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古國,破樓殘更。[]


    城門前滿是折戟與斷箭,狂風吹過,空蕩雨漸歇11的城內隻有哀怨迂回。這裏像是鬼城,令人不寒而栗。


    侯雪與陸飲冰仍在趕路。


    陸飲冰環顧四方,隻道:“這城裏有古怪。”


    侯雪問他:“哪裏不對勁?”


    陸飲冰道:“哪裏都不對勁,蠻族戰敗扶桑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侯雪道:“兩個月前。”


    “對,兩個月前......兩個月的時間。扶桑國縱然人少,也有三十萬餘,他們戰死的屍體去了哪裏?”


    兩人望過四方,槍戟、武器都散落在城中,確實不見屍骨。莫非時光匆忙,連給人留副白骨都不肯了?


    風吹過荒野,進入淒涼詭秘的長街......扶桑花還在搖曳,卻已長到籬笆外,在風中瘋狂擺動,實在古怪。


    陸飲冰隻道:“你現在該慶幸我跟著你,我們輪流守夜,小心四周。”


    侯雪點頭,他雖不了解陸飲冰這個人,但流浪多年的經驗讓他有一種野獸的直覺,他覺得陸飲冰是可以信賴的。


    在天空徹底黑暗的時候,他們也覓到扶桑的神社落腳。


    扶桑人崇敬妖神,神社就是供奉與祭祀神靈的地方,一座神社常隻供奉一位妖神,所謂妖神,或許是妖、或許是神,扶桑文化中,它們都有著高深莫測的法力,隻要受了好處,便會保佑一方安泰。


    如今城內淒慘的景象,倒真是一種諷刺。


    陸飲冰道:“無論你祈求哪位神佛的保佑,都不會特別靈驗。”


    侯雪道:“你信嗎?”


    “我本來是信的,祈求有朝一日會有歌絕傳來的消息,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那佛像我卻看著愈發地厭惡......然後我砸了它,發誓要逃出蘇撫,現在不就成功了嗎?”


    “哈。[]”侯雪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苦澀,也從不會在臉上停留太久。當你還想去琢磨、去回憶他那抹笑容的時候,卻怎麽也記不起來了。


    侯雪道:“我卻一直相信著。”


    “哦,你信什麽?”


    “不是神佛,而是我自己,我相信每個人生存在世界上都有意義。”


    “你的意義呢?”


    “我還沒有找到。”他忽然皺緊了眉頭,那血紅色的眼睛也迸射出幾分不甘。


    一座赤紅色的鳥居懸立頭頂,居梁係著粗大的麻繩,繩後懸著三個巨大的風鈴。風鈴自己動了,聲音清脆而淒冷。


    夜色之下,神殿顯得詭秘而淒涼。座前兩隻猛獸瞪著來人,凶惡的眼神好像要將人活活撕碎。


    侯雪忽然拔刀,“噌、噌”兩聲,便將那倆狗頭斬下。


    陸飲冰道:“它們怎麽惹你了?”


    侯雪道:“看著不舒服。”


    “扶桑人稱它為狛犬,是正義的守護神,誰若觸怒它們就會墮入無邊煉獄。”


    “難道我所生活的地方,比煉獄好多少嗎?”


    他大步走進神殿。


    殿內一片狼藉,妖神像前灑滿鮮血,倒下的琉璃燈台,散亂的白紗......四處盡是斑斑血跡,卻找不到任何屍體。


    任你平日多麽虔誠地跪拜這些石頭,但當你的血灑在它臉上,當舉國陷入不安之中,它還有什麽用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


    陸飲冰道:“我相信扶桑國人無比虔誠,可他們還是逃不過蠻人的鐵蹄。”


    “沒人能逃過。你到午夜叫醒我。”


    侯雪坐在紫色的蒲團上邊,一手摸著刀柄,一邊背靠神像沉沉地睡去。


    陸飲冰搖著頭,倚在殿前,注視著扶桑城夜裏任何細微的動靜。半晌,他聽見某種野獸的嚎叫。由吼聲看來,必是隻凶悍至極的野獸,可怕之處在於這隻野獸竟是臨終的哀嚎。有更凶的野獸將它活活咬死。


    他將目光朝殿下一瞥,隻見金錢豹尾在樹叢間晃動,頃刻就消失了;又見夜空中巨大的黑影,啾啾長嘯,恍是翼展超過四米的雄鷹!


    對啊,扶桑城內大量屍體的失蹤並非靈異鬼怪之說,定是荒野的生靈嗅到了血與肉的氣味。短短兩個月,十多萬的屍體被吞吃,那這扶桑城早已成了龍潭虎穴。


    思考間,一頭斑紋猛虎忽從神殿的瓦頂撲落,陸輕塵反手一刀,將那猛虎的軟腹劃開。


    這一刀沒有殺死猛虎,卻令它身受重傷,夾著尾巴逃進黑暗之中。


    陸飲冰本可以殺死它。


    但他不然這野獸的鮮血汙了神殿,不讓它引來其他掠食者,受傷的老虎很快成為眾矢之的,它一路噴湧的鮮血吸引著所有覬覦神社的野獸追著它去。


    “嗷吼、嗷......”老虎悲慘的叫聲響起,必然已經遭受攻擊。


    陸飲冰閉著眼。


    午夜已到。


    天邊烏雲冷月,扶桑的夜空下,漫天星辰都看得清楚。陸飲冰還未叫他,侯雪已經醒了。


    陸輕塵疲憊地笑著,“難道你一直沒有睡?”


    “不。”他搖著腦袋,額前的發絲也輕輕擺動。他早已過著這樣的生活,連睡覺時都攥著武器,這樣一個人,究竟是堅強還是脆弱?難道侯雪活到現在,都沒有安穩地睡過一覺?他無時無刻都會被危險所驚醒。


    “誒喲!”遙遠的歌絕,莫赤兒從她溫暖的豹皮床上摔落。摩錦綸也從榻床驚醒,她將莫赤兒攙回床上,低聲問道:“怎麽了?”


    莫赤兒道:“我做了一個惡夢。”


    “一個夢?”


    “我又夢到他了,夢見龍牙關再起戰火,他被朔族軍人的槍刺穿身體,他捧著自己的心,走過層層疊疊的枯骨,一直走到我的麵前。”


    “他,世子嗎?”摩錦綸撫摸著她的腦袋,將她抱在懷間。


    “嗯。”莫赤兒說話已帶著哭腔,她瑩瑩的淚花就從臉頰滾落,滴在白色的絨衣領。


    “孩子啊,你太溫柔了。”摩錦綸看著她那雙梨花帶淚的眼睛,不禁感歎:“誰叫他生在歌絕呢,你也是......你們都太溫柔了,你像是峭壁上的花朵,他就是常在懸崖前徘徊的人哪。”


    摩錦綸說著,眼眶也忍不住發紅。


    “阿媽,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會回來的,你不是收到「小紅」了嗎?那確實是他的筆跡,他寫著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可是,嗚哇......”莫赤兒一下子哭了出來,她說:“可是火雀被父皇捉住了,就當著數千歌絕武士的麵,將它活剝生吞了,說什麽害國之賊,說什麽歌絕的恥辱.......我不明白呀,難道朔原有那麽可怕嗎?”


    摩錦綸將她埋進溫暖的胸膛,“別說了,別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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