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


    蘇淺本以為這一夜怕是不能好眠,卻意外地睡得香甜。


    他醒的很早,縱使躺在船艙裏也能聞到那種清晨的時候那種清澈到淩冽的空氣的味道。水波有規律的拍打在船舷上,那也是靜靜的。剛冒出一點頭的陽光將整個江麵上布滿了跳躍的光。


    蘇淺側目看去,他身邊的毛褥子裏穆玄英睡得香甜,整個人捂在雪白的皮毛裏,睡得連臉都有些紅撲撲的。


    大半的皮毛都被穆玄英壓在身下——他就想怎麽越睡越冷。蘇淺麵無表情的想:這位睡相還真不怎麽樣。


    在穆玄英旁邊的莫雨似是察覺到什麽,在蘇淺看向他的時候,眼睛悄無聲息的睜開了。


    他看向蘇淺的目光清晰冰冷,一點都不像剛睡醒的人。他看清是蘇淺,眼中又泛上一層朦朧睡意,便閉上眼睛翻了一個身,伸手半摟著穆玄英繼續睡。


    又被人強行塞了一嘴狗糧的蘇淺無言以對,悄然起身掀簾出去了。


    船舷上站著一名掌舵的莫衛,看見蘇淺出來也沒說話,隻是對蘇淺笑著點了點頭。


    呸呸呸,莫雨這小屁孩兒□□侍衛倒是有一手,怕吵醒他睡覺到連說話都不說了。


    披了一夜的水青色外褂皺得不成樣子了,被他隨手扔到了江裏,青色的絲織物被風吹了很遠才不甘不願的落在江裏,被水波帶著遠去。


    那名莫衛目光不自覺的隨著這件外袍遠去,突又聽見怪模怪樣的一聲的道:“莫雨小兒出來受死!”


    這一聲讓周圍三條船上的莫衛都緊張了起來,蘇淺聽見船艙裏有想動,臉上笑意愈深,又見他張口,仿佛一位陰鷙老者一般:“哼!惡人穀的走狗……”


    若是說第一聲聲音如平地驚雷,讓人心下一驚,第二聲聲音冒出來的時候,莫衛們聞聲望向蘇淺,一臉震驚。


    蘇淺才不管呢,他又伸手以三指壓住喉嚨,嬌美軟糯的女聲道:“奴家聽聞瘋子莫雨一身好皮子,各位前輩若是抓著了他,莫忘記讓奴家快活快活。”


    講完這一句,莫衛們的麵色已經不是一臉震驚而是一臉見了鬼的樣子了——萬萬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萬花穀弟子。


    蘇淺又鬆開手,陰鷙老者道:“哼……妖婦!若不是為殺莫雨,瞧你一眼都嫌髒。”


    轉而又嬌聲嗔道:“你這老鬼,前頭還叫奴家小心肝兒,今天竟然就轉身不認賬啦,男人呀,都是這麽薄情的。”


    又有一猥瑣聲音道:“春水娘子居然和那萬鬼老頭有一腿,真是了不得,這麽一講,春水娘子那三歲的小兒莫不是他家的種?這麽一來,那春三鬼豈不是一頭綠帽被自家大哥戴在頭頂上?”


    又有一聲應和道:“可不是,那可是一場好戲!”


    陰鷙老者怒喝道:“多說無益!動手吧!”


    蘇淺喝完這一聲,就從衣袖裏掏出一枚玩意兒就往船艙裏扔。


    此時艙內有人暴起,一道白影從裏麵躥了出來,懷裏還摟著行動不便的穆玄英,兩人一落地便靠背而立,十分警惕的模樣。


    莫雨手裏還拎著蘇淺扔進去的東西——一隻毛筆。


    不是萬花穀裏特製的‘筆’形的武器,就是一隻普通的毛筆。雜貨商人那頭一個銅板就能買一支的毛筆。筆頭的毛被蘇淺這麽一甩之下開叉得要死要活得,上頭還沾著一團墨水,莫雨當時肯定沒有蠢得直接拿手去接暗器,但是估計當時將醒未醒,比起不知道是什麽鬼的暗器戳在臉上那肯定還是讓它戳手上的好。


    所以莫雨一手拎著毛筆的杆子,墨水由於慣性,糊了他小半個領口和臉頰,就著他一頭睡得淩亂的毛,狼狽得很。


    他一出來隻看見蘇淺站在船舷上,旁邊的莫衛還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樣子,毫無防備之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還沒來得起暴怒,就看見蘇淺整個人飄忽出去,一眨眼之間他已經離開船舷幾十尺開外,整片水域上都回蕩著他的笑聲:“莫少穀主,太陽都高了,該起了。”


    “蘇淺——!”莫雨怒極。


    穆玄英雖然眼睛還沒恢複,卻也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兒,回過身伸出一手搭著莫雨的肩膀,借此穩定身形,固定好自己後便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莫雨一看天上,太陽壓根就隻露了個頭,時間還早得很。他氣得磨牙,衝著蘇淺喊道:“有能耐你一輩子在水上飄著!”


    “有何不可?”蘇淺揚眉一笑,身形自然下落,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弄的,竟輕如鴻毛一般的立在了江麵上。轉而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女聲嬌嗔道:“莫雨你個小沒良心的,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奴家被你騙得好苦!”


