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芾扶著柔伽進了房裏,地龍與暖爐早就熱好了,房內比這那空曠的鶯聆堂,不知要暖和上多少倍。


    小灶上燉著的燕窩紅棗,也早就燉的軟爛,趙明芾悉心盛出來,端給了柔伽。


    柔伽心下一酸,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又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腹,沒吃幾口,便吧嗒吧嗒的落下淚來。


    趙明芾最見不得她紅眼睛,登時慌了神,忙用手帕去擦柔伽的臉:“怎麽了?怎麽了這是,怎麽突然哭起來了,覺得這不合胃口?我給你換去。”


    柔伽伸手按住了趙明芾的手,這才道:“不是,我是今日見了那繁華場麵,覺得心下淒涼而已。”


    趙明芾溫柔地笑了笑,擦了擦柔伽臉蛋上的淚痕:“傻不傻,傻透了你,有我在,淒涼什麽,等到了時候,我就帶你回家,娘還在家裏等著我們呢。”


    柔伽卻是依偎在趙明芾的懷裏哭了起來:“我怕得很,不知道為什麽怕,就是怕,心裏空落落的。我的前半生,過得潦倒不如人,父母早亡,身落那醃臢地方,時運不濟,世間千般好處,種種情態我都無緣得見,突然地,有人要我把我所能見的好處,盡數握在手裏。我是不敢的,燙手得緊。”


    柔伽沒有說出口的是,我不知像我這般懦弱無用的人,如何得了明芾他這麽好,這麽貼心的人,我怕這是一場夢,虛無縹緲的,醒來就什麽都沒了。


    疑心病重的人,思慮向來也多,以前她未進宮的時候,彼時還與趙明芾有聯係,一旦缺了他的消息,就要胡思亂想,疑心是自己做了錯事,惹了他不高興,疑心是他心裏有了別人,吳儂軟語,不比這個青樓的殘花敗柳強,疑心他在何處出了事,這便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後來沒了消息,柔伽痛心疾首,稍稍緩和了之後,便徹底想要斷絕這段往事。


    再後來,兜兜轉轉,還是相逢了。


    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趙明芾摟緊了柔伽:“傻姑娘,說什麽呢?隻要有我在一天,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身體養好,等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就帶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柔伽乖順的點了點頭,燭火恍惚間,還是當年那個清純善良的姑娘。


    因著柔伽身懷六甲,趙明芾便讓柔伽早早的睡下了,自己則是在一旁收拾東西。


    什麽東西?他們要出逃的東西。


    各大錢莊的銀票,偽造好的身份官文,還有各色的極品藥材,全都是趙明芾這些日子攢下來,借著自己的身份和宮中結交的人脈得來的,其中有一樣最重要的,也是孟梓萱給他的藥——名喚生魂散,其實就是假死藥。


    說起來,這藥還與風苓樂有那麽一點關係,風苓樂最初在燕王府之時,試著複製先人留下的麻沸散藥方,卻是失敗了,做出來的藥,試藥的兔子吃了,就跟死了一般,心跳停止,脈搏幾不可聞,隻是待到兩三個時辰之後,便會恢複原狀,當時風苓樂因著藥失效了而氣憤,年翁卻是改良了一下這藥方,改成了如今的生魂散,後來年翁離開,這生魂散也就失傳了,隻有一部分的藥粉還流傳於世,機緣巧合,竟讓孟梓萱得來了一些。


    把這些東西收拾好,藏到了一處私密地方,又怕柔伽夜裏起身,摸黑摔著了,趙明芾給燈添了油,仔細查看之後這才睡下。


    隻是躺下之後,萬籟俱寂,便能聽到遠處的鶯聆堂有婉婉而唱的腔調。


    漸漸地,他沉睡了過去,隻是恍惚間,他覺得自己被人抬了起來,繼而一拋,迅速的失重感讓趙明芾驟然清醒,他此刻感覺像是被全身綁縛了起來,嘴裏塞著布條,動彈不得,言語不得,泡在水中。


    他看到柔伽挺著大肚子,穿著打扮卻是個農婦,站在岸邊,滿是淚痕:“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你就這麽走了,你讓我們一家怎麽過啊,明芾,你別死,你回來啊。”


    他一把年紀的老母親亦是在旁邊,不住地抹著眼淚,幾欲昏迷。


    這是怎麽了?


