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青倬跟田玲瓏的一問一答營造出了一種迷之氛圍,仿佛司徒崇明同他真的是一對情侶,還是伉儷情深、夫唱婦隨,不離不棄、感人至深可以拿到戲台上去演個一百回場場爆滿的那種。


    開始司徒男神很震驚,吃瓜群眾很茫然。


    後來吃瓜群眾很震驚,司徒男神很茫然。


    賓客們開始竊竊私語。分分鍾就被迫陷入了男男不正當關係,司徒崇明卻仍舊堅強地站在原地,假裝自己三觀健在,一息尚存。


    侯青倬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漫不經心地往四周掃視了一遍,那一閃而過的徹骨寒意令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畢竟隻有識時務的人,才能在江湖上活得更久。


    警告完眾人,侯青倬掩去眼底的冷色,滿意地收回了目光,隨即朝著司徒崇明靠近一步,苦笑著溫聲道:“剛剛一時貪杯,此刻胸口有些不舒服,不知司徒兄能否送我回房?”


    司徒男神麵無表情。


    原本想著來一劑猛藥,一舉攻破司徒崇明這塊堅冰,沒想到他居然絲毫不為所動…………


    侯青倬暗自歎息,臉上卻絲毫不顯,當下捂唇咳嗽了幾聲,手捂著先前的傷口,神情幽幽地看向了司徒崇明,試圖激起男神的惻隱之心。


    司徒男神繼續麵無表情。


    侯青倬動作一頓,心中登時大感挫敗。


    這般表演都沒有反應,莫非這次試探當真是踩到了司徒崇明的底線?可這些天相處下來,司徒崇明就算略有不快,也不該是這樣的反應才對啊。司徒崇明對他,難道就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麽?


    ——既然如此,還是先退一步的好。


    侯青倬轉瞬間便下了決定,轉而若無其事地開口道:“說來我突然想到,溫姑娘讓我轉告你,她有些事情想要同你商量。那我就先自己回去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自顧自如風一般地離開了大廳,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拐角。司徒崇明條件反射地跟了幾步,終於從懵逼狀態醒過神來,木著臉環顧四周。


    伉儷情深是什麽鬼?


    兩情相悅是什麽鬼?


    …………侯青倬先前說了些什麽來著,剛剛發生了什麽,他人呢?


    而侯青倬自然不會真的乖乖回到房間。田玲瓏在那樣的場合叫住司徒崇明,顯而易見是想借此把劍閣一起扯進這一堆亂事之中。他當然不願司徒崇明就這樣白白吃虧,既然如此,那就隻能由他去探一探這灘渾水的深淺了。


    高舞月被人拖下去的時候,明顯是有些神誌不清的樣子。侯青倬先前趁別人不注意,偷偷在她身上灑了些藥粉,此時將收在竹筒中的小蟲放出來,輕易地就找到了關押她的地方。


    樓船上層富麗堂皇,卻沒想到底艙裏竟有這般陰暗恐怖的地方。忽明忽暗的燭火勉強照亮了半邊的角門,兩邊各站著一個精壯的男人。再往裏去便是牢房,狹窄逼仄,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阻隔濕氣。高舞月縮在角落裏,原本精致的臉腫得像個饅頭,上麵有清晰的巴掌印,看著真是觸目驚心。一個老婆婆絞了手帕,細細地給她擦拭傷口,一邊擦一邊憐惜地念念叨叨,混濁的眼睛裏幾乎要落下淚來。


    “作孽啊,作孽啊,我早說那男人靠不住,你就是不聽,還硬是給他生了個兒子,硬是要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月兒,這下可怎麽辦呢?夫人可不是好相與的人,她一定是什麽都知道了,你跟孟川夏好上也就罷了,你不該動她的孩子啊,這鐵骨舫上上下下可都是她的人,她要殺了你,孟川夏那個畜生又能做什麽呢?”


    高舞月冷冷地盯著地麵,一言不發。


    那老婆婆抹了把眼淚道:“你這孩子就是命苦啊,你那孩子已經叫夫人給毒死啦,娘我沒用,可月兒,事到如今娘我拚了這條命也要保住你。”


    “你閉嘴!”高舞月突然暴起,一把將老婆婆推到在地,歇斯底裏道:“你別再說了,你能有什麽辦法,你這老不死的除了哭有什麽辦法?!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


    她猛地捂住雙眼,嘴唇不住地抖動著,語調碎不成聲:“我這一輩子隻想好好活著,憑什麽有些人生下來便高高在上,而我卻隻能像條狗一樣在泥裏打滾討生活,隻為了求一口飽飯吃?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又做錯了什麽?“


    老婆婆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女兒,想要安慰她,卻什麽都說不出口,一時間隻能呆呆地趴坐在地上。原本已紅腫不堪的眼睛裏湧出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溝壑縱生的臉頰淌下。


    看著這一幕,侯青倬微微皺眉。


    聽這對話,被毒死的孩子是高舞月的?難不成她偷偷將孩子給換了過來?


