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帝廟外的人群聽說有打架,便山呼海嘯般前來,一個個手撐竹竿平端破碗聞風而至。


    由於破衣爛衫在天寒地凍中伸手漏肘、抬腳泄風,乞丐們隻能哆哆嗦嗦地擠成一團,遑顧寒冬也密不透風地看起了熱鬧。


    幸好跟著範興漢前來的興漢幫眾看似乞丐,實則都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武林人士,對付這些身體孱弱的真乞丐,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就把閑雜人等擠開、清出了一片空地。


    “範幫主,關帝廟乃是本會議事所在,你這樣做恐怕不合規矩呀……”


    頭發花白的關帝會乞丐長老,還想站出來說兩句充當和事佬的話,可話未說完, 就被範興漢虎目含電地遏止。


    “我們武林中人的事, 自然有我們的規矩解決。”


    範興漢冷聲說道,看見了高度還不到他腰部的小石頭, 再次冷哼一聲。


    “你放心,我絕不以大欺小。方才你師父出手指點本幫弟子擒拿,如今我便以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的絕學指點於你,讓你看看興漢幫的絕藝。”


    話是狠話,勢不兩立的姿態也做得很足,江湖毆鬥除非是生死之爭,否則往往都是這樣的形式。關帝會的長老們也能看出來,這場本不應該打的架背後,更多的卻是兩派為了維護臉麵的深思。


    就像江聞提前交代的那樣,之前他教訓了興漢幫的弟子,在口頭上說的是指點武功,那如今就由弟子來領教範幫主武功, 絕不占對方便宜。


    此時的範興漢雖然竭力表現得一肚子火氣, 語氣裏卻都是麵對小輩、投鼠忌器的武林前輩風範,切磋烈度總是保持在一個可控範圍,不至於升級為全麵械鬥。


    江湖規矩就是這樣,如此一來既為弟子出了頭, 也保全了自己作為掌門的體麵。


    “師父, 為什麽不讓我去?”洪文定低聲問道。


    江聞搖了搖頭,隨後沉默不語,隻向自家大徒弟比劃了一個手勢。


    “嗯,師父都跟我說了,範幫主請吧。”


    小石頭腦海裏浮現了江聞的交待,愣頭愣腦地來到範興漢麵前,擺出了個洪家拳的起手架勢,一看就是跟洪文定那裏偷師來的。


    眼看這麽一個小孩子出來迎戰,範興漢在心中暗暗感慨,隻道麵前的武夷派掌門江聞當真是急人所難、宅心仁厚,果然深具君子之風,隻是不知道江湖上,為何從未聽過他的名號?當真是一件怪事。


    真君子才可欺之以方,範興漢感歎之餘則是默默記下了這份情。


    “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源自少林龍爪功,練功精純之時與人交手,觸之如著利刃,甚至洞胸入腑,用以打穴無所不中,你可小心了!”


    範幫主也擺出了個低樁的起手架勢,迅不及防地就伸出兩隻粗短的手指,向著小石頭打來,全場瞬間響起低低的驚歎聲。


    行家一出手,江聞就得出這是範興漢數十年如一日的苦功。


    自古點穴功夫走的就是剛猛路子,初時以泥沙鍛煉指力,繼之以硬木,最後要輕易推動鐵石,才算是大成。


    而龍爪擒拿手中的龍爪,先要以手指抓裝滿東西的缸壇,至裝滿鐵砂或鐵塊也能升降自如時,龍爪手的硬功陽剛之勁才有所體現。


    隨後放棄壇子憑空練習,每日早晚伸張五指向空中作拉抓之狀,直到能氣隨意注,力隨指行時,鷹爪力軟功陰柔之勁方才練成。


    如此陰陽相濟之後,威力更加難敵。


    見對手出招,小石頭的輕身功夫本就聊勝於無,因此下意識地側身格擋,想靠著身形矮小躲避,但他隻覺得耳後被一根手指大力點中,原本連貫的轉身晃腦動作,當即不協調了起來。


    小石頭驚奇不已,再一晃神時後背心上又遭了一指,腳步瞬間踉蹌了起來,被製在原地動彈不得。


    “看好了,我如今點中了你耳後的‘風池穴’、背心的‘神道穴’。龍爪擒拿手一出,人體血氣之穴無不應手而閉,縱使武功再強,也無法抵擋。”


    範興漢點到即止地收手,本以為小石頭會癱倒在地無力動彈,然而他卻看見剛剛從打穴副作用裏掙脫的孩子,竟然生龍活虎地後退了兩步,感覺很是新奇地晃動著手腳,全然沒有什麽大礙。


    “石頭,要記住師父說的話!”


