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臨死之前都會看到自己心中最掛念之人,那麽現在高參將眼中看到了誰呢?是赤練嗎?慕挽歌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攥緊,用力到手甚至都在微微顫抖著。慕挽歌沒有說話,隻因她不想破壞這最後的一點美好。她想,此刻高參將能夠看到赤練,盡管是幻覺,他也是幸福的吧。


    慕挽歌靜靜地癱坐在一旁,雙眸沉靜地看著高參將眼眸從最初的光芒灼灼,然後瞳孔渙散,目無焦距,最後瞳孔擴大,歸於一片死寂。


    慕挽歌眼角有什麽溫熱濕膩的東西一劃而過,蜿蜒過沾滿血跡的臉頰,滑進嘴裏,是又苦又澀的感覺,這種感覺並不好。


    外麵的大火還在熊熊的燒著,那是天階的引火咒,慕挽歌根本就不能用引水術將那場大火澆滅,隻因為她修為還不夠,所以她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場大火毀滅一切,將她的夥伴,她的敵人,全都埋葬在那場大火之中。


    衝天的焦糊味道,就算是隔著這麽遠的距離,慕挽歌也能清清楚楚的聞到,她甚至也能聽到,火苗燒在皮膚上所發出的“嗶剝”聲音,所有的這一切,無一不在刺激著她的神經。


    外麵的火,那般大,就好像要將所有的一切都焚燒殆盡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慕挽歌隻覺得,這個山洞裏越來越熱,她就如同被人放進了一個蒸籠中,被大火緊緊的炙烤著,不過一會兒,她的後背就已經被汗水給浸濕了,額頭更是不停的冒出豆大的汗珠,就連這地麵,也慢慢變得燙了起來。


    慕挽歌眼眸透過不大的洞口,看著一片火紅之色的外麵,眼底漸漸浮現出一抹不明的笑意。


    兩個多時辰過去了,原來,她們僅僅憑著五百人,和對方兩萬多人馬一起戰鬥了兩個多時辰。


    嗬嗬……原本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的事,她們竟然真的做到了,雖然死亡慘重,或許……她們這幸存下來十幾人,最終也會被活活地悶死在這裏,然後無人知曉,最終變成一具具的屍骨。


    慕挽歌嘴角勾出笑意,不過,兩個多時辰,足夠了吧?這邊殲滅了兩萬人,父親那邊的壓力想必少了許多,而且,父親身邊有金曜保護,應當會沒事的,而且,現在救兵也已經趕到了吧,一切都會平定的,這次南陵國敗定了,右相的陰謀也不會得逞,所以她可以放心了……就算此次,葬身在這裏,她也絕不後悔自己當初做出那麽魯莽的決定,她想,若是再讓她選一次,她仍舊還是會毫不猶豫地來邊關,舍了自己的這條命也要保護好自己這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


    慕挽歌嘴角勾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意,地麵越發地滾燙,慕挽歌感覺,下一刻自己就會被烤熟。


    慕挽歌身子越發地虛軟無力,眼皮更是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得再睜不開一星半點。


    慕挽歌料得一點也沒錯,救兵確實已經來了。而且,杜石宇曾經受木戈的恩惠,答應無論上刀山還是下火海,都會為木戈做一件事,此次,七殿下北辰卿正帶著杜石宇和他的一萬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決好了正麵戰場的一切。


    “歌兒呢?”空氣中全是一股濃厚的血腥味道,北辰卿強忍住心中幾欲作嘔的感覺,深深吸了一口氣,可並沒有聞到一絲一縷獨屬於慕挽歌的味道。


    “歌兒?”慕高楓此刻麵上全是血汙,身上多處更是有不少的鮮血流出,鮮血的流失讓他的麵色有些蒼白,可他硬是緊咬著嘴唇,繃著冷硬的一張臉,不說話。


    慕高楓皺著眉頭仔細思索著,突然瞳孔閃過一片驚懼,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厲聲喝到,“快,快去找歌兒!”慕高楓說著不顧自己渾身的傷口,提著劍就直往一個方向衝去。


    “慕將軍,究竟發生了何事?”北辰卿心中湧過不好的預感,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攥緊。


    “歌兒帶著五百精兵,繞過這山從後麵直攻這南陵國營帳,可是……”慕高楓頓住了話頭,可是,剛才,歌兒並沒有配合他們的正麵作戰,這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歌兒遇到了伏擊,所以她才沒能配合他們。


    而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了,歌兒還沒能出現,這意味著什麽,慕高楓心中再清楚不過了。


