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練聞言這才漸漸止了哭聲,瞪著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眸定定地盯著麵色平靜的綠茵。她突然猛吸了一下鼻子,抬袖擦了擦還掛在眼角的淚珠,“蹭”一聲從矮凳上起身,聲音含上幾絲甜蜜,“最近入冬了,邊關肯定冷得厲害,我要提醒他多注意些身子。”赤練說完嘴角微彎,給慕挽歌告了聲退後就邁步小跑著回屋了。


    兩人見此,都無奈地搖了搖頭。


    “喲,二姐姐如今真是架子大了。”一道略顯張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話音還未落,一個桃紅色的身影就從門外走了進來。


    慕挽歌聞言,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目光向門口乜去。


    慕蝶舞穿著一襲織錦的桃紅色鬥篷,麵上覆著素白的輕紗,裙擺上有些水漬,她緩緩取下披在外麵的雨披,伸手遞給了一旁的丫頭,眉目含著笑意地向慕挽歌走去,可在看清慕挽歌的臉時,笑意卻凝固在了她的臉上。


    她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楞楞問到:“你……你的臉?”


    慕挽歌聞言勾唇輕笑,抬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臉頰,躬身對慕蝶舞行了一禮,聲音含笑,“挽歌謝過五皇子妃關心,曾經挽歌身中慢性毒藥,容顏盡毀,幸得沐神醫醫治,挽歌現在才得以恢複容顏。”


    慕挽歌這容顏恢複得有理有據,循序漸進,任是誰也挑不出半點茬來,更沒有理由揪著這個汙她個欺君之名。


    她也想過借一個重大場合恢複容顏,來堵堵慕挽月的心,可這樣難免顯得刻意,刻意就會讓人覺得居心不良。


    “什麽意思?”慕蝶舞麵色一沉,急急問到。她眼中風暴聚集,她怎麽能忍,這個醜如羅刹,一直以來都是帝都中人嫌惡的對象,現在,她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膚如凝脂,眉如遠黛,明眸彎彎如同天上皓月,瓊鼻如同玉石堆砌,菱唇含笑,如同三月桃花。這活生生就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哪裏有半點醜了?她一瞥一睨間,柔美與英氣並存,酥媚與清麗同具,狡黠靈動,無端勾人,種種世間最美好矛盾的美都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這樣一個人,按她現在這個樣子,隻怕是連身為帝都第一美人的慕挽月的姿容也及不上她。


    一想到這裏慕蝶舞胸口猶如壓了一塊大石,悶得慌。


    她眼中寒芒乍現,掩在裘袍裏的手緩緩攥緊,尖利的指甲扣入肉中猶不自覺。


    她在五皇子府裏日日受盡欺淩,那些個狐媚的騷貨總是拐著彎的罵她醜顏粗鄙,對她更是完全沒有把她當做一個人,拳打腳踢都是小事,開始她還會仗著自己在將軍府所學的武功反抗,到後來,她發現她越是反抗,那些人就折磨得越是歡騰,她便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咬著牙生生地扛了下來。


    而那個男人,他對這些事情怎麽可能不知,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去告狀來自討苦吃?


    嫁入五皇子府短短兩月,慕蝶舞以往驕縱不可一世的性子就被磨平了許多,遇到事情也沉穩了一些,不像以前,玩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你既喚我一聲五皇子妃,尊卑之別那邊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裏。”慕蝶舞麵色黑沉,一雙鳳眸陰狠地盯著慕挽歌,語調更是低了幾度,“那麽,你見我不行大禮卻是為何?對我不尊,那便是對五皇子不尊,慕挽歌,你該當何罪!”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慕蝶舞語調陡揚,對著慕挽歌就是一頓疾言厲色的訓斥。


    綠茵眉頭微微一皺,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覺。


    慕蝶舞眼底閃過刀鋒般寒芒,刻薄地盯著慕挽歌。


    慕挽歌心中冷笑。現在知道用身份來壓人了,倒是有了些長進。


    “慕挽歌,你這是什麽意思!”慕蝶舞見慕挽歌挺直著腰杆站在原處,心中更氣,不由得怒聲喝到。


    “慕挽歌見過五皇子妃。”慕挽歌抿緊了唇線,對著慕蝶舞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


    慕蝶舞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聲音寒涼,“你對我無禮,對五皇子無禮,就想這麽算了?”


    慕挽歌聞言秀眉一皺。


    “來人,給我把慕挽歌押出去端端正正地跪著,記住了,要向著五皇子府的方向,就當是向五殿下請罪!”慕蝶舞清喝一聲,立馬有幾個隨同她前來的五皇子府的府衛湧了進來,如狼如虎地便要去抓慕挽歌。


    “五皇子妃開恩啊!”綠茵雙腿一彎就“咚”的一聲跪了下來,對著慕蝶舞磕了幾個頭,戚聲說到,“外麵寒風凜冽,還下著冷雨,小姐跪在外麵定會染上風寒,還望五皇子妃網開一麵。”


    慕蝶舞聞言冷冷剜了跪在地上的綠茵一眼,心中暢快。她當初費盡了心思地要嫁入五皇子府果然是對的,現在她貴為皇子妃,身份尊貴,她慕挽歌就隻能跪在地上狠狠地舔她的腳指頭,被她死命蹂躪,卻不能明著反抗,畢竟這身份之別,是在這裏擺著的。


    慕蝶舞一想到這裏就心中暢快,嘴角也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慕挽歌見此卻心中不屑。這般得理不饒人,還仗著北辰烈的名頭在這裏狐假虎威,她以為此舉能夠狠狠地打壓自己,卻不會想到,此舉也會給她自己,給北辰烈帶來極大的麻煩。


    既然如此,那她便順水推舟又如何?