    江聞在一旁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似乎對徒弟挨打毫無顧慮。


    邊上的壯乞丐聽到之後,卻惱怒地看向了江聞:“江掌門你可想清楚了,我們幫主的擒拿手觸之即傷,這不是夾磨徒弟的時候!”


    江湖黑話裏夾磨是訓練的意思,他這是不滿江聞拿徒弟出來頂事,用言語諷刺對方。


    然而江聞充耳不聞,小石頭聽到之後也莫名其妙點點頭,又衝了上去。


    範興漢有些驚奇,暗想自己雖然因對方年幼而撤了真力,但經年累月的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指力雄渾,不可能連小孩都製不住才是。


    範幫主皺著眉頭暗想,難道是因為對方經脈稚嫩未成,自己才誤了點穴的火候尺寸?


    此時小石頭已經氣勢洶洶地再度前來,還擺出了一個左腿微屈、右臂內彎的古怪架勢,範幫主便也不信邪地再次出手,又要拿住小石頭的背心穴道測試一番。


    然而這一次,範興漢終究是有些大意了,就在他再次輕而易舉拿住小石頭“神道穴”的時候,一股洶湧澎湃的掌力已經觸身,左脅往下一陣劇痛,隻感覺骨頭都要被碾碎了。


    範興漢內心驚異無比,這人小小年紀,怎麽會有如此剛猛的掌力?他自忖學藝資質也算過人,可就是再算上他的幾名結義兄弟,也未見得能在五六歲的年紀有這等功力!


    吃痛之下,範興漢靠著排打的硬功夫咬牙撐住麵色不變,盡量顯得雲淡風輕地受下這一掌,心裏卻再也不敢輕視對方,當即就從雙足發力,硬生生把小石頭舉過了頭頂。


    範幫主的眼光果然毒辣,被舉到了半空的小石頭力氣失了憑依,果然減弱了許多,再加上他也隻會一招亢龍有悔,此時隻能胡亂地抵擋。


    然而這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見招拆招如影隨形,直似生蛆附骨,不管小石頭如何掙紮,他的兩隻手爪總有一隻牢牢拿住了他背心穴道,有如鐵鑄再不肯脫手,範興漢的目光也越來越驚奇。


    <a id="wzsy" href="https://www.tsxsw.la">tsxsw.la</a>


    在這一次試探之後,範興漢終於發現了異樣所在。


    他年輕時曾拜師少林,還記得寺中《達摩禪經》說入定的境界時提到過“修行正住已,種種觀察風”,就是要靠著心裏無雜念,讓身體也處於空寂的上佳狀態。


    眼前小石頭身上的穴道乍一看雖然與常人無異,可筋肉腠裏卻自然而然地隱含流動著精微之氣,無心無意的催動下,氣血相遇處自有真氣堅固,抵擋著指力鉗製。隨著範幫主的龍爪擒拿手再度發力,竟然同時察覺出《達摩禪經》所中“輕重冷暖,軟粗澀滑”脈觸的八種驗照!


    就在驚訝之時,小石頭似乎已經從穴道被鉗製中掙脫,雖然四肢仍舊無力,頭頸卻能轉動,眼睛天真地咕嚕嚕一轉,隨即便橫頸向範幫主急撞而來。


    範興漢而聽到風聲,急中生智地一低頭,索性牢牢抱住他腰身,以腦袋頂住小石頭的小腹。


    要知道抱腰的姿勢自然是要雙手騰出,此時小石頭後背穴道逐漸鬆開,上半身已經可動,某些早已形成條件反射的動作也已經找到了目標——


    除非興漢幫還流傳有“鐵耳功”這樣的獨門絕技,否則興漢幫主以後就得改叫一隻耳了!


    “小心!”