    可是,他無法相信,那般聰慧勇敢的歌兒會死?他不相信的,現在找到她,也許一切都還來得及。


    慕高楓這略一思忖間,北辰卿就已經衝了出去。他眼睛看不見,全部靠著感知周圍氣流的波動來判定方向。他身形跌跌撞撞,越過冰河,從後繞過南京國軍的營帳,直往距離南陵國營帳最近的一座山峰上奔去。


    他想,歌兒既然是帶人去突襲南陵國軍的營帳,那麽,以她的能力一定能夠到達距離南陵國軍營帳最近的地方。


    北辰卿來到那個山穀時,衝天的焦糊之味兒,熏得他長眉緊緊地鎖在一起,不自覺地抬手掩了口鼻。


    此時火已經熄滅,可北辰卿仍舊能夠感受到空氣中滾滾的熱意,他可以想象,剛才這裏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一場惡戰,他每走出一步,腳邊堆積的都是一個小山堆一般的屍體。


    空氣中血腥味濃得他幾欲作嘔,可是,歌兒一定在這裏,她一定在的。


    北辰卿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攥緊,用力到手背青筋隱隱跳動。


    他不敢想象他看到歌兒躺在一群人中時,他會是什麽感覺……


    自從苗禾不在了之後,那就再也沒有對哪一個女子這般上心過,當初苗禾走的時候,他……連她的最後一麵也沒能見著,難道現在,上天又要再一次這般輕易地就奪走他珍視的人嗎?


    北辰卿的心仿佛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攫住了一般,憋得他幾欲呼吸不過氣來。


    他眼睛看不見,此處血腥味和焦糊味又太過濃重,所以,他聞不到一丁點慕挽歌的味道。


    聞不到……


    北辰卿蹲下身,強忍住心口的不適,他一具具地翻看著地上的屍體,盡管他厭惡極了這裏的一切,可是他還是得強行忍住胸腔中的翻江倒海,一具具的,無比認真的摸索著他們的臉頰,排除著是那個人的可能性。


    他不希望她躺在這裏,他希望她能站著,嘴角暈開微微的笑意,眼神溫柔的看著他。


    一具具的察看,北辰卿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他精疲力竭的坐到在地上,他也沒能找到那個他想要找的人。


    北辰卿額頭滲出了薄汗,他略顯凝固的眼底閃過一絲絕望,薄唇血色盡失,微微地哆嗦著,“歌兒,你……還活著嗎?”說到最後時,他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哽咽之意,隱隱的,有兩滴晶瑩的東西,順著他的眼角,滑入了這片焦黑的土地之中。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來遲了,歌兒……”北辰卿聲音中含著深深的痛苦,他雙手環抱,抱著自己的雙腿,將那張清雅絕倫的臉深深地埋在臂彎之中,半弓著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被大人遺棄的孩子一般,孤單落寞,讓人看了心生憐惜。


    他以前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躲在黑暗的地方,默默無言地看著別人,無形得根本讓人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孤單了好久好久,他一直覺得,除了苗禾,沒有人能再走近他的心中,可是自從她出現後,似乎一切都悄然發生了改變。


    他覺得,她是個可以依靠的人,可以給他堅硬得如同銅牆鐵壁的心撕開一條裂縫,讓溫暖的陽光透進來。


    可是,現在,她不在了嗎?這世上又要留他孤單一人。是的,孤單一人,他有父皇,可父皇冷落,他有母後,可母後……殘忍。


    北辰卿身子抖得越發厲害。他雖然沒見過她的樣子,可他知道,她一定是一個有著明媚笑容的美麗女子。


    “嗯哼……”


    突然一道低哼聲傳入北辰卿的耳中,北辰卿身子一震,猛地抬起頭來,眼眸微睜,裏麵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這裏,這個人間地獄,還有活著的人……那她一定沒有死!


    北辰卿身形一動,速度極快地向著那個聲源之地走去。


    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逆著光。急步地衝進了山洞之中。


    “歌兒!歌兒——”北辰卿嘴中反複的念叨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


    “歌兒,如果你聽得見,求你了,應我一聲,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你了,歌兒……”北辰卿聲音含著隱隱的哽咽之意,他不想,不想再獨自一人。


    “嗯……”突地一聲低得微不可聞的聲音傳來,北辰卿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麵上露出一絲笑意,猛地直往剛才那個聲源處衝去。


    慕挽歌透過僅餘的一條狹長的眼縫,看到一個瘦弱挺拔的身形趔趄地直往這邊衝了過來。


    他滿頭的青絲被一支青竹簪鬆鬆挽起,眉目精致得仿佛上天最得意的傑作,清雅絕倫,本是美得仿佛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可那匆忙趔趄的腳步卻在說著,他也不過是一個凡人。


    慕挽歌緩緩地伸出了手,手向著那個逆著光往這邊奔來的人抓去。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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