。可惜這次,都石沉大海了。一個人,若真心想躲起來,誰也找不到的。恰好簫國師也不知何處雲遊去了,不然,簫國師還能布法找一找。可惜這次,似乎是天注定。連上天,都不願意讓他找到她。


    他這些日子唯一有興趣做的事,便是去獄中看一看玄色。玄色雖然是玥國的皇子,但玥國卻沒有因為他的失蹤而去尋找,也許在他們心中,玄色就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玄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新寡淡,見到他時還是會露出那樣飄渺的笑,就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可是,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玄色嘴角那不為人知的一絲苦澀。他這才知道,原來思念的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承擔的。他跟玄色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彈琴和對詩。這其中當然有輸有贏,贏的人當然會象征性爽朗的笑著,好像誰都不願流露出彼此內心真正的感覺。隻是他們知道,這兩件事,都是參與性很強但卻什麽都不懂的天清最愛和他們做的事。他們每天都拿很多事填充著自己,隻為盡量不要自己去想,去思,去念,那一個人。


    說到底,玄色還是比他幸福多了。玄色隻是承擔了思念的痛,可他呢?除了思念,還有越發越深的愧疚。玄色在最後一刻,都能堅守自己的本心。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日後想起來時也必定問心無愧。可是他,首先害得她家破人亡,再在她最危險的時候沒能出手相救。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自己冷得像塊冰似的;在她最需要人保護的時候,自己又袖手旁觀;而現在,正是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他也隻能在宮中,怨天尤人。


    他突然大笑起來,沒心沒肺的大笑起來。原來他也會,他也會為了一個人心痛得要死,他也會做一件讓自己每每想起便後悔的要死的事,他也會像現在這樣如此深刻的想念一個人,他也會像現在這樣,對上天的安排,無可奈何。他笑得落下了淚,轉眼間由笑變成了哭。他大哭著,然後哭得沒力氣,跪了下來。他想到當時天清就是這樣跪了下來,她那樣無助,那樣可憐,而自己那樣狠心,那樣冷淡的時候,眼淚又情不自禁流了下來。他今天想好好哭一場,他想起上一次哭時,是得到了母後死去的消息。當時的他還小,隻是聽別人說;“你再也沒有母後時。”他感覺到了心中的惶恐和無助,然後哭了起來。他才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原來,隻是未到傷心處。


    路過的駐守的兵來來往往,也沒人過去扶他。他們知道,當一個男人哭的時候,那一定是到了真正傷心的時候,那是怎麽勸都勸不動的。況且,他是當今的太子殿下,承受過娘親的死訊,戰爭的傷痛,他本應該刀槍不入。可他現在哭了,還哭得那麽不能自己,那是真到傷心處了!一個隻會流血的人哭了,是真傷心了!


    哭夠了,他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準備下城樓了。他再次望了一眼那個方向,輕輕呢喃道:“你等著,我一會再來看你。”走下樓梯的時候,他又好像想起了什麽,停住了。他慢慢地摸了一下掛在脖子上象征身份的龍紋玉佩,手中又握緊了那個刻著“央”字的玉佩。心定了定,他毅然決然地,拉斷了脖子上係著玉佩的線,將龍紋玉佩扔下了城樓,然後安心地掛上了“央”玉佩,腳步輕快地走下了樓梯。他的腳步堅決了,心也堅決了。


    那塊龍紋玉佩像顆隕落的星,跌跌撞撞地摔下了城樓,隨著一聲小的根本聽不見的聲響,它裂成了好幾塊,隨後,便永遠從未央的身邊消失,消失在了紅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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