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大會的第二天,馬文才和祝威整裝出發。他們走的是陸路,在馬車上顛簸了十多天,終於抵達尼山。


    馬偉停住馬車,將車簾一掀,探進個腦袋:“少爺,已經到尼山山腳了。山路難行,我們是不是要棄車……”


    “駕車上山。”馬文才毫不遲疑向馬偉下達命令。


    “……是。”馬偉應聲,瞥一眼蜷在角落裏睡得正甜的祝威,將車簾放下。


    馬車繼續向前行進,搖搖晃晃到了半山腰。陣陣鍾聲借風傳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祝威美夢被擾,驚坐而起,怒捶馬車車板:“冬眠了!哪來的老鼠在打洞!”


    祝威吼完以後,飄飄乎乎要縮回原處,迷糊中聽見馬文才的聲音:“不是老鼠在打洞,是有人在敲鍾。”


    馬文才之前就讀的文采書院,就在大門旁懸掛一口大鍾,晨讀、飯點都靠敲鍾來通知學生。但是尼山書院還未開學,馬文才不知道為什麽會響起鍾聲,他也沒有太重的好奇心去猜測原因。


    又走了一陣,鍾聲越近,馬車緩進幾步就停下了。正在閉目養神的馬文才霎然睜眼:“到了。”說著便撩開簾子下了車。


    祝威跟著蹭過去,馬文才沒有等他,手上鬆開的車簾“啪”的拍在他臉上。


    臉上的刺痛讓祝威清醒了一些,他貓似的胡擼了兩把臉,扒開車簾,扭著屁股爬下馬車。


    才下馬車,祝威就聽見了祝英台的笑聲。他伸長了脖子找祝英台在哪裏,左顧右盼的,忽然眼神定在某處,頭皮陣陣的發緊:


    確如馬文才所言,祝威聽見的咚咚咚聲不是老鼠在打洞,是有人在敲鍾……可是,被用來敲鍾的不是木樁,而是一顆人頭!


    祝威呆呆站著,看著那個渾身肌肉糾結的健壯青年抓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小個子,把他的腦袋嗵嗵嗵往鍾上撞。真是看著就讓人頭疼……


    祝威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腦袋瓜,仿佛那鍾磕在了他的腦袋上。在摸過不痛以後他終於鬆了口氣,卻又聽見祝英台在人群裏嚷嚷著“路秉章!幹得好,再用力一點!撞死他!”


    祝威臉色乍變:“祝英台!你閉嘴!”他難得氣勢一回,昂首挺胸像隻驕傲的公雞……卻是注定鬥敗的那隻。


    祝英台“溫柔”一笑他就後背發虛,連聲音也不由得弱了幾度,卻還努力維持訓斥者的姿態:“你太壞了!你太壞了!看著別人抓人撞鍾你居然拍手稱快,你不知道你代表的是祝家莊麽!萬一人撞傻了要咱們祝家負責,雖然可以花錢擺平,但是把錢用在這裏多虧啊!還不是你動手給他撞的!”


    祝英台忙表明自己:“哥你不知道,這個婁敬文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在書院門口大肆打罵伺候他多年的老管家,實在是品德敗壞!這樣的人就是要狠狠製裁!再說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婁敬文本來就傻,我叫路秉章再撞狠點,他更傻了,估計就不知道找人負責了!”


    “……”眾圍觀群眾。


    站在祝英台身邊的青年露出不讚同的神情:“祝兄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婁敬文固然有錯,小施懲戒可以,但是揚言要撞傻他,實在……”


    不等那人說完,祝英台就笑開了:“梁兄你太容易當真,既然你都知道我是開玩笑,我還能拿婁敬文怎麽樣?再說,路秉章下手有分寸的,別看婁敬文叫得哎呦哎呦,放下來也就是頭暈一陣。”


    祝威十分自得:他的妹妹嘴巴可厲害了,原來也不僅僅用來在爹娘麵前陷害他,三兩下就把那個叫“梁兄”的堵得無話可說,嘿嘿……


    等等!


    祝英台叫他什麽?那個蘭芝玉樹一般的……聖父,是祝英台的梁兄?梁祝傳說裏的梁山伯!


    祝威忍不住把放在祝英台身上看大寶貝的眼神轉移給梁山伯:他長眉英氣,雙眼有神,看起來就叫人眼前一亮。又因為質樸醇厚的氣質,整個人像玉石一樣溫和無爭,確實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但是,祝英台會看上他……祝威不由惡意猜想:祝英台看上的是他的忠厚(好忽悠),還是他的善良(好欺負)。


    “祝兄,”在祝威目光灼灼盯著梁山伯的時候,馬文才踱步到他的身邊,將扇子一打,道:“祝兄,原來今年祝家莊不止你一人來尼山書院求學麽?”


