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入幡。”


    “為宗門繼續征戰……”


    虞龍一下子想到宗門其中一條法度。


    那就是,鼓勵宗門弟子身亡之後成為老祖寶物中的陰靈,不僅僅能夠惠及家人,也將得到宗門優待,傾斜一定的資源便利。


    當然,代價誰都清楚,那就是此生永世不得超生,無法輪回轉世。


    對於修為不足的宗門弟子,這無疑是個門路。


    宗門曾有記錄轉世。


    對於練氣士和築基修士而言,他們根本不可能記起自己的前世。於是,很多修士寧願這輩子活到頭就將魂魄也賣給宗門。


    但是,金丹真人是很有可能在下一世覺醒宿慧的,像他這樣的元嬰真君,如果利用宗門傳承的秘法操作一番,也有很大的機會能完成轉世的‘散功重修’,這就相當於帶著一身修行經驗,重走自己的仙路。


    虞龍澎湃的心潮息下些許。


    為宗門戰死,死後也能繼續為宗門增磚添瓦固然是讓人熱血激動的,他覺得這樣做很對。


    然而,麵對大事難免要仔細的權衡思量,到底是完全放棄那一步退路,專心為宗門壯大,還是掌魂幡成為守護。


    暫不提這身後事的問題,虞龍肯定歡歡喜喜的接過尊魂幡。


    畢竟是誕生了器靈的寶物,品階模糊不定,師叔本身還是巔峰大真君的修為。至於尊魂幡的威力,這更不用師父太乙為他講述,當年在大中城,師叔一人獨鬥三位同階。


    大陣一開,號令百萬陰神惡鬼。


    光是陣法中的元嬰鬼王就不知道有多少位。


    如果他能執掌如此寶物,怕是初期尊者都能硬抗一番。


    殊不知,當年太乙就是在元嬰初期,且主魂大真君境界的情況下,沒有動用宗門底牌,都宰了重傷垂暮的東海君。


    如今的塗山君到底有多強,隻有與真正且狀態完好的尊者硬碰硬才知道。


    他若執掌魂幡,立時就會成為星羅話語權最重的幾人之一。


    虞龍想到這,饒是真君境界也覺得熱血沸騰,戰栗不已。


    修行界最重要的就是實力,有實力便擁有了一切。


    識海內觀想異像綻放柔和的光芒,壓下心中的澎湃,隻細細思索一番,帶著期待的目光,轉而問道:“師父您的意思是,死後,一定會身入魂幡成為助力嗎?”


    太乙站在首座台階前,雙眸波瀾不驚,猶如幽邃的山澗寒潭,靜靜的看著這個自小帶在身邊的徒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去吧。”


    “逢大事,總要慎重的。師父我還等得起。”


    太乙微笑著走到虞龍麵前,拍了拍虞龍的肩膀道:“雲飛啊,至少幾十年內師父還能為你遮風擋雨,未來的路,總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你師叔……他……是個很,純粹的修士。”


    ……


    虞龍心事重重的離開燈火通明的長殿。


    心中五味雜陳。


    想到多年的敦敦教誨,想到宗門的壯大,以及如今的安穩,那份都屬於家的歸屬。


    虞龍多想現在就從師父手中接過宗門的重任,但他更希望太乙能活下來,這麽多年過去,太乙既是他們兄妹的師父也是父親。


    虞龍沿著山路一路走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抬頭一看,正看到書寫著“李府”的庭院,原來他已來到妹妹家裏。


    妹夫出身不算好,天賦平平,虞龍對他並不待見,他總勸說妹妹自己可以為她尋一位更好的人家。


    宗門內的望族子弟、天才修士任其挑選。


    但是妹妹後來還是選了這個窮小子。


    那時候可給虞龍氣壞了。


    轉念一想好歹還在自己的身邊,也就聽之任之。反正以後過不下去和離就是,有他這個做兄長的在,哪怕是二婚三婚也是受追捧的存在。


    想起妹妹當年的話虞龍既無奈又不知如何反駁。


    兩人結為道侶,虞龍總不能不管,但是兩人的天賦實在算不上好,這麽多年過去也沒有修成金丹。


    宗門不是沒有結金丹,也不是沒有結丹的秘術,他手中的結丹靈物也是最好的,奈何衝擊了幾次都不成功。


    虞龍來的悄無聲息。


    他並沒有直接去見自己的妹妹,而是先去書房尋李軒。


    伏案書寫著什麽的李軒忽覺一陣微風吹拂,當即看向窗戶,不由麵色疑惑起來,緊接著目光一凝趕忙起身,匆匆放下手中毛筆,拱手向坐在遠處矮榻的金玉火袍的人,神色有些畏縮的低聲道:“兄長怎得不讓下人通報一聲。”


