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宴芳春探查到的消息,用坊間那說書人的隨意說書說出來,就跟那才子佳人的故事別無二致了,隻是這“才子佳人”之中,那“佳人”的年紀,頗小了一些。


    話說,這從前,有個老大叔,中了秀才,頗有些才氣,還有幾分教學生的本事,給自己取名春曉生,這裏且不提他的本名宗政流玖,此人在北忘山閉關許久之後,突然出山,就這麽心甘情願地在這應天府中,當了一名書院的教員,這教員一當,便是三年。


    春曉生,聽著頗有些浪蕩了,他便後來有些不太喜歡這個名字,嫌這名女氣。不過在接連幾位女學生說他名字“好聽”“不錯”之後,他也沒再這麽嫌棄自己的名字了,也放棄了改名的念頭——當然他不是什麽流氓,他隻是把自己暫時地定位為一個老儒生,並以“儒生”二字為榮而已。而尊重學生們的意見,是一個儒生的基本素養。


    他似乎將自己完全從一個劍客,一代宗師的角色中脫離了出來,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書生。


    他住在應天府的百富街附近,這百富街中住的不是達官貴人就是當朝權貴,他教學的書院離他的住處也是頗近。


    但凡是沒有課時的時候,他就在書院門口,捧著書,曬太陽,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縱馬聲色,不拘一格,那是他十幾歲的日子,如今他已經三十歲了。


    十多年前,啊,那是個多美好的時候。


    春曉生自言自語著,開始懷舊。


    他的第一段愛情就開始在十多年前那個時候,具體細節已經被他遺忘,依稀記得那是個溫柔卻淡泊的女人,那年他十九歲,她比他大了幾個月,他很清楚地記著。那時他還年輕,還會熱血滿腔和淚盈眼眶,可惜多麽熱烈的愛情都無法挽留她,就像山頂的冰雪,多燦爛的陽光都無法融化。


    自此他再沒有過情人或妻子,一個人也過得自在。在別人看來他性格溫和帶點小幽默,有禮數,懂規矩,在當時的師父的門下,也和不少男人稱兄道弟,有幾個知心朋友。


    從小就被用儒生的標準教導長大,他甚至懷疑自己就天生該是個秀才。除了對男人,對女人一樣,上到八九十歲老太太,下到五六歲小姑娘,他一律一視同仁,以禮相待,所以異性緣不錯,見過的女人也不在少數。


    隻是,十餘年,無情無欲,再沒有過當年那個女人給他的感覺。他沒來由地有點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心如止水。


    春曉生,春曉生,春曉時節,百花生。


    他書院的門口,正對著郭府的後門。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某日他罕見地沒有出門曬太陽,卻是得了傷風,在自己房間熬藥罷了。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春曉生的思考,他擱下鍋裏燉的草藥,跑去開了門。


    是個小廝,衣帽周全,手裏捧著個盒子,送來的是他書院中遊方去的一個老朋友帶給他的一套青瓷茶具。


    他立刻把之前的那些傷風的難受拋到了腦後,謝過了那小廝,正想把箱子搬回去,突然他聽到自己燉湯藥的砂鍋在響,幾乎是同時他才剛剛聞到廚房飄出來的糊味兒。


    他又像剛才拋棄他的藥湯一樣拋棄了那隻可憐的箱子,關上門進屋去拯救自己的草藥。


    春曉生暗暗罵道,一遍用長柄勺子攪動著藥,還必須忍受一股苦中帶酸的糊味兒——他的藥似乎是廢了。


    哢擦。


    這個假秀才的黴運還沒有到頭哪。


    這是門外青瓷茶具的碎裂聲,他很容易就聽出來了,很清脆悅耳,但事實是殘酷的。


    ——他的茶具,隨著他的藥一起去了。


    “醃臢東西。”


    他不禁爆了一句粗口,也忘記了以一個讀書人的身份為這句髒話懲罰自己。


    哪個混蛋砸了我的茶具我一定要把他的腿打得跟那青瓷一樣碎!


    開門之前,春曉生是這麽想的,當然前提是那是個男的,他也相信女人不會做出這種冒冒失失的事兒。


    ——但,此時門外有個小姑娘。她一身紅色衣裙,蹲在被壓扁的盒子跟前,見門開了,抬起她那被黑色蓬亂的頭發簇擁著的小臉兒,眉毛有點耷拉著,小嘴一撇:


    “秀才先生,你知道怎麽讓這個箱子變回原來的形狀嗎?我一不小心把它坐扁了。”


    春曉生的嘴角勾起了一絲不明所以的笑。


    沒有人知道他在笑什麽。


    “小姑娘,你為什麽要坐在我的箱子上?”


