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李奏說話,心裏覺得怪怪的:


    他以前能站著的時候,尚不愛在大殿上發言。坐下來反而有想法了?


    大殿之上,豈能容兩人坐著?今日他若是膽敢議論朝政,那......他就再也不用回長安了。


    對付不了王守澄,我還對付不了一個瘸腿的皇弟?


    站在李奏旁邊的安王,幾乎就要笑出聲來:


    六兄好了傷疤忘了疼,這事不該有多遠躲多遠嗎?皇兄要砍人頭,你出來喊“刀下留人”,不是傻就是蠢,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潁王冷眼看著六郎,他覺得六弟這次回來,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難道是這張樣子有點怪的輪椅,給了他激怒皇兄的勇氣?


    李奏臉色平靜,仿佛釜底的柴都燒起了大火,他那釜裏的水還紋絲不動一樣,他緩緩道:


    “臣弟聽到這縣名耳熟,想了一下,竟是聖上剛剛賜給洛泱郡主的封號。


    臣弟曾聽說,伊陽、陸渾兩縣有妖怪,那妖怪的腳印大如蒲,走路時附近如同地動,叫聲響徹雲霄,遇人不吃,人卻血肉全無,空剩皮囊。


    現在想來,應該是這陳金水在伊陽嗜血盤剝,才讓百姓編出這樣的妖怪來暗指他。”


    妖怪?聖上心頭舉起來的七尺陌刀,暗暗放了下來。


    蘇元楓接下李奏的話道:


    “稟聖上,巢縣公所言非虛。伊陽的妖怪傳說,還與蘇家的地有關,這其中還有一樁公案未了。


    說來諷刺,因為主人少去,我們在伊陽的地,竟然被人占了,所占之地鬧鬼,而占地之人便是這伊陽縣令陳金水。


    他利用縣衙掌管地界劃分的權利,把當年珍王收地時留下的首尾一概推翻。蘇家派人到縣衙找陳金水理論,見他處處吹噓,自己與鄭郎中、王大將軍的關係。


    陳金水一邊上報縣裏產瑞麥,騙取聖上嘉獎,一邊又將農戶的麥子當做次麥低價收購,逼得百姓交不上稅,隻得背井離鄉做流民,也早就民怨載道。


    微臣那時還在洛陽軍中,便讓家將帶人收集陳金水的罪證。可惜尚未做完,遇上我父換防同州,我們也離開了東都。


    近日禦史台招募吏員,那家將離開蘇家親軍,做了巡使。


    那日在街頭偶遇,他匆匆說了一事,說那陳金水的族兄,在昭義軍做軍佐時,因違反軍規,被當時的昭義節度副使鄭注,下令杖殺。


    說不定,他就是這個原因,才要故意攀扯鄭中郎、王大將軍。


    聖上可傳這位巡按判官來,一問便知。”


    禦使見提到屬下的巡按忙道:


    “我們最近確實招募了些有軍旅經曆的巡按,充實對上京城內管理。這位巡使判官,名叫史小北。”


    “聖上,既然陳金水還涉及蘇府私案,現三司皆在殿中,不妨喚這位巡使前來一問,也好為郡主主持公道、還伊陽一片青空。”


    王守澄見巢縣公說了個妖怪故事,殿上風向頓時變了,陳金水搜刮民脂民膏成了重點,他可不能放過。


    “傳史小北。”


    長安城裏,太宗朝時突厥人就已超過十萬,經過代代融合,至今還使用突厥姓氏的胡人並不多。


    李奏想到,要讓他們這些突厥小子盡快融入上京,就需要改個漢姓,否則,永遠隻能做流外吏員,而不能做官,就算是在軍隊,也隻能做到低級校尉。


    讓阿史那.夔去做禦史台巡使前,蘇元楓就找阿夔、阿南商量此事,他們不憂反喜:


    這是將來還要讓他們做大官的節奏。穀


    幾人一商量,在“阿史那”三個字中,取了個“史”字做他們的姓。


    史南還好,史夔怎麽學,都不會寫那個“夔”字。


    洛泱在驛站聽來接他們的元楓說後,覺得感同身受、深表同情,便笑道:


    “他的草原在大唐北方,幹脆就叫史小北。”


    阿夔聽說是洛泱給他起的名字,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試著寫了寫,確實好寫,第二天去報到簽名問題也解決了。


    威武霸氣的阿史那.夔,在長安變成了可可愛愛的史小北。


    阿夔很快被帶到大明宮。


    他一臉好奇的打量著這雄偉的宮殿、迤邐的山水花園:


    這就是中原皇帝住的地方,也隻有這樣的地方,才配讓她住一輩子……太和殿前麵空曠,她騎馬也方便,能種上草就更好……


    正在胡思亂想,他已被領到太和殿上。


    “史小北,你奉蘇府之命去查陳金水,可曾查到什麽情況?聖上麵前,從實招來。”


    王守澄首先發問。


    剛才聽蘇元楓一說,大家知道,今日惡錢之事,應該就結在陳金水身上了。剛才說出惡錢來曆,戶部、兵部似乎要和神策軍刀劍相向,殿上大臣們都捏了把汗:


    皇城裏裏外外都是神策軍,連龍椅上那位都不敢動王守澄,你兵部去點那個爆竹,豈不是連累我們一起送命?


    陳年舊事,聖上都不想提,現在隻清算一個縣令......真是太好了。


    萬眾期待中,阿夔從懷裏掏出一疊紙來:


    “這些隻是陳金水的部分罪行,他欺上瞞下、不擇手段,還存心報複朝廷官員、攪亂朝廷。”


    李好古“噔噔噔”的,將那疊罪狀送到聖上麵前,翻了兩頁,果然見蘇元楓說的那樁事。陳金水被軍棍打死的族兄叫陳洪昌。


    這事還真巧,那天一群人在櫃坊後院吃暖鍋,阿夔說起他們聽牆角聽到的一件事,大家都笑,陳金水連兄弟的屍骨都吃。


    原來,陳洪昌真是陳金水族兄,按說他就算不為族兄報仇,也應該遠離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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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這個龜孫為了拿到縣令一職,拚命去接近鄭注。鄭注不理他,他竟然拿出當年被打死的族兄博同情,鄭注終於同意見他一麵。


    本當成笑話來說,李奏卻添油加醋做了改編,還用在堂上:


    今生此時鄭注還沒有為皇兄治病,還不是權臣,此時讓他領蘇家一個人情,他還能為自己所用。


    朝堂之上,爾虞我詐。


    要想擎得住奸臣,必須比他更會算計。


    從李奏的角度看不見鄭注的表情,但他跪在地上的背影,肩膀微微有些放鬆。


    他知道,他的事,因為說起鬧鬼是民心,又有蘇家用切身利益作證,這莫名其妙的惡錢來源,就算是大風吹過烏雲散,給糊弄過去了。


    李奏料得沒錯,不但是鄭注,連王守澄也暗暗對他有了一絲改觀:


    巢縣公吃一塹長一智,變得比以前更圓滑。


    這次算你識相,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有來,我有往,我王守澄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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