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伐紫月盟前,還要做些準備。各門派掌門就索性在水樓呆了下來。


    而侯青倬猜得不錯,田玲瓏一死,鐵骨舫果然亂象叢生。


    田玲瓏下葬的那天,黑壓壓一大片人來送行,棺材後嗩呐聲聲淒涼,細雨被風吹得飄搖,浸濕了漫天飛舞的大把雪白冥紙。


    田氏族人一個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了出來,當時全都哭得肝腸寸斷、聞者同悲,然而尚來不及脫下身上粗布喪服,就開始像跳梁小醜一般四處蹦躂。鐵骨舫一下便在平靜的表象下,暗潮洶湧起來。


    淚酸血鹹,悔不該手辣口甜,隻道世間無苦海;金黃銀白,但見了眼紅心黑,哪知頭上有青天。何等可笑,又何等可歎。


    墨淵和宋離借討伐紫月盟的大義插手鐵骨舫幫內事物,方才叫這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幫不至於在這關鍵的時候分崩離析。


    又處理完一個企圖吞沒大筆欠款的田家人,宋離揉了揉眉心,覺得有些精力不濟。他身體不好,若不是青城派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根本坐不上掌門這個位置。為了不落人口舌,他從不敢有絲毫鬆懈,時日一久,身子便越來越虛。如今當了這個盟主,他更是拚命了不少,即便近些天咳嗽得更厲害了,也是強撐著不肯在旁人麵前示弱半分。


    鐵骨舫的勢力中,運河樞紐處的鴻運碼頭是最要緊的一處。墨淵竟幹脆利落地全部讓了出來,令宋離看不懂他到底所圖為何。


    雖然自覺已經脫離了墨淵的掌控,但十年前那人的手段,如今想起來仍舊叫宋離膽寒。


    宋離正在沉思之時,門口突然傳來三聲不重不輕的敲門聲,不像是一直候在外麵的侍女。宋離精神立時一凜,手扶住劍柄,開口冷聲問道:“何人裝神弄鬼?出來!”


    門應聲而開,侯青倬施施然走進房間,黑色的長發如墨般飄散在風中,幾乎要與身後的夜色融為一體:“宋掌門,不,如今該稱宋盟主了,貿然打擾,還請見諒。”


    他無聲無息就放倒了外頭六個暗衛,身手好得幾近鬼魅。看著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的年輕人,宋離不敢有絲毫放鬆:“不知侯少俠深夜到此,有何急事?”


    侯青倬在他麵前坐下,十分自來熟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淺笑低語道:“宋盟主何必這樣戒備,我到此不為別的,不過是想跟你說上幾句話罷了。”


    宋離道:“請講。”


    侯青倬半眯起眼睛,開口道:“我隻問宋盟主一句,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宋離握著劍柄的手一顫:“我不知道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侯青倬不慌不忙地說道:“十年前的事,想必宋盟主自己清楚。與虎謀皮,總有一天不免葬身虎腹,孟川夏已經死了,如今墨淵又將你扯了進來,你不妨猜猜,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樣的慘事?”


    宋離聞言臉色驟變,語氣變得危險起來:“是麽…………”


    “宋盟主莫急。”侯青倬和善地笑道:“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是來幫你的?”


    “你?”宋離的臉上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嗎?我可不信這世上真有什麽活死人、肉白骨的絕世劍法。若不是有司徒崇明在你身邊,你自己早就已經麻煩纏身。思建仁,就算你是思家的人,可憑你一己之力,又能做些什麽?”


    “你猜錯了,我不是思家的人。”


    聽到“思建仁”這個名字,侯青倬忍不住撇了下嘴,隨即才慢條斯理道:“宋盟主,人手中總是要有一張底牌,方能活得更加安穩長久。你要不要試試,同我紫月盟結盟?”


    宋離微微張大了眼睛。


    侯青倬似笑非笑地說道:“宋盟主放心,我雖是紫月盟的左護法,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實打實的是個好人,與人合作向來誠心實意,從不使些不入流的陰謀詭計。”


    宋離皺起眉頭,想要說些什麽。


    侯青倬卻站起身來,對宋離笑眯眯道:“想必宋盟主需要時間考慮,在下今天就先告辭了。”說罷拱拱手,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去。


    在他身後,宋離咬了咬牙,忽然狠狠將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然後在房中枯坐許久,才對著趕來的心腹手下道:“派出暗衛試探,不必留手。他若是實力不濟,就給我殺了他。”


    當夜侯青倬就遇到了一撥殺手。這些殺手同那次的董博可不一樣,出手狠辣,招招奪命。司徒崇明覺得有些頭疼,他甩掉劍上沾著的血水,跨過滿地的屍體,開口對侯青倬道:“你怎麽惹上這些人的?”