    “啊,我不知道這是你的箱子,對不起……”


    “現在是吃午飯的時間,小孩子應該回家了。”


    “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兒……”


    “呃……”


    春曉生扶額。他的怒氣已經基本散了,在他看到一個這麽可愛的小姑娘之後,怎麽可能會對她發脾氣呢。


    “你叫什麽名字啊?”他蹲下來笑著看她,他的笑容裏,似乎藏著更深一層的什麽東西,但這個小女孩看不懂。


    “我叫念雲,我爹叫我念雲。”


    “念雲……”春曉生摸了摸下巴,“你的爹娘都到哪兒去了呢?你為什麽會自己一個人在這兒?”


    “念雲不知道,念雲能從閣樓上看到你天天在讀書,但是今天沒有,念雲想來看看你,就從住的地方跑出來,走了好長時間,不知道怎麽回去了。累了就隻能坐在箱子上,對不起啊……”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家人一定很擔心你。”春曉生說道,臉上帶著老道的笑意。


    順理成章的,郭曖見自己從不願意專心做什麽事情的女兒,突然對著讀書產生了興趣,雖然這秀才看著有點不正經,可終究還是心疼自家女兒,就跟書院說了,聘請了春曉生,給自家女兒教書。


    春曉生雖然不正經,卻也有幾分本事,且郭曖查過了他的背景,看起來,自然是“清白”的,便也不放在心上。


    春曉生就在府中,度過了兩年時光。


    墨瞳黑著臉,看著宴芳春與戰無雙:“這就是你們倆這幾天打探來的消息?活脫脫就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把戲?拿來糊弄我?”


    戰無雙一臉委屈道:“這……這雖然看著離譜,可我們查到的真的就是這樣的。那個北忘山的半瘋子,就真的在這書院裏待了這許久,他做事一向離譜,我也隻能據實相告。”


    宴芳春亦是點點頭,墨瞳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點,卻也是十分不滿意:“說到底,你們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宗政流玖以春曉生的名頭,在這府中幹了什麽,你們仍是不知道,是嗎?”


    宴芳春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卻是點了點頭。


    看著宴芳春與戰無雙緊緊拉著的手,墨瞳心中沒由來的心煩了起來,不耐煩道:“那宗政流玖這個人呢?你們查到了什麽?”


    戰無雙這才道:“宗政流玖其人低調乖張,行事詭異不定,目前我們隻知道他是宗政元嘉的師父,是他教了宗政元嘉武功,還與昌平安有來往,隻是此人目前的行蹤,我們不得而知,隻是……隻是此人的武功,在戰獄的排行榜上,卻是沒登榜的。”


    墨瞳眉頭跳了跳:“沒登榜?”


    戰獄中的武功排行榜,主要針對江湖人士,排出了先後次序,這沒登榜的,卻不是說資曆不夠,登不上去,而是武功實在神秘莫測,或者難以判定,就另登一處,不做此說。


    這沒有登榜的,往往其中高手眾多。


    這邊墨瞳在查證,那邊盯梢昌丞相府的,又傳來了消息。


    說是昌明禮悔婚了,不想娶郭念雲過門,昌平安的夫人覺得無臉麵對,要以死相逼。


    一本亂賬。


    “明禮終生不娶乃天意為上,我一個孤老婆子又怎敢奈何。無後便無後罷,被世人議論也罷,被鄭氏以下犯上也罷,我這老婆子…隻管好好做一世賢良淑德,生前身後皆如此。”


    話畢不顧侍從阻攔,昌夫人顫巍巍一步已跨上了墊腳板凳。


    終是力不從心倒在地上,無聲淚漫了滿臉。蒼老深邃眼窩中兩點渾濁眼眸映著樓外光景,晴空萬裏。


    非也,非也。一旁的郭念雲暗自念叨著。入府那日陰雨連綿,抬花轎的奴才都濕了衣裳。自己紅綢蓋頭,揣著期待和幸福絲毫沒有顧及轎子裏冷濕空氣。


    而今豔陽高照,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烤得髻上的金釵滾燙灼手索性也不去摘下,不是空氣冷,隻是人心冷,罷了。


    淚模糊了雙眼,光與影交錯變得抽象。郭念雲合上眼,鐺鋃一聲金釵落地長發隨之紛紛散落,鋪在腳下磚石上沾上了灰塵。


    耳畔回蕩著車馬聲鞭炮聲,新婚之夜紅燭燃了一宿偶爾爆起的燈花聲。


    一段紅綢搭上房梁,從兩個房裏傳出了凳子踢倒的聲音。


    爾後一切複歸寂靜。


    昌丞相府,婚禮變葬禮。


    昌明禮新過門的夫人郭氏,


    昌平安的夫人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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