    祝威驚訝,這真的不是在變相的關心祝英台?有道是王八看綠豆,馬文才這是一眼就對上了……啊不,他不應該說什麽王八看綠豆,他並不想當綠豆她哥,也不想當王八的小舅子……


    祝威的腦洞過分幽深,他一不小心陷了進去,就難以自拔,馬文才又叫了一聲祝兄,也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倒是祝英台湊了過來,大方的自我介紹道:“我叫祝英台,與祝威一母同胞,稱他一聲‘八哥’。”


    祝英台一直很介意自己是父母最小的孩子,便特意加重在“八哥”上的音,祝威反應迅速,大叫跳腳:“不準把‘八哥’想成鳥!”


    “噗——”祝英台笑了。


    祝威瞪她,她笑得越開心,祝威瞪得眼睛要紅成兔兒眼了,馬文才的話無意中給他降溫:“我記得……祝家有八子一女,行九的,不是個女孩兒麽?”


    “我才是祝家人,我們祝家就是有九個兒子,你記得能有我清楚麽!”這道聲音來自祝英台。


    “就是就是!英台是我的九弟,我們家還另外有九個女兒!你記錯了知道吧!”這道聲音來自祝威。


    祝英台聽了祝威的嚷嚷,心裏就是涼了半截,特別是接收到梁山伯“你娘真厲害”的眼神時,她感受到了全世界的惡意……


    這個呆子!


    祝英台狠狠的磨牙,挪去祝威身邊,一把掐住他的軟軟肉,擰——祝威頓時淚眼汪汪,倒抽著氣說不出話來。


    馬文才的目光在祝威和祝英台之間逡巡,在祝英台擰上祝威的時候,他多看一眼,眼神變得深沉。


    那抹深沉還來不及化為行動,上懸“尼山書院”牌匾的大門被推開,一個精神矍爍的中年人捋著髭須走出來,朗聲道:“諸位學子遠道而來,丁程雍代表尼山書院歡迎你們!來,裏麵請!”


    丁程雍的話說得客氣,神情卻不卑不亢,他引著眾人踏入尼山書院,進入行拜師禮的環節。


    馬文才不爭第一,但是他馬家赫赫聲名擺在那裏,無人敢攖其鋒。他便大大方方走上前,朝丁程雍拱手道:“學生馬文才,拜見丁老師。”


    丁程雍負手而立,坦然受了。


    馬文才唇角帶笑,一揮手:“學生準備了一些束脩,”幾個仆從抬著綁花描金的大箱子放在堂上,馬文才的手一一點過,道:“還請老師笑納。”


    丁程雍不為馬文才的厚禮所動,他沉吟片刻,道:“我記得文采書院的黃夫子有一位得意門生,馬姓,來自宜興,可是你?”


    “正是學生。”馬文才神態自若,從衣袖裏摸出一封信遞到丁程雍麵前:“這是黃夫子的推薦信,請丁老師過目。”


    丁程雍接過信,一目十行的看過,將信一收:“馬文才。黃夫子在信裏說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的才學好到什麽程度,老夫還要試試看。”


    馬文才信心十足:“請老師出題。”


    丁程雍暗暗讚歎馬文才不慌不懼的風姿儀態,眼睛一轉,有了題目:“踢破磊橋三塊石。”


    馬文才不假思索:“剪開出字兩重山。”


    丁程雍又道:“馬足踏開岸上沙,風來複合。”


    馬文才對答如流:“櫓梢撥去江心月,水靜還原。”


    單說馬文才一切穩然於心的姿態,已讓丁程雍十分滿意,何況馬文才的對答也讓人驚豔,丁程雍眼裏隱隱流露讚賞之意:“你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卻不知道,你為什麽棄文采書院而選擇求學尼山?”


    馬文才但笑:“學生以為,書院乃求學之地,沒有棄此學院而擇彼的說法,隻不過是嚐試不同的教學方式罷了。”


    丁程雍點頭含笑:“馬文才,他日,你必定成就非凡。”


    馬文才不以為喜,隻是客氣道:“承夫子吉言。”就退到一邊,身上光華暗斂。


    祝威瞅一瞅馬文才,森森覺得這樣優秀的男人就應該流入他祝家的田!於是蹭蹭蹭挪到祝英台身邊,捅捅她,問:“英台,你看馬文才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當當當!推銷馬文才的機會來了,祝威的小眼睛刷刷的亮閃閃,“你不覺得馬文才英俊非凡瀟灑不羈風華絕世文采無敵麽?”


    祝英台就沒見過自己不愛讀書的哥哥一次性用這麽多的“四個字”,嘴角抽抽著答道:“沒覺得。”


    祝威很遺憾:“英台,你都沒有為馬文才的氣度才華折服?”


    祝英台翻了個白眼:“我覺得哥哥你一定為馬文才折服了,為了能夠成為足以與馬文才比肩的人,哥哥一定會好好讀書吧?做妹妹的會監督你的。”


    “……”祝威牙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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