    江聞驚呼一聲,冷汗嘩地一下就下來了。


    幸好出聲及時,小石頭看見江聞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發聲警告,於是連忙改為雙手運勁,伸手往範幫主背心拍去。


    那知手掌剛舉到空中,小石頭四肢立時酸麻,這一掌竟擊不下去,卻是範幫主又已順勢拿住了小石頭腰間的“章門穴”,這次自然是無法掙脫了。


    原來是範興漢聽到江聞的警告後會錯了意,還以為江掌門在心疼徒弟,連忙又一次點住穴道,決定終止這場較量。


    “章門乃脾經募穴,八會穴之一,髒會章門。此處肝經與膽經交會穴,一經點中則四肢酸麻,如墜冰窟。”


    見鬥擾已久,自家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的精妙也已經展現,範幫主便搶先伸指,又在他“京門穴”上點了兩點,隨後順勢將小石頭放了下來。


    他背著手頗有大家風範地解說道,輕輕一抹臉頰,卻沿著耳朵摸到了一些古怪的透明液體。


    “???”


    兩人兔起鶻落間連拆數招,在旁人看來就像是大人在給自家孩子喂招做遊戲,小石頭全無還手之力,此時不管內行外行,也都一股腦地叫起了好,興漢幫的幾名弟子更是與有榮焉,一掃先前被江聞教訓的懊惱。


    而江聞也悄悄上前,把呆在原地的小石頭扛了回去,一手難以察覺地順勢摸在他的腦門上,好似在朝他噓寒問暖,實則順道看向了瀑流而下的信息。


    “都記住了?”


    “師父,記住了。”


    果然如小石頭所說,此時小石頭的武學欄中,赫然已經出現了一個嶄新的項目——《龍爪擒拿手》(入門)!


    自打江聞在關帝廟裏看見他獨鬥關帝會長老,就想起了範幫主那項人所莫及的絕技,那就是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


    原著中說這門武功沾上身時直如鑽筋入骨,敲釘轉腳,不論敵人武功如何高強,隻要穴位給他手指一搭上,立時就給拿住,萬萬脫身不得。


    《雪山飛狐》中就連苗人鳳這樣的當世高手,都被他點穴功夫屢屢克製,繼而遭到暗算,顯然妙用無窮。


    自己早就想給小石頭找一門實用低調的武功,可鑒於對方這個體驗派武學家特殊的狀況,一直找不到頭緒。鐵掌雖說也是剛猛的路子,可鐵掌功夫招數精妙繁複,也不像小石頭能記住的武功。


    眼下這個龍爪擒拿手出現,豈不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範幫主,你的龍爪擒拿手果然是當世罕見,江某算開眼了!”


    江湖規矩相逢一笑泯恩仇,和事之後就誰也不能在明麵上記仇,於是江聞就能理所當然地化敵為友了。


    “我這徒弟打小頑劣,還多虧你今日管教一二。”


    範興漢此時依舊一臉怒容,但這次卻是朝著自家門人壯乞丐,“還不快給江掌門賠罪。擅與名家動手,活該被教訓,下次長點眼力!”


    先護短再教訓這也是規矩,對外維護好了名聲,對內也得有個體統,否則天天都是徒弟闖禍師父背鍋,誰還鬧得清楚哪邊是尊長了?


    壯乞丐橫遭訓斥也不敢反駁,隻能不甘不願地朝江聞嘟囔了兩句大俠莫怪,就怏怏不樂地躲到一邊去了。


    “江掌門,你這徒弟天資過人,比我帶來的這些蠢材強多了。”


    再回過頭的範興漢,臉上已經是由衷的笑意和羨豔,“我們還會在廣州城盤桓幾日,就在城東的貢院外歇腳。要是不見忤的話,我倒是可以傳他幾手打穴的功夫。”


    範興漢有一半是是起了愛才之心,就跟江聞一樣看見好苗子就忍不住想教,另一半則是感激江聞今天的通情達理,想回報些真功夫。


    故而江聞也樂嗬嗬地說道:“一言為定!範幫主,我們師徒暫住在歸德門外濠畔街金聲館旁邊的客棧,你若是有空也不妨來坐坐。”


    光學了兩手打穴肯定是不夠的,最好能把這門功夫學通。


    “歸德門的濠畔街?”