    “來人呐,快去請夫人。”


    “是,老爺。”


    推開書房門走近一位老婦人,她微笑著,輕聲說道:“哥哥,有十多年沒見了,伱還是如此意氣風發,不曾有半點改變。”


    起身的虞龍伸了伸手,不知什麽都哽在喉頭,元嬰修士的一次閉關,動輒十幾年、數十年,等他再出關的時候,妹妹已經老了。掐指一算,已近二百年,對於一個築基修士而言,這已是人生的全部。


    ……


    虞龍不知道自己如何從李府走出,他隻記得抬頭望去,星辰披肩,遠處的長嶺素月分輝。


    他走在這條熟悉的小路上,走了很久,山林間的陰靈魂魄自不敢阻擋,紛紛讓開路,精怪妖獸迅速奔走,不敢遠望。


    “虞師弟?”


    虞龍迅速回神,看向矮桌對岸的鷹鉤鼻修士,不正是巫融。


    端起酒樽一飲而盡,開口說道:“師兄倒是清閑,往宗門的後山這麽一躲,不問世事,倒真如書上所說的高修雅士,羨煞旁人。”


    “我這裏除了飛禽走獸和陰靈鬼魂,哪有半點活人氣兒,師弟做為宗門擔當,可不能學我這般。”


    巫融笑嗬嗬的同樣慢慢飲酒,接著問詢道:“虞師弟莫不是有什麽心事?旁的沒有,師兄這裏的靈酒是管夠的,盡管喝。”


    “醉過去便在我這睡下,我開辟的這諾大洞府,住百八十人不成問題。”


    巫融識趣的沒有多問。


    他倆算是從小長大的兄弟,又是同代,從小共同經曆了許多,有些話並不需要多說。


    尤其,現在兩人都已經是元嬰大修士,自然各有各的秘密,不問才是最好的,不問不代表不關心,恰恰是有分寸。


    虞龍歎了一口氣,說道:“這麽多年修行,閉關修行,少則幾月多則半年,一二十年彈指一瞬間,我這次去見了妹妹,突然發現……她老了,延壽的丹藥、長命的靈物,我都將之拿出來給她。”


    說著,虞龍仰頭滿飲。


    靈酒的醇厚香氣瞬間鋪開。


    “人總會老的。”巫融歎息道。


    他的爹娘去世該有一百多年了,見識過生離死別。


    但這件事總是不好勸人的,每個人對生死都有不一樣的看法,他能做的就是靜靜的坐在那裏,與虞龍一塊飲酒。


    身側陰姬彎腰斟酒。


    兩人說了很多話。


    從小時候說起,還說過共同麵對的大戰,以及秘境探寶時候的危機,宗門曆練時候的快意。


    “師兄是研究陰神鬼物的,想必宗門的轉世秘法也有看過,不知道師兄對此有什麽看法?”虞龍略顯渾濁的雙眼無意的掃過去,接著低頭看向了麵前的酒樽,這酒樽的模樣他似乎在一個人的手上見過。


    那位沉默寡言卻強大無匹的師叔,就總是用這樣的酒樽喝酒。


    虞龍看向看向矮桌對岸的巫融,身著的黑紅色的法袍,紮著個道士髻,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幾分淩厲,卻又給人不急不緩的穩重。


    “築基修士轉世記不得前世,就算重新找到她,不過是世間相似的花罷了。”


    “師兄。”


    “如果你死了。”


    “你……會身入魂幡繼續為宗門效力嗎?”


    巫融抬起頭,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緊接著又皺起眉頭,接著像是想起什麽,沉吟道:“會。”


    他沒有解釋理由。師兄周行烈曾經說過,如果他死了,巫融一定要把師父的魂幡偷過來,把他收進去。


    “如果利用秘法轉世,來世我們修至金丹真人境,能覺醒前世宿慧。”


    “我有我的理由。”


    “嗯。”


    虞龍此時有種衝動,他真想把師父說的事情告訴巫融。


    他也不太確定自己到底出於什麽樣的心理,是既想得到強大的武力支持,又不想受困於幡,還是覺得巫師兄值得信任,可以將宗門的秘密告訴他。


    思量來去,虞龍還是沒有說。


    那畢竟是師父千叮嚀萬囑咐的事,他必須沉得住氣。就算要和巫師兄說,也絕不是現在。也許是他做好決定之後。


    ……


    送走了虞龍。


    洞府內走出一人。


    周行烈驚訝道:“難道是太乙掌門的壽元將盡,所以才有那麽一問。我看虞師弟不像是會將自己妹妹入幡的人。”


    接著周行烈擔憂道:“宗主壽元無多的話可不是個好事情啊,接任者也就兩人,不是虞師弟就是仇師弟。”


    站在樓閣玉台的巫融神色凝重,搖了搖頭:“不,虞師弟既然這麽問了,這件事必然不會這麽簡單。宗主的主意我們改變不得,縱然是虞師弟也勸不得,他這麽問,定然是關乎於自身的。”


    “我們畢竟相處二百年。”


    “啊?”


