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16年。人類聯邦美洲區,新紐約市。


    午夜,滿天繁星之下,列車如同飛舞在空中的一顆彗星,在城市的地圖中穿行。


    “紐約市……真美啊。”除了自己以外空無一人的車廂中,略顯瘦弱的金發少年感歎道。


    無論是做過了多少次空軌,每當愛德華經過浮星站,在這個城市的最高點透過玻璃窗俯瞰這個燈火輝煌的都市時,他都會由衷地發出一聲這樣的感慨。


    在燈光中,高樓大廈與低矮民居錯落有致,與一座座由浮空堡壘改裝而來的支柱型建築有機的結合,即不顯得擁擠,又將空間完美地利用了起來。空軌暢通無阻地在其中穿行,將每一條蜿蜒曲折街道連通。


    即使舊紐約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中被基本摧毀,在紐約市舊址重新建立的新紐約,依然是北美數一數二的大都市之一。


    愛德華來紐約已經兩個月了,他是來這裏讀書的,也是來這裏治病的。


    讀的是大學,北公大(北美公立機械大學),北美最好的機械大學之一,為人類聯邦培養了數之不盡的機械師。治的是絕症,心髒衰竭,原本並不是什麽不治之症,但得病的不是他,而是他長期拖延治療的母親。


    愛德華是有多希望得病的可以是自己,可惜,事與願違。


    提示燈的閃爍吸引了注意,愛德華打開智能手表的浮空投影,關閉之前在看的構裝剖析,懸浮在麵前的虛擬屏幕上的——是兩條信息。


    “新的一個月,‘貨’準備好了麽?(壞笑)——洛山”


    “親愛的愛德華,請盡快上交你上個月未完成的作業,否則你的構裝學將麵臨第一次掛科哦。(飛吻)——黛娜老師”


    看到這兩則信息,愛德華略帶嘲諷地笑了笑,旋即關閉了浮空投影。


    那一瞬間,他的目光說不出的冷冽。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乎什麽呢?掛科?還是被威脅?如果是在平常,收到這兩條信息的愛德華恐怕已經是焦慮萬分了,不過現在……他出奇的冷靜。


    他不想再管那麽多了,無論是那個滿臉壞笑的惡毒胖子還是那個美若天仙的性感老師,都不是他現在最需要考慮的事情。


    現在,愛德華必須去見他的母親艾瑟爾。


    她的病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要是再不接受體外心髒培養,那她隻有死路一條。但是愛德華也知道,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艾瑟爾是不會接受體外心髒培養的,那對她來說是扼殺了一個全新的生命。


    所以,今天,很有可能是愛德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母親了。


    空軌在該停的地方停下,愛德華吸了吸鼻子,快步下了列車。


    眼前,由浮空堡壘改造而成的德蘭特醫院被淡藍色的燈光所籠罩,在午夜的靜謐之中,顯得格外安寧。


    ……


    ……


    “愛德,你怎麽又來了。”見愛德華推門進來,病床上的女子偏過頭來,微微笑著。


    艾瑟爾是一個很漂亮的人,即使是時光的重刷也不能掩飾她絕妙的容顏,一頭柔順的金發也遠比愛德華的短發閃亮得多,即使穿著一身寬大的病號服,也遮蓋不住她那天使般的氣質,以至於愛德華每每來醫院探望艾瑟爾,都覺得從外貌上來看自己才應該是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嘴上這麽說,你不也是在等我來麽?這麽晚還不睡覺。”愛德華沒好氣地回答,口氣又不由得變得柔和,“今天這個日子,我怎麽可能不來。”


    剛過了這天的午夜12點,從那一刻開始的今天,就是醫生所預測的艾瑟爾心髒壽命的極限。


    艾瑟爾正在看一段視頻,半麵牆大小的浮空投影上播放著一場經典比賽,機器人格鬥比賽,兩架機器人激鬥正酣,飛彈狂舞之餘光刃閃爍,鐵拳交錯之間火星飛揚,觀眾的歡呼即使在靜音狀態下都可以闖出投影,撲麵而來……


    投影瞬間消失,愛德華歎了口氣說:“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麽還在看這種激烈的東西啊。”


    “這是我唯一的愛好了,你們之前不讓我看,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讓我好好看看麽?”艾瑟爾微笑著想把投影再打開,卻被愛德華給阻止。


    “媽媽,你真的……不準備再試試麽?體外心髒培養。”即使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愛德華還是忍不住要再提一次,“隻是一個培育體……他不會有任何的想法……你可以馬上選擇冷藏,然後等培育完成直接手術……”


    “但他也是個生命,不是麽?”艾瑟爾打斷愛德華的話,平靜地說到,“他說不定可以成為你的弟弟妹妹,可卻要為了我繼續活下去而犧牲自己麽?主是不會允許我這樣做的。”


    艾瑟爾露出了滿足的微笑:“生命有始有終,媽媽活了這麽久,也夠了。至少我已經看著你長大了,不是麽?”