    聞言的範興漢,胡子拉碴的臉上滿是唏噓,還有著對江聞的說笑之色,“濠畔街富貴巨商列肆櫛居,我帶著乞丐去了豈不是找人晦氣?不方便,不方便!”


    言罷朝天哈哈大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人雖然大事分不清輕重,為人倒是還有點意思。”


    江聞感歎了一句,就和關帝會的幾個乞丐頭子道了別,準備也帶著徒弟們離去。


    關帝廟的外敵之憂暫且解除了,幾個乞丐長老也紛紛帶人離去,其中獨眼乞丐顯然腦子更靈活一些。


    他知道自古就沒有乞丐窩留客的道理,於是靈機一動,連忙表示自己回蓮花庵也順路,非要幫著江聞他們領道回去。


    江聞隻是勸了一勸,也不好意思拂了盛情,便跟著浩浩蕩蕩的乞丐隊伍往東走去。幸好西郊關帝廟說遠也不遠,距離廣州城西門大致七裏,走快點也就是半個時辰的功夫。


    夜風帶著水汽氤氳而來,此時西關荔灣還未填海,關帝廟北邊一線之隔的荔枝灣與象崗西邊的芝蘭湖相通,廣袤三十餘裏後流入珠江,寒冬臘月的荔枝灣沿岸,依稀能夠看見殘荷枯枝與荔枝樹的映照。


    師父幾人都有些膈應滿門符紙的陋巷,便改為沿著灣岸行進,在清朗的夜色中還未走出多時,就看見了一群乞丐圍堵在岸邊,似乎在竊竊私語著什麽。


    “師父,那邊是在幹什麽呀?”


    傅凝蝶眼睛最尖,立馬就看到了熱鬧所在。


    自稱獨老三的乞丐頭子眇了一目,看東西似乎總喜歡歪著腦袋,看清之後連忙阻攔。


    “江掌門,千萬別往那邊去,小心這孩子睡覺嚇魘著。”


    他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驅逐晦氣,才趕忙解釋道,“這片湖灣經常有浮屍飄上來,撈上來一具官府給十文的賞錢,那些野丐肯定是爭搶起來了。”


    江聞憑借著視力看去,果然發現一具屍體背部朝天漂浮在水麵上,身著衣服早已褪色,身體被泡得腫脹僵硬,雙臂更是不翼而飛,正有許多乞丐爭先恐後地拿著杆子去鉤。


    田間土路並不好走,荒草蔓生又時常絆住腳,江聞站在原地躡起腳問道:“怎麽的?這兒時常有人投湖尋短不成?”


    獨老三拄著杖敲打著草叢,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倒不曾。這荔枝灣也不知道鬧的什麽怪,隔三差五就會有爛到不成樣子的海漂出現,因此也就成了花子們的一樁好買賣。”


    “那官府總得有個驗明屍身的說法吧?”江聞問道。


    “難啊。這些屍體衣衫爛盡,麵目全非,城中走丟過的人家也從沒認出是誰。唯獨都是兩隻胳膊都被扯掉,模樣怪嚇人的。”


    說完他也撓了撓亂發,有些費解地說道,“打開始,我們也以為是從南海裏飄來的海漂,就有些想搶生意的乞丐專程溯遊去撈屍,結果什麽都沒找到,而這荔枝灣裏的浮屍還是層出不窮。江掌門,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自古大海之中風大浪急,行人旅客都常有被激浪卷走、突遭不幸之事,更不消說那些海上討生活的蜑民漁家,拋屍汪洋葬身魚鱉之腹者萬千,自然偶有一二會飄到海岸上來。


    可是浮屍單獨從荔枝灣裏飄出來,這就有些古怪了。


    江聞所能想到的第一個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殺人後往這裏拋屍。想到這裏,視線也就不自覺地沿著灣岸眺望,凝視向水光夜色的盡頭。


    “荔枝灣那頭是什麽所在?”