    “但是不該啊,虞師弟正是年輕的時候……”


    “如此說來就有問題了啊。”


    “師兄沒聽清楚重點嗎?是幡!”巫融麵色陰翳了起來。


    周行烈大驚失色:“難道是師父?!”


    “不。”


    “也不是師父?”


    “師兄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麽?”


    “尊魂幡做為宗門至寶,掌門師伯執掌確實不錯,但為何又能被師父執掌,並且發揮出不俗威力。須知但凡使用寶物,莫不是要神識祭煉,才能完整的展現實力。”


    巫融麵容一轉,看向師兄道:“昔年,宗主還大張旗鼓搜索陰魂,那時師父卻在閉關,一閉關就是十二年。”


    “師兄你不會忘記吧。”


    “我當然不會忘!”


    “這就說不通了,師父在閉關,魂幡卻不由師父執掌,而是由宗主師伯掌握。”


    “當年大中城戰鬥,師父獨鬥三位巔峰大真君,被巨艦擊中前,第一時間將魂幡扔回,你猜是因為什麽?”


    “這……”


    周行烈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師父難道是要讓師伯出手救他?”


    巫融一張臉皺巴了起來,深深的看了師兄一眼,然後拍著額頭,長聲說道:“師兄,你用腳後跟想一想,師父想被救,肯定不會將寶物扔回,而是會讓巨艦支援,讓師伯出手。放棄寶物意味著什麽?”


    “一個修士在鬥法中會扔了自己的法寶嗎?”


    “不會,絕對不會!”


    “以師父的性子,他那麽做必有深意。”巫融雙眸綻放出耀眼的豪光,越來越自信的說道:“而且自那天,宗主再次下令收集煞氣和陰魂,但這顯然是杯水車薪的,所以,幽魂海,煞氣漩渦的陣法才會在那時適當的破壞。”


    “幽魂海的煞氣潮汐再現,後來一直被我們宗門的修士收集。”


    “你猜都去了哪?”


    周行烈此時已經瞪大眼睛,他感覺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大片,酥酥麻麻的涼意在後背匯聚,直衝腦袋,讓他整個人的思維都昏昏的。但是不妨礙他用一種驚訝愕然到驚駭的目光那個目光閃爍,神色陰翳中夾雜著堅定的小師弟。


    他原先一直以為小師弟不問世事,除了修行之外對什麽都不感興趣,沒想到,他竟細致縝密如斯!


    “你的意思是?”


    巫融喉頭滾動著,攥緊了顫抖不停的手,嘴唇上滿是幹裂的死皮。


    他舔舐著嘴唇說道:“也許,我們的師父,不是……人?!”


    嗡。


    周行烈感覺自己的腦袋在這一刻轟然炸開了。


    慌忙否決道:“不可能!”


    周行烈死死的盯著巫融,咬牙切齒道:“絕對不可能。”


    “我也覺得特別的不可能,但是,這所有我觀察到的事情都指向了一件事,那就是,執掌魂幡的並不是我們的師父,而是宗主師伯,如今虞龍又拿這個問題來問我,是不是,意思就是,要成為宗主就得執掌魂幡。”


    周行烈頓時沉默起來。


    “師兄,我得了師父的全部傳承啊,我是以魂幡為靈寶的元嬰修士,我了解……。”


    “這都是你個人的推測而已。”


    “也許隻是因為功法同源所以才能使用寶物。”


    “師父也能隨意的使用你的魂幡,這一點你不能否認。”


    巫融也沉默起來,他讚同師兄的觀點,但他也保留自己的觀點。


    再抬頭,雙眼閃爍精光,說道:“此次大中城的幽魂海煞氣修補,如果師父一定會與師兄一同返回的,如果宗主師伯不執掌魂幡,那他們兩人就不會一同前去。”


    “如果他們兩人一起去……”


    “師弟你的意思是?”周行烈看向巫融。


    “如果當真如我猜想的那般,你我兄弟怕是……。”


    看著一臉嚴肅,行事縝密細致,往哪裏一站仿佛‘師父’的巫融,周行烈突然笑了起來。


    欣慰的笑。


    二更晚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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