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王宮門口,中官朵吉並幾個小寺人在門口候著,見了禦攆停下,朵吉便親自湊上去侍候太子下禦攆,這朵吉不過二十多的年紀,相貌秀麗,殷勤的笑著諂媚太子,竟麵如桃花,比女子還嬌柔。


    太子雖不喜朵吉,可此人在魏王麵前甚是得寵,隻得忍耐敷衍。


    隨後朵吉宣布了魏王的旨意,隻召見太子和翟喜。


    眾大臣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麽,之前魏王的詔書中隻要關於翟喜,沒有其他人的名字會排到翟喜之前。而今次,名字的順序卻先是太子,然後才是翟喜。聯想到最近國中政局的變化,一些大臣不免在心中重新計量一番。


    朵吉引著正卿翟喜、太子旭入了王宮,繞過了正殿,向後殿而去。太子並不奇怪,因為魏王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出現在正殿中了。


    衛矛之戰後不久,魏王性情大變,不僅不臨朝理事,連大臣也很少接見,除了翟喜,就連太子也不能時常見到魏王。


    步入偏殿,光線一下昏暗了。偏殿中飾滿布幔,內侍屏息斂聲的侍立在四周。殿正中盡頭的案幾後麵盤腿坐著一個戴著麵甲的中年男子,正是讓多方揣測的魏國現任君主——魏王克。


    太子等人步入偏殿也不免屏氣凝神,幾人一一向魏王行禮。


    太子因有一年未歸,又是兒臣,所以雖然全身甲胄,也竭力俯下身體的行了跪拜大禮。


    魏王淡淡地讓眾位起身,他的聲音很低沉,說話也是言簡意賅,語氣也甚少有起伏。臉上覆著麵甲,眾人也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從而揣摩他的想法,加之後來,魏王喜怒無常,更使得他的一舉一動都神秘莫測。


    太子起身,抬頭看了一眼魏王覆著麵甲的臉,又半垂了眼瞼。


    十二年前衛矛之戰,魏王被流矢射中麵頰,從戰馬上跌落下來,摔斷了腿,本來戰爭已是勝利在即,卻因為這個意外,大敗而歸。


    魏王回國之後半年,又將給他調理身體的禦醫全部誅殺,後來魏王的脾氣就越來越古怪。


    魏王出征時,太子才五歲,隻是對那個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霸主有些模糊的印象。若不是他確定翟喜忠於魏國王室,他早要懷疑翟喜聯合其他宗親世勳將君父換成假的了。


    魏王揮手示意朵吉,朵吉便開始宣讀對太子的封賞,除了白璧和金帛,竟然把太子這一年所攻克之地全部封給太子做封國。


    魏國從先王開始就一直在不斷的收回各封君手中的權利。經過兩代君主,現在大部分的封君都隻能拿封地的封邑,卻不能插手封地的任何事物。隻有太子和少數的幾個宗親能擁有封國。現在如此太子不僅一躍成為魏國封國最大的臣子,還順便接收了俘虜林胡的上萬奴隸和馬匹財富。


    這道封賞一出,就會打破了朝堂勢力的微妙平衡,在朝堂中掀起軒然大波。


    而此時大殿中的大臣隻有翟喜和太子,翟喜自然是沒有任何表情,這道詔書,還有可能是翟喜撰寫的。不過連太子也平淡不驚的叩謝了王恩,卻讓魏王很滿意,畢竟太子才十八歲。


    魏王沉默了須臾說,“年前,焉國太子繼位為新君。遣來使臣求娶魏女為後,寡人許了昭姬,你便為送婚使者將昭姬送去焉國吧,既表示我大魏對此次聯姻的重視,又可全了你們兄妹之情。”


    太子邊躬身說,“兒臣謹遵王命。”邊暗暗把震驚壓在心底,他收到這道旨意遠遠比之前那道封賞更為震驚。


    此時王室女子,除了特殊的原因,一般都是十六七歲以後才出嫁,如果是深得君王寵愛的公主,年二十才出嫁的也不在少數。


    父王雖然性情古怪,可是昭姬是唯一的嫡公主,且不說如今才十四歲,年紀尚小。那焉國國力差魏國甚遠,而這些年因為內亂,國力更是衰退。選一個血統親近王室的宗室女子就可以了。


    而且他雖然在外征戰一年有餘,但也沒有和都城斷了聯係,這種大事他竟然不知道!那隻可能——是昭兒隱瞞了下來。


    魏王輕描淡寫說了幾句讓太子繼續嘉勉的話,便讓太子退下了,把翟喜留了下來。


    太子旭出了宮門,回到了東宮,就見昭姬已換了一身繞匝曲裾在廳中候著了。剛要說些什麽,昭姬用紈扇遮著臉,顰著眉頭嫌棄地說,“阿兄滿身塵土,先去洗漱更衣吧。”


    太子旭搖搖頭,轉身去了淨房。


    待到太子出了淨房,昭姬卻又不在廳中了,內侍連忙回報道,“公主去湖中清涼榭了。”