    就在這時,後麵傳來腳步聲。侯青倬一手扣住牆麵上一道不起眼的縫隙,借力悄無聲息地縱身一躍,壁虎一般附在了走道的頂上。孟川夏毫無所覺地從下麵走過,徑直邁進了囚室之中。


    看到高舞月狼狽的樣子,孟川夏憤怒至極似地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罵道:“那個臭婆娘,竟然當著我的麵下了這樣的狠手!月兒,你放心,再過一段時間,一切就都能準備妥當了。到那個時候,鐵骨舫就是我的天下,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高舞月不再管倒在地上的老婆婆,脫力一般靠著牆壁滑坐下來,眼珠極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竟然笑出聲來:“再過一段時間,恐怕你和我的屍骨都該涼了吧。”


    孟川夏一噎,猛地握緊了拳頭:“這麽多年來,鐵骨舫已經被我掌握得差不多了,月兒,你相信我。三天之後,一切都能見到分曉。”


    高舞月偏過頭看他,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相信你?你什麽時候真的將我放在心上過?”


    孟川夏道:“月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高舞月直直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質問道:“當年我快臨盆的時候,你是怎麽跟我說的?你說,你一定會給我一個交代——這個交代如今在哪裏?田玲瓏的孩子是小少爺,而我的孩子呢,不過是個奴婢生的小奴才!”


    孟川夏臉色微變:“你不明白,月兒……”


    高舞月提高了音量冷笑道:“我不明白什麽?”


    “這個交代我不早就已經給你了麽。”


    孟川夏深吸了口氣,似乎下了什麽決定,走近幾步,壓低聲音說道:“我找了個機會,偷偷將你和田玲瓏的孩子換了一換。”


    高舞月驚悚了一下,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顫著聲音問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也是怕你走漏了風聲,所以才沒告訴你。你這般冰雪聰明,其實也早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吧,否則酒席的時候也不會那般失態。”


    孟川夏苦笑了一聲:“不錯,被毒死的那個,就是我們的孩子。”


    這句話如同當空一個炸雷,震得高舞月頭暈目眩,她呆呆地看著孟川夏,一時之間根本反應不過來。


    旁邊那老婆婆首先反應過來,不敢置信道:“難道,難道……”


    她的話被高舞月的笑聲打斷。高舞月半垂的眉睫一顫,慢慢抬了起來,眼底的光亮煙火似地炸了開來。


    孟川夏嚇了一跳,眼睜睜地看著高舞月站起身來,嘴邊溢出壓抑的笑聲,先是輕笑,隨即便成了無法抑製的大笑。那笑聲如鼓錘一下下擂在孟川夏的胸口,他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一步。


    高舞月卻伸手一把扯住他,眼睛一眯,竟閃出了些鋒銳的亮光:“田玲瓏是怎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如今拚一把,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再等下去,恐怕死無葬身之地。她一定想不到我們會這麽快動手,最多再等兩天,一切必須準備好,我們要打那女人一個措手不及!”


    ——竟是如此,原來如此。孟川夏雖是個廢物,他的兩個女人卻都殺伐果斷,不是池中之物,這可真是有趣。


    田玲瓏設局如此粗糙,一看就是故意誣陷,這是逼著孟川夏做選擇。若孟川夏殺了高舞月,那田玲瓏就少了一個情敵,而且經此一事,孟川夏當然再不敢出格一步。要是孟川夏不肯殺高舞月,那也簡單。這種情形下,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與高舞月的性命,孟川夏隻有反叛這一條路可以走。而區區三天時間,準備必然倉促,田玲瓏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殺了孟川夏,順便收拾掉他在鐵骨舫的所有隱藏勢力。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田玲瓏根本想不到,高舞月和孟川夏竟是分別將孩子換了一遍,她在滿月宴上殺的那個嬰兒,其實正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至於高舞月,看起來倒是比田玲瓏更加心狠幾分,在意識到自己孩子沒死的刹那間便收斂了所有的情緒接著演戲,為了自己的目的,甚至想都不想就打算推著孟川夏去送死…………


    她們算計得倒是不錯。


    ——隻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來這件事對紫月盟,一定會有莫大的好處。


    侯青倬無聲地彎起唇角,重新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雖說他並不真的那麽在乎紫月盟如何,可若是江湖之中再掀起一場大亂,那還有誰會在意,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司徒崇明,而司徒崇明的身邊多了一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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