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植還想繼續傾訴,卻看到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已經翻身起鼾聲。


    幽靜的雜貨鋪內,除了這細微的聲音再無其他。


    蒙植不由得仔細盯著老人的側臉。


    溝壑縱橫,皮垂於肉,肉依附著骨,再加上那一頭亂糟糟的蒼發,亦然體現著老人的年紀。


    隻不過,早在十幾年前,他就聽街坊說起過這個老人。


    那時候他並沒有在意。


    一個垂暮老狼總要尋個地方埋葬了自己。


    至於那所謂奇遇,不過莞爾一笑罷了。


    蒙植從來不信這些。


    他堅信求人不如求自己。


    隻要自己努力,終究能夠成就一番功業。


    直到有一日,恍惚走入小鋪,觀摩一本經卷。


    他問起這著書之人,才知道老者並非尋常人。


    後來便時常前來。


    倒不是因為察覺到老者是世外高人,而是因為囊中羞澀,這些經文放在外麵或許價值不算太高,然而對他來說能省則省。


    既然有一個能免費觀閱的地方,他也不會清高的閉目不看。


    實在逃不過去了,就去打兩壺好酒。


    走到門口的蒙植腳步微頓。


    如果是旁人,肯定不會認為老人是什麽厲害的修士。


    實際上最開始他也是這樣做的。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一直被他視作吉祥物的‘錢幣’,在靠近老人後就散發出淡淡的光芒。他也不知道那古錢幣是什麽。


    家傳下來的。


    請人鑒定也隻說是煉壞了的法器。


    如果想要典當,可以出幾百上品靈石。


    因為錢幣所用材料頗為不凡。


    在沒有窮的徹底吃不上飯之前,他不打算當掉自己身上的寶貝。


    站在門口的蒙植拱手離去。


    走出狹窄的小屋,沐浴在陽光之下,蒙植直視遠天懸掛的驕陽,不由得的沉吟道:“它是不朽的嗎?”


    緊接著微微搖頭。


    狐爺說的不朽肯定和他理解的不朽不一樣。


    最主要的是,太簡單直接的肯定不能過關,比如天空的日月,超脫天地的仙人。


    盡管仙隻是一個傳說,至少在他活著的歲月之中,並未見到東荒大境有哪位前輩羽化登仙,甚至連傳說都沒有聽說過。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能踏入第二步,成為一個能來去自如的大修士。


    什麽聖主、道子,那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可能和他產生交集的。


    蒙植聳肩不語。


    做為一個金丹小修,還是不要好高騖遠。


    悶頭走在長街上,不遠處的招呼聲音將蒙植拉回了現實。


    看著亭台樓閣上下衣著暴露的攬客女修,蒙植掂量了一番自己口袋中的靈石,夠用是夠用,卻不好一頭紮進去。


    蒙植笑了一聲道:“酒色或也是不朽。”


    “隻要有人……”


    念叨到這裏,蒙植愣了一下。


    他的思路好像錯了,狐爺並不是讓他追尋什麽獨特的東西,而是潛藏在紅塵大世之中的,也許是愛恨情仇、酒色財氣。


    更重要的是,他不該從修士身上著手。


    因為,狐爺手中的書卷是凡人寫的。


    “凡人寫的經卷,有什麽不一樣?”


    “還是說。”


    “因為我們修士的壽命綿長,反而對什麽是不朽進行錯誤的判斷。”


    “如果站在凡人的視角上。”


    “什麽?”


    “才該是不朽呢。”


    解下來的日子,蒙植跑遍了書鋪,搜尋有關於凡人書寫的經卷。


    就連古仙樓的外派都很少去接。


    讓那一眾與他相視的兄弟都感到詫異不已。


    ……


    忽一日。


    耷拉著眼皮翻看手中書卷的蒼發老人微微抬頭,看向門口的年輕修士。


    那確實是個年輕人,觀起身量稱起生辰,骨齡也不算大,能夠在這個年紀修成金丹初期,天資和靈根都很不錯。


    如果不執著於東荒大境,不落居於古城,去到小域、洞天,必然是能作威作福的。


    天資和靈根從來都不是他看重的東西。


    他還以為這個年輕人會知難而退。


    亦或是在察覺到這雜貨鋪和雜貨鋪的主人並無奇特後,當做是自己的幻想的離去。


    沒想到,這才短短三天,年輕人又回來了。


    老人側目而來看向來人。


    此人身形不算高大,偏瘦弱,相貌也不算出眾,隻是個清秀上佳。


    最有特點的就是那一雙眼睛,明明很大,當眼簾垂下的時候就會眯成一條縫,看起來變得很小,瞳孔也不算大,單眼皮看起來頗有些冷硬狹窄。


    年輕人興致衝衝的走近朗聲說道:“狐爺,我已經知道了。”


    蒙植往矮桌一坐。


    自來熟的將茶杯拿過來。


    先是給老人倒上一杯靈酒,這才給自己倒山。


    滿飲後,擦擦嘴角感歎道:“三天的時間,我跑了上百家書鋪,遍觀經卷,尋找世俗凡人所書。”


    緊接著神情嚴肅起來:“之後我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我們是修仙者,就該用修仙者的標準。您手裏拿的經卷,其實是誤導吧。”


    “您要問的並不是‘不朽’。”


    “而是在問我。”


    “修士如何才能走上不朽路。”


    “哦。”


    “如何?”