    魏國的東宮占地頗廣,因所居之人是未來的一國之君,又經過曆代太子修葺,建造的極為舒適奢華。


    自魏旭被立為太子後,因與昭姬感情親密,平日昭姬也時常來東宮。便在東宮廣植疏木花草,在花苑中的湖心填出一個百步見方小洲渚,名曰百步渚。渚上遍栽奇花異卉,又在渚邊建造了一個水榭,巧設機關引湖水上了榭頂,又沿著榭頂上的飛簷翹角傾瀉而下,將亭中世界用水簾與外界隔開,自是炎炎夏日的好去處,所以名為清涼榭。


    太子失笑,隻得泛舟去了百步渚,到了百步渚上,便看到清涼榭中,昭姬半臥倚著雕欄,一身月白的繞匝曲裾將昭姬的身姿勾勒的玲瓏有致,此時昭姬正從水簾的空隙處,半探出身子,撒著魚食喂魚。


    水榭正中擺滿了鮮果吃食,又有樂者和著水簾流瀉之聲奏著清越的曲子。正是一幅美人消暑閑樂圖。


    太子旭不僅好笑,“昭兒,我以為你要給我慶功呢,沒想到你卻自己玩起來了。”


    昭姬扭頭一笑,“有佳肴、有瓊漿、有仙樂,還有美人,可不是給你慶功麽?”


    太子旭大笑,“是,是。昭兒最貼心。”


    昭姬先給兄長布上幾道開胃菜說,“嚐嚐這些,可都是你最愛吃的,我有沒有記錯啊?”


    幾箸下肚,太子旭說,“還是昭兒最惦記我。”


    昭姬得意一笑,“那是當然。既然是慶功宴,妹妹還要敬阿兄幾杯酒。”於是給太子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這第一杯,昭兒恭賀阿兄克敵製勝,剿滅林胡,立下了不世之功!”昭姬說完,仰頭而盡。


    太子旭也同時飲盡。


    昭姬又斟了一杯道,“這第二杯,昭兒祝賀阿兄得了父王的封賞,攮獲林胡之千裏沃土,盡納林胡之數萬壯奴。”


    兩杯酒下肚,昭姬兩頰緋紅,眼眸如瀲灩秋水。


    昭姬又要斟酒,太子卻伸出左手一擋,右手擺了擺,寺人婢女樂人皆退出清涼榭。


    太子道,“這一杯應該我恭賀昭兒你大婚之喜麽?”


    昭姬聞言垂下眼簾,歎了口氣,無奈道,“何必在這喜慶的日子提起這麽掃興的事?”


    太子旭皺眉道,“為什麽攔下來不讓我知道消息?”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阿兄盡可放心,這件事看似我們是吃了一個小虧,之後卻是得了大便宜。”昭姬抿抿嘴,“本來那焉國使臣來到魏國,隻不過為新國君請平的,這樣的使者,按照父王的脾氣,根本不會召見。如果不是因為焉國是我們母親的母國,他們的使者連都城都進不來。所以當時我們也沒有太在意。可誰知,此使臣到達都城第二日,父王就召見了包括翟喜等五位上卿大夫。”


    “接著又召見了這個焉國使臣公子恪,公子恪先將焉國新君請平的表章呈上,接著就向父王提親了,而父王連猶豫都沒有,就將我許給了焉國新君。郭大夫和陳大夫根本沒有反對的機會。”昭姬搖搖頭,“顯然在公子恪到達都城的那一晚,父王就已經秘密見過他了,並且達成了協議,第二日隻不過走了一個過場。”


    太子旭神色一沉,“難道是翟喜與宗室世勳一黨聯手了,把你調出國門,除我臂膀?”太子疼愛昭姬,本來想讓昭姬嫁給國內的世家,不然也是要嫁到世代聯姻的紀國做王後的,卻不想被嫁去了雞肋似的焉國。


    昭姬笑道,“開始的時候,我與郭大夫和陳大夫都是這樣認為,但又隱隱懷疑。魏國太子一黨,宗室世勳一黨,翟喜這個老狐狸在其中不偏不倚,左右逢源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如果是翟喜和那一方聯手,我們怎麽可能一點跡象都看不出來。就算翟喜在我們疏忽的時候和宗室世勳一黨聯手了,也不會如此行事。雖然我在阿兄出征的時候管著一些瑣事,可是我畢竟是公主,總要嫁人,左不過再等候幾年。可如今他如此決斷行事,反而會打草驚蛇!”


    “而這時又是於上卿剛去,新任上卿人選爭奪最激烈的時候,妹妹我更不可能用此等小事讓郭大夫和陳大夫分心,不論之後還有什麽詭計,眼前先把新任上卿抓到我們手裏。況且我身為魏國王姬,聯姻他國本來就是職責所在,今日不嫁給焉王,他日還是會嫁去其他國家。阿兄你征戰在外,更沒有用此等小事驚擾阿兄的道理。”昭姬呐呐的說道,聲音卻在太子的目光下越來越小。以前有太子和母親為自己遮風擋雨,可是太子離開這一年,卻讓她明白了很多。


    太子定定的看著昭姬,“阿昭,母後去的早,你我相依為命一起長大,這世界上便沒有比你於我更重要的人,你可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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