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在她房門外候著,梅若依勉強擠出笑容,把她領進房中。


    春桃拍著胸膛,心有餘悸道:“依依,嚇死我了,綠翹說你陪著大少爺出去的,你們回來前太太氣得大罵,道自你進府後,大少爺就這病那疼的,尋到人了就要把你杖斃。”


    杖斃?杖斃!梅若依呆住,油燈點燃後,那手指也忘了要拿開。


    皮肉的灼痛傳來,梅若依才猛地回神,春桃沒注意,兀自不停地講著。梅若依越聽越奇怪,傅君悅是她回來後,由她帶著人找到的,春桃說孔氏問過守門人傅君悅沒出府後,就吩咐了家仆一直在府裏找,戌時就開始找的,為什麽會沒有發現沁芳亭裏的他們?


    “你們都在什麽地方尋找?沒人到沁芳亭那邊找嗎?”梅若依拿過小剪子剪燈芯,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找過的,我們到瀲波池四周尋找時,綠翹說沁芳亭她開始找過沒找到,我們就沒有過去,後來第二次找尋過去時,月影進去察看的,同樣沒看到大少爺,大少爺許是後來才進去的。”


    綠翹找過,月影找過,為什麽都不叫醒他們?是了,如果一早找到,孔氏就不會生氣了,拖得越晚,孔氏越急,那火自是越旺,她便凶多吉少了。


    杖斃!梅若依身體控製不住的發抖,如果不是傅君悅讓她去找孔歆,她現在是不是已是一縷幽魂?她們為什麽能這樣有侍無恐?就不怕傅君悅說他兩個一直就在亭子裏,隻是睡著了?


    梅若依沒有想通其中關竅——傅君悅當然不敢說,梅若依枕著他的大腿睡覺,他兩個這樣主不主仆不仆的舉動傳給傅孔氏知道,孔氏的怒火也不會小。


    傅君悅不敢說,那麽孔氏便不可能得知綠翹與月影瞞而不報了,而傅君悅看似和氣,實則疏離,平素除了貼身丫鬟,不與其他下人交談的,故亦不可能得知綠翹與月影故意不說出來了。


    雖是沒想明白其中的機竅,梅若依還是明白,月影與綠翹是一樣心思排斥她的。在這大宅子裏,光靠著傅君悅對她的好還是不夠的,何況傅君悅與綠翹情份也不淺,綠翹是孔氏明白說了的傅君悅的姨娘,自己要與她對抗,得加倍小心。


    “依依,我姐姐的事,你跟大少爺提過嗎?”春桃小心地探問。


    “說了,可是綠翹也找大少爺了,要給阿昌嫂的閨女謀劃……”梅若依按傅君悅教導的,沒有直接說出他們已打算怎麽幫忙,要讓春桃覺得這事分外難為。


    “什麽?她們也太不知足了。”春桃憤憤地道:“傅大娘給紅棉找的這個小子在府裏莊子裏的小子們中是拔尖的了,她母女還不知足,是不是思量著紅棉去了何先生家,阿昌嫂就不用到莊裏去了?”


    “不是說那小子長年臥病嗎?”梅若依問道。


    “哪有!那小子人才真不錯,許是紅棉心氣高,還看不上。”春桃一臉鄙夷之色嘲弄道:“嫌小子們是家生子,以後兒女還是奴才,想給大少爺二少爺當姨奶奶不能夠了,就看上何先生了。”


    “那若是把你姐姐許給老嚴那小子,把紅棉許給蘇大娘的兒子,如何?”梅若依沉思了一會問道。


    春桃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道:“依依,果真能幫我姐姐說成這門親事,我們母女仨以後聽你調遣,決不二話。”


    把春桃送走後,梅若依撫著燒了一小塊皮的食指出神,傅君悅黃昏時隻說讓她告訴春桃,要春花在家下小廝裏挑一個,他盡力促成。現在她要激得傅君悅想法把紅棉許配給蘇大娘的兒子,春花嫁給老嚴的兒子,此消彼長,綠翹的人失意,她的人得意。


    翌日不上學堂,用過早膳後,傅君悅倚在窗前看書,梅若依站到書案前臨貼,綠翹在櫃櫥前檢點衣物。梅若依寫了一會,擲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皺眉道:“大少爺,我困了。”


    傅君悅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著招手:“過來,陪我說話。”


    梅若依走過去站到傅君悅背後,輕輕地替他捶背,隨口扯了學堂裏的事問他,後來又問道:“大少爺,王瑞說師娘總沒生小師弟,先生要娶個平妻,平妻是什麽?王瑞還說什麽師娘說後娶的平妻如果能給先生生兒子繼承香火,師娘願意作小,依依沒聽明白,大少爺,這是說的什麽?”