    慕挽歌一念及此,嘴角微勾,順著那些府衛手下的力道便直往外麵走去。


    慕蝶舞嘴角揚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抬起一腳就踢在了跪在地上的綠茵的雙腿之上,聲音寒涼,“你這個狗奴才,還跪在這裏礙眼!”慕蝶舞自顧自的走到桌案旁坐下,眉眼一挑,冷聲喝到,“狗奴才還不下去煨一杯熱茶來?”


    綠茵眉目間隱隱含著一片怒意。她沉著眉目從地上站起,起身便向著外麵走去,看樣子是要去為慕蝶舞煨一杯熱茶來。


    綠茵一走出去就感覺寒風攜卷著雨絲撲麵而來,讓人瑟瑟發抖。她目光一轉就看見慕挽歌被幾個膀大腰粗的府衛給壓著向著西南五皇子府的方向跪了下去。


    她雖身形孱弱,可迎著風雪的腰板挺得筆直,她雖是跪著,看似屈辱的姿勢,卻仍舊讓人感覺到她的高貴,那種高貴,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讓人很自然地就忽略了她眼前的姿態。


    綠茵煨好了熱茶給慕蝶舞送去。慕蝶舞輕抿了一口杯中熱茶,用茶盞煨著自己冰涼的手,好一會兒她才感覺自己凍得僵硬的手有了一點點的知覺。


    她透過微微支開的細格窗子,目光幽幽地向外看去,雪雨紛飛,不住地打在慕挽歌的身上,她的衣袍被雨水淋濕,厚重地裹在她的身上,越發顯得她身子單薄。寒風緊凜冽,吹得她的眼睛都微微地眯了起來。


    跪了大約大半個時辰,慕蝶舞也覺著時候差不多了,側頭對旁邊的人吩咐,“時候也差不多了,讓她起來吧。”


    聞言,綠茵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這才落回了胸腔之中,她急步衝出了門外,直往跪在院中的慕挽歌奔去。


    “小姐,你現在感覺怎麽樣?”綠茵心中焦急,要知道這寒冬臘月的,在這寒風呼嘯雪雨紛飛的露天地,跪上大半個時辰也不是個輕鬆的事情。


    綠茵伸手扶慕挽歌從地上起身,觸手才發現慕挽歌的身體冰得沒有一點溫度,整個人都好像已經僵化在這雨雪之中,撐著綠茵的手,慕挽歌才顫顫巍巍地勉力從地上起身。


    “我……我沒事。”慕挽歌一說話上下牙齒就在打著架,讓她吐詞也有些不清。


    綠茵抿了下唇,扶著顫巍巍的慕挽歌就向生著炭火的屋內走去。一進屋綠茵就動作利索地拖去了慕挽歌外麵已經打濕的淡紫色襖子,給慕挽歌披上了一襲狐皮披風,將慕挽歌嬌小玲瓏的身子完全包裹其中。然後吩咐了一個小丫頭去庖房準備薑湯,她轉身又添了些炭火在炭火盆裏。


    綠茵動作利索,做好這一切也不過是不到半盞茶的功夫。


    “二姐姐手下的奴才果然都是一些忠心的狗。”慕蝶舞言語譏諷,看著慕挽歌凍得青紫一片的麵色,她的每個毛孔都在叫囂著痛快之意。以前她被慕挽歌這個賤人壓製得死死的,現在她終於翻了身,看著慕挽歌受這等憋屈,她心裏如何不痛快?她在五皇子府所受的種種欺淩,她都要在這裏一一討要回來。在五皇子府裏她橫不起來,在這裏,她就不信,她憑著一個皇子妃的尊貴身份不能將她慕挽歌吃得死死的!


    慕蝶舞一念及此,眼中閃過狠光。


    在五皇子府所受的折磨淩辱,已經完全讓慕蝶舞的心靈變得扭曲。她在五皇子府活得豬狗不如,卑賤如同螻蟻,她的尊嚴人格被踐踏壓抑得厲害,所以她急需找到另外一個出口來發泄,來昭示她的尊嚴,她的人格。顯然,曾經與她不和的慕挽歌就成了她昭示尊嚴的對象。


    “哎,剛才蝶兒也不是有意責難與二姐姐的,今日蝶兒前來本是想著前些日五殿下賞了蝶兒一些珍玩,我瞧著珍貴便想著給二姐姐送來一些,誰知道……”慕蝶舞輕歎了口氣,給旁邊的婢女打了一個眼色,那婢女立馬便捧上來一個檀木長匣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案幾之上。


    外麵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皮靴踩在撲有枯枝的地麵上發出“哢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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