    侯青倬一個眼神掃過去,十一等人立馬認命地開始默不作聲地埋頭處理屍體。


    而見司徒崇明看向了自己,侯青倬立刻擺出無辜的表情:“我畢竟是思家的人,或許是這些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衝著劍譜來了?”


    聞言,司徒崇明愈發地擔心起來:“你這幾日留在我身邊,不要單獨行動。”


    侯青倬眼睛一亮:“那晚上…………”


    司徒崇明道:“你到我的房間來。”


    侯青倬於是迫不及待地進了司徒崇明的房間,然後…………司徒男神吩咐仆役在他房裏放了兩張床。


    侯青倬心情不好,自然不會讓其他人心情很好。


    第二天早上,宋離從自己的床上醒來,摸到枕頭旁有什麽濕漉漉、一片一片的東西。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等看清了那些東西,喉嚨裏發出了咯咯幾聲,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那全是耳朵,他派去的暗衛的耳朵!!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他枕頭旁邊,而他竟無一絲一毫的察覺。


    很快侯青倬就收到了一張紙條,上麵隻有兩個字:合作。


    這天是該變一變了。


    若無其事地將那紙條在掌中化為齏粉,侯青倬走向湖邊陰涼處,結果發現自己一個不留神,便叫董博那小兔崽子又湊到了司徒崇明的身邊。


    見侯青倬過來,董博立刻讓出位置,討好地叫了一聲三叔公。


    於是侯青倬的三分不滿刹那間就漲到了十分。


    董博茫然不覺,自顧自地重新把注意力轉到了司徒崇明身上,雙眼亮晶晶道:“不知司徒少俠你是怎麽練的劍,年紀同我差不多,劍法卻已到了一流的境界,難不成是有什麽訣竅。你說我怎麽就沒有一點長進呢?”


    司徒崇明沒說什麽,侯青倬忽然插話道:“小寨主,不知你是否見過月上柳梢,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的清幽寧靜?”


    董博愣愣道:“見過。”


    “那九曲黃河萬裏沙,浪淘風簸自天涯的波瀾壯闊呢?”


    董博撓了撓後腦勺,若有所思地回答:“見過。”


    侯青倬繼續問道:“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的民生悲苦呢?”


    原來司徒少俠就是在這些事情中,悟出屬於自己的劍道的嗎?


    董博激動地說道:“也見過。”


    “這便是問題所在。”侯青倬悠悠然地打破了董小寨主的妄想:“你自己瞧瞧,這般四處轉悠不務正業,注意力盡集中到這些事情上去了,當然不會有所成果。”


    董博:…………


    侯青倬:“快回去好好練劍吧。”


    董博:…………


    趕跑了董小寨主,侯青倬這才含笑向司徒崇明問道:“你們剛剛似乎相談甚歡,他同你說了些什麽?”


    司徒崇明猶豫了一下,便語氣平平地將董博剛才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遍:“司徒少俠,您是沒看到啊,蘆葦叢裏鑽出這麽高一個青麵獠牙的鬼怪,不是個女鬼,卻是個男鬼!喊著自己身負天大冤情,想找人主持公道。嘿,把人家小孩嚇得屁滾尿流,哭著喊著一路跑回來,跑得太急,路上還摔掉了一顆門牙。”


    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有趣得緊,侯青倬強忍住笑意,挑眉說道:“哦?話本中求著伸冤的多是女鬼,沒想到這回卻冒出個男鬼來。董博說得這般繪聲繪色,難不成親眼見過?”


    司徒崇明搖了搖頭,回答道:“不過是以訛傳訛。”


    “在這當口麽?”侯青倬沉吟片刻,忽地拉起司徒崇明,笑眯眯道:“走,不如咱們去親眼見識一下那百年難得一見的男鬼。”


    司徒崇明提醒道:“男鬼隻在子時出沒。”


    侯青倬笑了笑:“捉鬼麽,卻要在陽氣盛的時候。”


    司徒崇明愣了一下:“你懷疑有人裝神弄鬼。”


    “見了才能確定。”侯青倬隻顧拉著司徒崇明往前走。


    蘆葦蕩範圍很大,身處其間很容易迷失方向。司徒崇明原本打算一點點找過來,卻沒想到侯青倬竟一把火將這大把大把的蘆葦燒了個幹淨。


    這簡單粗暴的一招十分有效,蘆葦蕩燃盡的灰燼中,就隻剩下一塊石頭。兩人走近那塊石頭,便發現下麵有一個容一人通過的洞。


    侯青倬紮了個火把,朝下麵探了探,轉頭問司徒崇明:“要下去看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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