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輕侯一身藍衣,言笑晏晏,恍然便是當日初見的模樣。


    再次見到他,司徒崇明的心髒像是被誰抓了一下般生疼,臉上卻什麽也沒有表露出來,隻看似波瀾不驚地側過頭,對葛宣飛道:“你不用拖延時間了,也不必想著逃跑。我是一個人潛進來的,卻不是一個人來南疆的,故意將你逼到這附近來,就是因為接應我的劍閣弟子就在這周圍。我來此之前給他們發了訊息,想必他們不久之後就會包圍這裏。”


    這話看似是對葛宣飛說的,其實卻像是在提醒卓輕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卓輕侯是怎麽樣的人,豈會聽不出對方這九曲十八彎的別扭好意,輕聲歎了口氣,開口說道:“司徒,經過此番爭鬥,紫月盟元氣大傷,因此我不打算與中原武林為敵,而是決定南遷,以十萬大山作為屏障,休養生息,暫避鋒芒。你我二人,或許此生再不會相見。”


    司徒崇明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他回過頭直直看向卓輕侯,像是在分辨他的話是真是假,半晌之後,垂下眼眸到底還是什麽也沒說。


    卓輕侯靜靜地等了片刻,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地散去。他品味著胸口的苦澀,故作灑脫地笑了一聲,接著道:“可惜今日無酒,否則離別之際還能與司徒兄共飲一杯。我…………”


    “我喜歡你。”


    司徒崇明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卓輕侯釘在了原地。他瞪大眼睛,木呆呆地聽著對方繼續講下去。


    “人心隔肚皮,論耍心眼,我遠不如師父,也比不過你。我聽不懂你們的話中有什麽深意,行動背後有什麽謀劃。所以我最好什麽都不信,什麽都不聽。”


    司徒崇明抬眼看他,語氣平靜地說道:“但我怎麽想的,我不打算瞞著你們,也從不打算瞞著自己。我喜歡你,也曾想著和你過上一輩子,我來這裏,隻是想把上回沒來得及說出來的這句話明明白白告訴你。但我有自己的責任,從此以後,卓輕侯,你我二人便恩斷義絕,各走各路吧。”


    然而司徒崇明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卓輕侯卻隻將自己想聽的那幾句聽了進去,將那些個字細細在嘴裏咀嚼了一番,他語氣略有些複雜地說道:“司徒,我仔細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舍不得你,可你我身份立場天差地別,我要是非要跟你在一起,隻好把你擄回去。可這樣一來,難免扭曲了你的意思,實是卑鄙小人所為。”


    司徒崇明皺眉看著他。


    “後來我一想,我可不就是個卑鄙小人嘛。”


    卓輕侯笑眯眯地回視,隨即好整以暇地繼續道:“所以司徒,你跟我回去吧。”


    “…………”沉默片刻後,司徒崇明默默地拔出了手中的劍:“你打不過我。”


    卓輕侯搖了搖頭:“你沒發現,葛宣飛已經趁亂離開了麽?”


    司徒崇明冷冷道:“其他人已經圍過來了,他跑不了。”


    “你那些人原本隱藏得很好,可惜了。”


    卓輕侯笑了笑:“前些天不知怎麽突然亂了起來,便不小心暴露了行跡。現在想想,大概是因為你的小師妹和董小寨主不管不顧地跟了過來,讓他們慌了手腳。後來他們兩個又私自潛入林中,無頭蒼蠅似地轉悠了幾天,所以並不知道留在這裏的人已經都被我抓了。原本礙於你的情麵,我是打算不動聲色將他們兩個引出去的,誰知道葛宣飛跑了出來,□□出了些紕漏,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司徒崇明身上泛起瀝雪凝霜般的寒氣,沉聲問道:“你什麽意思?”