    完了,這下連莫衛都繃不住了,也顧不上莫雨一臉怒氣,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的。莫衛中有一絡腮胡子衝著莫雨道:“少穀主,這般嬌美可人的娘子,您怎能辜負!還不快快摟了佳人進了船艙,莫要冷待了佳人!”


    穆玄英笑得已經坐在了甲板上,一手摟著莫雨的腿,學著蘇淺說:“好你個負心的郎君,原來在奴家之前,還有那一位姐姐!你說!你為何負奴家!你……你這樣讓奴家如何是好!”


    莫雨也沒想到毛毛能來這一手,頓時有些目瞪口呆,張嘴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等反應過來又惱羞成怒,怒罵道:“蘇淺!你給我等著!”


    蘇淺就站在五十尺開外,仗著自己輕功好,仗著莫雨的輕功就是不怎麽著,就是嘲笑他:“我不動,你倒是來啊,我等著。”


    以莫雨的功夫,若是毫無借力點,他撐死了四十尺就得進水裏。


    莫雨動了動腿,毛毛應而鬆開了抱著他腿的手,莫雨居然不管不顧的就衝著蘇淺的方向撲去!大概是人生氣的時候總有奇怪的力氣給爆發出來吧,莫雨的極限居然多了七尺,他也沒想著要站穩還是要借力,直接就往蘇淺身上撲,蘇淺一時不防居然被莫雨給撲了個正著!


    蘇淺能在江上站著並非憑空,一是靠內裏維持,二是他踩著一根約莫三指粗的樹枝,隻不過這根樹枝被他壓在水下不怎麽顯而已,在這種情況下能維持自己已是不易,被莫雨撲了個正著——當然就被莫雨壓入水中了。


    蘇淺當然不肯吃虧,莫雨敢撲他就敢拉住莫雨一道入江!


    見蘇淺和莫雨沒頂,掌舵的莫衛立刻將船往那裏撐去。


    船剛到兩人落水的地方,兩人就冒出頭來,紛紛攀住船舷,兩人都趴在船舷上喘氣,莫雨還吐了兩口水出來。


    蘇淺怒道:“莫雨你有病啊!江水裏頭都是沙子你知道不!你還把我往泥裏按!此仇不共戴天!”


    莫雨瞪了他一眼,冷淡的說:“仿若方才先動手的是我一般。”


    蘇淺不幹了:“我不管,我要洗澡!”


    一個莫衛忍不住道:“蘇先生且忍忍,船上隻備了飲水,上了岸就好。”


    蘇淺的頭發披著黏在身上臉上,一縷一縷的。他伸手將頭發往後扒了兩下,又忍不住瞪了莫雨一眼,才悠然翻身上船。


    上了船他也懶得再動,就躺在船舷上,對著穆玄英道:“你看看你發小,凶得很,你怎麽也不管管。”


    莫雨翻身上岸,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踹了蘇淺一腳。


    蘇淺告狀告得愈發理直氣壯:“你看看他!”


    穆玄英就坐在他旁邊,聞言也點了點頭:“雨哥小時候可壞了,還經常搶我布娃娃。”


    “你聽我一言,你家雨哥已經不是小時候壞了,他現在也很壞啊!”蘇淺一本正經的說。


    “是極是極。”穆玄英表示讚同。


    莫雨氣得想瞪他們都覺得渾身一團無力,懶得再理他們兩個不靠譜的,自顧自的在一旁將濕成一團的衣物除去,自有人遞來幹爽的帕子予他擦身。


    蘇淺看莫雨擦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來將衣服除去——潮濕的衣物黏在身上的感覺十分差勁。他一邊脫一邊道:“你們說,現在要是來艘大姑娘小媳婦的船來,我們可就罪過大了。”


    莫雨擦幹了身子,終究還有點不好受,便慵懶的坐在船舷上沒好氣的道:“那你倒是娶了她們啊。”


    “那不行,我可不要比我醜的媳婦兒。”蘇淺大咧咧的道,剝去了自己的褻衣,白皙的皮膚露了出來,引起了一陣口哨。


    有莫衛道:“要比蘇先生好看……完了,蘇先生是這輩子單身的命啊。”


    蘇淺也坐在船舷上吹風,聞言回道:“呸呸呸,烏鴉嘴。”


    穆玄英一邊笑一邊取了幹帕子給他兩擦頭發,擦了莫雨的又來給蘇淺擦。他現在基本恢複的差不多了,隻是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楚而已,一靠近也就看清了。他一邊擦著一邊說:“先生確實好看,我以前見著先生還以為並非凡塵中人呢。”


    蘇淺臉色一變,一手拉著莫雨嬌聲哭訴道:“你瞅瞅你這負心漢,你帶回來的小賤人他咒我死呐!”


    ‘噗通’一聲,莫雨忍無可忍,一腳把蘇淺踹下了船舷。


    蘇淺這個人吧,初見時覺著他風光霽月不愧是萬花穀中人,再見覺得此人名不副實,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後來覺得他是真名士自風流,再再後來相熟以後……莫雨覺得他就想對著蘇淺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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