    獨老三靠獨眼確定一下方位,就以一種本地人獨有的唏噓口吻說道。


    “那裏呀?那兒舊為靖南王耿氏的跑馬場,自耿藩從順治十六年正月陸續遷往福建後,那片地就並入尚王府了。”


    尚可喜?這老家夥濫施淫威慣了,若是他手下的人做出這種事,江聞到也不會覺得有什麽驚奇之處。


    然而廣州城外的瘞骨共塚尚且成阜,當年的骸燼更是望之如雪,尚藩若是獨殺幾個逃奴平民,根本不需要刻意拋屍湖中,更不必費如此周章、露出如此破綻才是。


    “江掌門,我沒讀過書,隻是偶然在茶寮外聽人說過這件事。”


    獨老三似乎在斟酌著語言,搜掛著他並不豐厚的腑髒匱藏,表達出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們說這些腐而不化的海漂,都是當年隨著陸左丞相蹈海而死的十萬人眾。那時死的人有了必死之心,沉石吞鐵無所不用,乃至於把臂攜手不願浮出。”


    “而那些遺民的屍體啊,時至今日仍在江心海底抱在一塊,偶有一二露出海麵,就是這些斷了手臂、不成人樣的屍體……”


    《宋史·瀛國公(二王附)紀》中,關於陸秀夫背小皇帝趙昺跳海的事情隻寫為:“乃負昺投海中,後宮及諸臣多從死者,七日,浮屍出於海十萬人。”然而背後的無奈與慘狀,恐怕隻能在當年親曆者的後代子孫口中,悄悄得知一二了。


    清朗的月色之下江聞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乞丐搶屍的場麵趨於白熱化,仿佛那句屍體就是野丐們眼中的一切,唯有荔枝灣仍保持一派樹影婆娑的景象。


    在荔枝灣麵前,不管死生之大、劫難之深,都不過是懸解於天地間的一粒輕粟,可笑人方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悲夫已經噭噭然隨而哭之,隻有這片溪山泠然於側,沉默不語。


    可江聞總不願做那個鼓盆而歌之人,故作高態地表現與世獨卓——所以他沉默了。


    江聞一行繼續前進,耳邊爭搶屍體的紛擾卻逐漸停了下來,就連緩慢行進於田垣間的蓮花庵乞丐們也紛紛駐足不動,翹首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在那個方向,兩艘破舊的平底淺船從遠處飄來,劃出了道道水麵波紋。船身被有意塗成趨吉避凶,鎮邪呈祥的紅色,拮據地精工彩飾著並肩而行,傳來了陣陣絲竹管弦的聲音。


    “江掌門,咱們聽個戲再走吧。”


    獨老三搓著手略顯激動,腳步更加踟躕了起來,“這是官府雇來的神功戲船,專門在夜裏唱戲給鬼神聽,平息荔枝灣冤魂的。平日裏唱戲可不常聽,不常聽啊……”


    兩艘戲船上逐漸傳來輕微的歌聲,伴隨著逐漸濃烈的絲竹裹挾而越發清晰,是有人在用豔耳而俚俗的詞曲放起了悲聲,就像為荔枝灣底沉著的幽幽水鬼,重演他們臨死殉情的淒婉。


    水麵上有一男一女隔船向往,以戲裝翩然起舞,口中唱起的全是哀婉淒迷之音,入耳隻想到空山月冷,鬆岡尚淺,總覺得會有幽壙之人起身應和,唱解出心中迷惘。


    戲船開始時越來越近,又逐漸離岸漂遠,那兩人水袖連攜、時倒時起,似乎正被惡人苦苦相逼、追入窮途。眼見生還無望,兩人拿出了貼身收藏的毒藥,決心共赴黃泉而去。


    然而此時的彩妝伶人卻相對而拜,忽然宛如喜堂之上的燕爾夫妻,談論自盡的殘酷言語中,卻帶著幾絲憧憬未來的嬌羞纏綿,交揉於波影槳聲中若有若無,卻恰好掩蓋住了水底一絲不祥的波紋。


    【花燭夜裏無鴛帳,隻難為郎君飲砒霜。】


    【再拜合巹交杯酒,有墓穴空空作新房。】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哪得善士妥安放。】


    【鴛鴦水底眠相傍,今後泉台上再設新房。】


    【白頭偕老全無望,但想見——】


    【娘子不知言哪樁?】


    【想見去往地府陰司裏,再覓那平陽門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詭秘武林:俠客揮犀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入潼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入潼關並收藏詭秘武林:俠客揮犀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