    老人看著麵前的茶碗,琥珀色的靈酒正倒映著他的麵容,他的麵容是蒼老的,唯有一雙渾濁的目光看起來很是年輕,隻不過那目光倒像是一片茫茫的天地,根本捕捉不到‘神’之所在。


    “我覺得,修士最重要的就是修為。”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道行和修為。”


    “要成就它們,需要名與利。”


    “名利。”


    老人微微頷首。


    這倒也是一個道理。


    “追名逐利是本性,我並不覺得難以啟齒。當今修行界,家族是,宗門也是。而我所悟之名非名,利非利,說是名利,實則名利不過是為了成就我之修為,以此做不朽。”


    蒙植拱手說道。


    “很粗淺、稚嫩,……還湊合。”


    蒙植的回答勉強令人滿意。


    老人倒也沒有為難他。


    他其實挺願意提攜後輩,能拉一把是一把,也願意給他人機會。


    哪怕蒙植的回答並不完全符合他心中所想他也勉強點頭。


    說道:“你很有名?”


    “沒有。”


    “你有什麽不可或缺的利能吸引他人?”


    “譬如修仙百業的其中一種。”


    老人還追問了一句。


    蒙植心中一緊,又搖了搖頭說道:“不會。”


    老人歎了一口氣,神色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就好像蒙植所言並沒有讓他感到任何的驚訝,反而繼續開口說道:“你什麽都沒有,如何以名利鑄就無上修為?難道還要先以修為反哺這兩點?”


    “豈不是本末倒置。”


    修為是一切根本。


    如果需要以修為反哺,一時還好,若是長久進行,反而會拖累了自身的修行速度,到時候一不慢步步慢,沒了修為做支撐,名與利全都是夢幻泡影。


    如紙糊的一般,一戳就破。


    “我沒有,但我可以買。”


    “可以造勢!”


    老人問:“你很有家資?”


    “沒有。”


    “沒有靈石用什麽買?”


    “沒有靈石我可以找人借。”


    “借。”


    “借?!”


    老人目光一亮。


    如果說剛才說的有些不符合他心中所想,那麽這一詞的出現,確實讓他心中泛起波瀾。


    蒙植柄沒有注意到,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規劃之中。


    “你覺得誰會借給你?”


    聽到狐爺的問題,蒙植沉思,然後看向矮桌對案的老人,拱手行禮道:“您。”


    狐爺笑了起來:“你覺得我會借給你?”


    “是。”


    “你要多少靈石才足夠?”


    “我什麽都不要。”


    “我隻借這間鋪子。”


    狐爺微微點頭:“好!”


    說完,起身將一個青銅鑰匙和陣法的中樞遞給蒙植,說道:“這間鋪子歸你了,從今日起,我不會再給管事一塊靈石。”


    “三個月內,你能利用這間鋪子賺足‘名利’之資,你再來尋我吧。”


    並且還將一門玉簡放了下來說道:“其上記載了鋪子內所有物品應用。”


    囑咐好後,老人將麵前的茶杯端了起來一飲而盡,背著手走出了小鋪子的門檻。


    蒙植還愣在原地呢。


    他就是那麽一說。


    想著自己這樣做就能取巧得到前輩賞識,然後再順勢獲得承認。


    沒想到,賞識和承認沒得到,倒是得到了一間鋪子三個月的所有權。


    這鋪子的一切都將隨他支配,三個月內,他需要賺取獲得足夠名利的靈石。


    蒙植好似還沒有回過神來的看向擺在桌案上的三件東西。


    一枚青銅鑰匙,一隻陣法中樞羅盤,以及一塊介紹鋪子內物品的玉簡。


    蒙植並沒有動這三件東西。


    而是起身查看起鋪子。


    他早已經熟悉小鋪子的每一個角落,隻不過他從來都不知道,這個看起來以經卷居多的鋪子,竟然經營著丹藥、法器、符籙成品陣法。


    三大修仙百業的主業一個都不曾落下。


    疑惑的同時,抓起玉簡將之貼在自己的額頭一看。


    雙眼猛的瞪大。


    “這……”


    “我發了?!”


    蒙植陡然一驚。


    他沒想到這小小的鋪子竟然隱藏著這麽龐大的資源。


    如果將整個鋪子全部賣掉的話,也許他晉升後期和衝關元嬰的資源都能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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