    愛德華苦笑著低下了頭,心裏麵的滋味說不出的複雜,每次艾瑟爾說這種話都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惡魔,而自己的母親則是純潔無暇的聖母。


    其實愛德華真的不在意,即使那個人是他的弟弟妹妹,愛德華也發自內心地相信,那個孩子會願意犧牲自己還未開始的人生,來換來自己母親未來二三十年的生命,因為愛德華自己就是這樣想的,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換艾瑟爾生命的延續。


    可是他的心髒即使移植給艾瑟爾也是無用,按照醫學的推論,能救艾瑟爾的隻有用她自己的細胞培養出來的新生胚胎的……用快速培養法培育而成的心髒。


    “我就是有些擔心你,愛德,你太過善良了,又有些內向,我們知道這都不是壞事,但以後你一個人,難免因為這種性格吃虧。”艾瑟爾摸了摸愛德華的腦袋,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以後多依靠著你的朋友,他們就是你的親人,這樣你也不會孤單。說到這個,你還沒有女朋友麽?”


    愛德華突然臉紅,鬆開艾瑟爾的手,努力地搖搖頭。


    “愛德你這麽帥,一定會有女孩子喜歡的,”艾瑟爾笑著搖了搖頭,“以後一定要帶她給我看看。”


    帶到你的墓碑前麽……愛德華心裏很難過。


    他來到紐約不過兩個月,作為一名機械係的學生,正如艾瑟爾所說,是屬於那種比較內向的男孩,最近又滿腦子都是艾瑟爾的病,哪有時間撩妹?


    別說撩妹了,就連交朋友,都不是愛德華所擅長的,他就喜歡靜靜地和機械零件一起堆在角落裏長草,而且機械係的學生大多都是這樣,他和室友什麽的之間的交集也不過是互相遞一個零件什麽之類的,雖然是極為默契不錯,但彼此似乎都隻是把對方當做機器人助手來用的。


    艾瑟爾要是也不在了,自己,想必是會相當孤單吧,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


    愛德華出生在一個俄亥俄州的鄉村,他沒有父親,自小熱愛機械。艾瑟爾是和他交流第二多的人,第一多的則是他央求艾瑟爾買回家的ai(人工智能)教師。


    ……


    ……


    “愛德,我本來是想等你再長大點,再告訴你這件事的,但是,時間來不及了,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


    艾瑟爾的話把愛德華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有些茫然地抬頭:“嗯?什麽?”


    艾瑟爾看著投影上的畫麵靜靜地出神。


    愛德華轉過頭去,不知什麽時候投影又被艾瑟爾打開了,畫麵中,當年機器人格鬥的頂級選手“赤皇”操縱的“烈焰風暴”——一個通體赤紅的機器人最終用一把短刀刺穿了對手的ai核心。


    艾瑟爾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緩緩開口:“你是有父親的。”


    愛德華的神色瞬間被寒霜侵蝕。


    “我知道。誰都有生物學上的父母,但是,我隻有母親,沒有父親。”


    “他不來找我們,一定是有原因的。”艾瑟爾並沒有因為愛德華的反應而意外,反而是更加心疼地看著愛德華,微笑著用柔緩的語氣繼續說到,“你如果知道了,你也會理解他的。”


    “我不會。”


    “他的名字是阿道夫,阿道夫·瓊斯。”


    愛德華驚疑地抬起頭,重複到:“阿道夫·瓊斯?”


    愛德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那個投影,它正播放著赤皇接受勝利榮譽的景象……而赤皇的真名由一串小字在他的稱號之下浮現。


    正是:阿道夫·瓊斯!


    ……


    ……


    三天後。


    城市的天空大多有浮空堡壘改裝的建築遮擋,唯獨這一片區域的上空,空無一物。


    暴雨中,愛德華獨自撐著黑色的大傘,站在了他母親的墓碑之前。


    愛德華表情平靜地取出了艾瑟爾生前用的智能手表,緩緩地蹲下,平放在了他母親的墓碑前。


    投影彈出,上麵播放著機器人格鬥的視頻。


    赤紅的機甲在畫麵中,如同戰神,無論是怎樣的對手,在他的麵前,都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愛德華用黑色大傘幫不高的墓碑遮住雨水,獨自站起,俯視著傘下的那一幅幅的畫麵。


    他哽咽著轉身,握緊著拳頭走向無盡的風雨之中。


    “阿道夫·瓊斯。我發誓,我一定會讓你,親自,給她一個交代。”


    摻雜著著雷聲的暴雨中,厚實而巨大的黑傘下,“親愛的母親”艾瑟爾·亞瑟的墓碑前,“赤皇”阿道夫·瓊斯在浮空投影中奮力廝殺,一刻不停,像是在向他虧欠一生的愛人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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