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四輪馬車,平穩的走在連接兩京的北崤道上。


    窗外峰巒亙古,秋風瑟瑟,比初至長安那次更冷一些。洛泱將手中掀起的窗簾緩緩放下,回頭看看躺在軟墊上的五兄。


    他眼簾輕合,依然青蔥的臉上沒有痛苦,也沒有煩惱。


    洛泱不禁含笑埋怨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睡, 把你拉去賣了都不知道!”


    李明珠一開始還擔心這四輪車會不安全,行了這半日,她才知兒女們花大價錢打造的是輛寶車。


    車廂大不說,行走得還很平穩。


    “你祖母天天盼著你爹和阿兄們回去,哪知回去的卻是牌位......早兩年是你祖君過世,耽誤了你幾位阿兄的親事, 現在連你也要......”


    洛泱忙拉起阿娘的手勸道:“爹娘養育我們長大,多盡幾年孝難道不是應當?所以阿娘您一定要長命百歲,等阿兄們都成親了, 您還要抱孫子呢。”


    李明珠目光落在五郎的臉上,又憐又愛,一陣心酸。


    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在重新開始,皇宮裏的李奏,回到東都的洛泱,還有帶著兵馬出現在盧龍的兩隻精兵隊伍。


    大唐的金屬礦開采,必須通過朝廷核準,但因為石炭開采量少,隻是在地方做一些納稅的約束。


    自從康將軍現身投奔李奏,洛泱就知道,當初蘇家那個小啞巴阿慕,已經離展翅高飛不遠了。


    他們出發去鳳翔邊鎮的時候,洛泱就將朔州、雲州石炭礦圈出來,圖紙給了李奏。


    李奏沒有藏私,在阿慕決定跟隨康將軍回代北見父親朱邪執宜的時候,李琛將這份石炭礦圖交給了他。


    代北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這溫暖的石炭礦和石炭燒焦技術, 讓原先隻能養馬換糧食的代北朔州、雲州、蔚州添加了巨大能量。


    原來隻希望兒子能回來繼承家業的朱邪執宜又驚又喜, 他沒想到自己兒子不但沒有從小做家奴的自卑,還給沙陀人帶來了更多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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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主,您真該出去看看,小郎主的騎射功夫不錯咧!”


    康如海從軍營外大步走進來,手裏提著隻碩大的金凋。隨著小郎主認父改名,他也終於把當年沒接回小郎主的心結給解開了。


    他親見小郎主打仗英勇有主見,對沙陀將士有情有義,還帶回一筆取之不盡的財富。


    等著老郎主蹬腿,就要拉隊伍獨立的幾個部落首領,這下也沒了脾氣。


    “郎主,您看......”


    朱邪執宜正坐在一張躺椅上,麵朝著門外校場的方向,已經結束比賽的朱邪赤心被大夥簇擁著,正朝這邊走來。


    康如海的臉色一變,因為他看到老郎主的胳膊,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垂在躺椅扶手旁。


    “郎主?郎主!來人啊,叫軍醫!”


    軍營裏的慌亂引起了朱邪赤心的注意, 抬頭一看是父親住的那間屋子,他扔下手裏的弓箭, 大步衝了過去。


    “阿爹!阿爹!兒子才剛找到爹,您怎麽就忍心丟下兒子去了......”


    朱邪赤心,也就是玄慕,愁腸寸斷,他與親爹相處隻有數月,但他日日端茶倒水、近身伺候,血脈親情讓他們就像是從未稍離那般。


    郎主患病不是一兩天,若不是見他病重,康如海也不會冒險提議私自出兵幫助齊王,以此換回小郎主的信賴。


    康將軍退後一步,回頭對跟著衝進來的將士使了個眼色,大家同時跪下齊聲道:


    “屬下參見郎主,請郎主節哀!”


    這一天遲早要來,朱邪赤心將臉埋在父親的腿上,和生身父親做著最後的告別。


    代北行營所轄之地,北接契丹草原,東臨盧龍,和盧龍一起守衛大唐北大門。


    朱邪執宜名義上受河東鎮管轄,擔任朔州刺史,但他這些年收編不少草原部落,勢力不止於此。


    擁立新郎主由沙陀人自己做主,但朝廷任命的官職還要稟明朝廷,由河東府任命。


    康如海他們剛擬好公文,河東府的信使已經到了。


    他看見到處掛著孝布,不禁大吃一驚:“這、這是誰的喪事?”


    “刺史昨日病重身故,正要行文上報,您就來了。”行營監軍安文良將公文遞上:“代北行營請求河東府,還請任命小郎主朱邪赤心為新任大將軍。”


    “噢噢,有人接班就好,那你們就先接了朝廷的密令,任命大將軍的事,我替你們回府請示。”


    令狐綯接手河東府不久,他雖不主戰,但他管理地方還是有一套,短短時間就全麵梳理北都太原事務,開始征調徭役,準備在今年冬季興修水利。


    齊王一紙諭令下到河東府,要他們配合神策軍從西路進攻盧龍,好在指定的是代北行營,因為他們毗鄰盧龍鎮,出兵最為方便。


    信使看有喪事,最怕他們以此拒絕接令,自己回去交不了差。


    現在刺史的兒子接了令,不問為什麽、也不拒絕、更沒談條件,這沙陀族大將軍的位置,還真非他莫屬。


    信使很高興,將他們交河東府的呈報塞進懷裏,隨口說道:


    “這年頭,有軍亂的,有被朝廷清剿的,同州防禦指揮使一把年紀還戰死沙場......”


    “你說什麽?”朱邪赤心一把抓住他胳膊追問道:“說清楚,是誰戰死了?”


    “同州防禦使蘇知遠啊,蘇四郎也戰死了,蘇五郎半死不活剩下一口氣,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做亂的史家兄弟逃回了他們的盧龍,齊王這是要趁除惡務盡,剃了盧龍這個刺頭。


    收拾了盧龍對我們也有好處,至少不用擔心他們的人,順著桑幹河到河東作亂。再說您剛剛接任您父親的位置,正需要建立自己的軍功......”


    那信使見朱邪赤心年輕,怕他因害怕反悔,又說了幾句好話才上馬。


    此時,阿慕的心亂了,蘇將軍曾是他的家主,蘇府把他養大,教他武藝......想不到小娘子和自己一樣,都失了父親,他咬牙對信使道:


    “請你回複令狐節度使,代北行營必不辱使命。”


    齊王的諭令中並沒有要求他出兵的人數。


    但事關圍剿世家殘餘勢力、為蘇家報仇,阿慕必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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