    先生何時說過要娶平妻?傅君悅不解,不過他不欲與梅若依探討這類問題,故笑道:“小孩子家問這些作什麽?不困了是麽?不困去習字了。”


    傅君悅以為梅若依不懂平妻是什麽,梅若依卻是多少懂的,害死她娘的雅秀就是她爹的平妻,她聽家下仆人說過,平妻地位比姨娘高得多,正經人家的女兒還多有給家境更好的人家作平妻的,一般家生奴婢是求也求不到的福分,她要引得綠翹上勾,故這般說話。


    梅若依又回到書案前習字,不多會兒,綠翹在那邊道:“大少爺,咱們的窗紗該換了,櫃子裏沒有現成的,我去找傅大娘領幅軟煙羅過來罷?”


    “你看著辦就是了。”傅君悅不在意,又道:“青霜回來後,雖不能在府裏給她老子娘帶孝,穿戴總要素淨些,你跟傅大娘說,就說我的話,要一幅月白錦緞來,給你們三個裁份例外的兩身素色裙裝,再要一幅秋香色綾羅裁短褂披肩。回來時順便去趟製衣房,那裏有你們的尺寸吧?一並將衣料交給製衣房做衣裳,青霜回來後就有現成的可以穿。”


    綠翹領命走了,梅若依不等綠翹走遠,就急急道:“大少爺,春桃姐姐春花想去何先生那裏的事……”


    綠翹才走到門外呢!傅君悅不答言,停了停等腳步聲遠了,笑著朝梅若依招手,道:“過來,睡一會子,這事待會再說。”梅若依真個過去,身子躺躺椅上,頭卻枕到傅君悅腿上,使勁蹭了蹭,嬌聲道:“君悅哥哥,我喜歡這個枕頭。”


    傅君悅見她撒嬌弄癡,也便由得她,隻微笑著道:“待會兒綠翹回來,我喊你你便得快些起來,給她看到咱倆這樣子不好。”


    梅若依扭扭身體,嘟囔道:“綠翹姐姐看到也不礙事的,昨晚我們在亭子裏睡覺,聽春桃說酉初她去找咱們時就進過亭子,想來她看到咱們睡覺不忍驚醒,這樣子睡覺她早見過了,現在也不需得避著她吧?”


    傅君悅腿上的肌肉一下子緊繃,梅若依暗自得意,傅君悅沉默了一會問道:“先生不會要人的,春桃姐姐隻能從家下小子裏挑一個比蘇貴好的人,我替為周全,你同她說了麽?”


    “說了,你說怪不怪?阿昌嫂看不中的女婿,人家春桃說我若是能使她姐姐得配給老嚴的小子,感恩戴德一輩子聽我差遣呢!”


    傅君悅似是不經意地哦了一聲不言語,梅若依也不再說話,張開兩手環住傅君悅的腰,頭部蹭了蹭傅君悅大腿,舒服地閉上眼睛睡覺。


    梅若依睡得正香之際,猛一下被傅君悅扶了起來。怎麽回事?綠翹回來了麽?急促的腳步聲就在這時到了屏風外麵。


    “依依……”春桃低聲叫著,聲音裏有掩不住的張惶。


    梅若依站起來就要要往外麵去,傅君悅拉住她,撫著鬢發使眼色兒,梅若依會意,走到梳妝鏡前照了照,隻見兩個小髻已鬆了,便拿起桃木梳子回身遞給傅君悅,傅君悅笑著點了點她鼻子,拔了絹花替她抿了兩抿重新盤了,打量了一下,仍舊插回絹花,微笑著點了點頭,梅若依笑著嘟嘴兒,無聲地道謝,又理了理裙子,收拾得齊整了,方起身出了屏風。


    “依依,求你幫我姐姐……”春桃一頭汗水,喘著粗氣哭泣著斷斷續續道。


    下人成親也不講文究,按主子賞下來的日子,把人領回家了,擺一桌席麵吃一頓酒,晚上把新人送作堆,就算成親了。老嚴今日帶著兒子過來領人,不料紅棉卻死活不跟他父子走,後來鬧到孔氏處,紅棉隻叫屈,說老嚴小子不是東西,說來說去,含含混混隱隱藏藏說了出來,卻是說老嚴的兒子與春花有縫隙,兩下私下表記來往,孔氏登時發怒,命了傅開家的去抄撿春花的房間,在春花的衣物裏撿出一方光腚兒男女正親嘴的帕子,上麵歪歪斜斜繡著嚴歌二字,可不正是老嚴兒子的名字。


    “也不知哪來的帕子,我姐姐與嚴歌隻遠遠瞧見過,從未說過話呢,哪來私相授受的東西?太太萬分震怒,眼下要把我姐姐和嚴歌捆了沉瀲波池,依依,求求你跟大少爺講講讓大少爺幫著說情……”


    好快的動作!好狠毒的手段!梅若依暗暗驚歎。外麵說話,雖是壓低聲音,傅君悅也一字不漏聽在耳裏了。梅若依回轉裏間時,傅君悅已穿好外袍準備外出。


    “大少爺,你幫幫春桃吧。”梅若依哀求道。


    傅君悅“唔”了一聲點了點頭,又道:“你不要跟來,跟春桃說一聲,讓她也別去添亂了,我自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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