    “葛宣飛敢往中原跑,是因為他有後路。他剛剛對你說的那番話半真半假,那半本劍譜的下落,他確實是知道的。以此為籌碼,他才同青城派的某人達成了協定。”


    卓輕侯悠悠然道:“誰知葛宣飛好不容易從我手裏逃出一條性命來,卻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沒過半天就咽了氣,身上的傷一看就跟劍閣有瓜葛。後來葛宣飛一個拚死跟著逃出來的手下一口咬定,是你半路截殺葛宣飛。你是思家後人的事在墨淵的壓製下流傳不廣,但大家都隱隱有些猜測。你與思家的瓜葛這樣深,又是最後一個見過葛宣飛的人,這劍譜,會不會已經落到你的手裏了呢?這世上又沒有不透風的牆,弄得不好,說不定全武林都會知道了這件事。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看看,司徒,你還是留在我這裏要好得多。”


    司徒崇明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冷漠道:“所以呢?”


    卓輕侯愣了一下,隨即正色道:“你或許可以一走了之,但劍閣不行。你難道不替師門想想麽?”


    “你還沒時間去實施這個計劃。”司徒崇明舉劍對準卓輕侯:“你死了,一切即可迎刃而解。”


    幾十裏之外,山坳後麵有白牆黑瓦探出頭來,一個青年推開露著木紋的門板,匆匆穿過院子,臉上卻帶著掩不住的喜色。


    “師父,紫月盟內亂,我照計劃打開了一個缺口,將葛宣飛放了出來,果然將卓輕侯那混蛋引了出去。中原武林的那幫人也已經準備就緒,他們爭著搶著要去摘桃子,有他們拖住紫月盟,卓輕侯一個人再翻不出什麽風浪來,必定束手就擒。”


    “小嵐,這麽大年紀了別像小孩子一般毛毛躁躁。”


    墨淵掃了來人一眼,將手中的茶杯安放在小幾上,微微笑道:“我聽說崇明去尋卓輕侯了?”


    他對弟子一向和風細雨,從未說過一句重話,魏嵐卻從不敢在自己這位師父麵前造次,連忙斂容道:“回師父的話,大師兄確實已經到了南疆,但還沒和卓輕侯碰上。”


    “說不定快了。”墨淵看了眼天色,站起身來拍拍魏嵐的肩膀:“我們這就出發吧。”


    魏嵐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忍不住熱切地問道:“隻要剖出卓輕侯的心頭血給思前輩喝下去,真的就能救活他嗎?得到思家的傳承,真的能讓大師兄的武功更上一層樓?”


    聞言,墨淵的神色難得恍惚了一下,語氣卻不容置疑:“這是自然。”


    “太好了。”魏嵐道:“大師兄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爹娘的麵,他雖不說,我卻知道他心裏苦。那天晚上,我聽他對您說想見見自己的父親…………那時我便下定決心,定要替他實現這個願望的。”


    “在你眼裏,崇明比你其他的師兄弟、比溫寧、比劍閣更重要麽?”墨淵回過神來,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魏嵐眼中的狂熱略微動搖了一下。可很快他便斬釘截鐵道:“我同大師兄不同。大師兄心裏裝了許多東西,唯獨沒有自己。他護著別人,我就來護著他。”


    “是啊。我可以對大多數人和善,卻隻想對有限的那麽幾個人好。”墨淵笑了笑,緩緩道:“我剛收到消息,崇明和卓輕侯已經被捕,大概很快就會被送到這裏。”


    “大師兄?”魏嵐瞪大眼睛:“卓輕侯就算了,您為什麽要抓大師兄”


    “不知為何,崇明同卓輕侯打了一架,兩人都受了不輕的傷,索性就一起帶了回來。”


    墨淵若有所思道:“原本以為還要花一番力氣的,他們這樣配合,倒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你去吧,迎一迎你的大師兄。”


    見魏嵐興衝衝地去了,墨淵臉上時時掛著的笑容一點點褪去。他轉身回房,掀開被褥,手指拂過床麵。隻聽哢噠一聲,床沿出現了一個長方形的暗格,裏麵放著一柄長劍。


    “心頭血,嗬…………”


    墨淵麵無表情地望著那柄貌不驚人的劍,忽地歎了口氣:“一命換一命,思無涯,你當初既可以幾年不來探望崇明一次,自盡時更是從未想起過自己的孩子,那如今我殺了他替你換命,想必你也不會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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