    趙明芾漂浮了起來,他看見了柔伽被人強塞上轎子,老母被人推倒在一邊,原是他無力保住自己的家人,反而先一步死在了這冰冷的池水裏。


    泡在冰冷的池水裏,趙明芾嘲笑自己,死都死的這麽窩囊。


    人生苦短,無夢難活,他原是滿心歡喜的想娶她過門的,能娶到自己心愛之人,人生一大幸事。


    趙明芾似乎看到了柔伽一身紅裝的模樣,紅豔豔的蓋頭掩著她的風華,嫁衣造就她最美的顏色。


    隻是如今陰陽兩隔,自己的老母也沒有人贍養,趙明芾心下劇痛,卻也無力改變,滿心歡喜,不過是空歡喜。


    他就這麽看著自己走在命運框定的這條路上,雖然趙明芾並不願意,但是他別無選擇。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看不清前路,看不到歸途,不如就倒在這池水裏,還自己一個自由。


    燭花爆出了一聲脆響,趙明芾猛然翻了個身,醒了過來。


    他摸到了自己臉上的淚痕,這才不由得生出了一絲後怕與僥幸。


    這是個夢。


    夜深的寂靜一下子湧了過來,趙明芾看著遠處窗邊露出的一片天,突然有些思念自己的老母親,不知她如今一人在家中,是否安好,是否因著兒子的久久不歸而哭腫了雙眼。


    幾番在床榻之上輾轉,趙明芾是終究難眠。索性披著衣起了身,撚亮一旁的書案上的微弱燭火,輕輕地抖開一遝生宣紙,以鎮紙碾展鋪陳,忍不住要為自己的母親默一卷經書,祈求她平安。


    取了清水慢慢滴入硯台,挽起袖子,輕輕研磨著手中的徽墨,趙明芾的指下用力來回推按,淡墨漸漸的由深轉濃都沒有發現,隻顧著分神思索如何落筆。


    隻是等到琢磨好時,才發現這硯台中的墨水已成了焦炭一般的漆黑,趙明芾便斜睨一眼宣紙,這才信手添匙清水,以細杆狼毫暈散濃稠色,兩指捏著筆杆頓於紙上,又經幾番推敲,方揮毫落紙。


    心中有情思,這落筆便是行雲流水。


    工整行書難掩俊秀,字裏行間是頗具古韻,卻又不失板正端雅。稍頃,兩頁經文這才分別躍然紙上。


    直至最後一筆落下,趙明芾輕微頓勾作結,燈油燒到了盡頭,眼前的光驟然暗了一暗。


    波瀾不驚的擱筆,趙明芾輕輕鋪好經文,起身重點燈一盞,擱旁側邊案角,回身落座,屈起肘部虛撐著桌沿。


    用食指的指腹輕輕摩擦生宣,指頭點在空白處,兀自端詳字跡有無不妥。


    窗外的雪壓斷了樹枝咯吧一聲,昏黃燈火搖曳著,將趙明芾一人的孤影透進了舊窗欞,朦朧烙刻在了這深宮之中。


    將經文拿起來,供在了知花軒的佛像前,趙明芾對著法相莊嚴的佛,深深的磕了三個頭。


    一願母親身體平安,


    二願自己與柔伽順心遂願,


    三願盡早歸家,田壟耕織,無事常相見。


    除夕一過,便是春節,千家萬戶的喜慶氣氛感染了整片神州大地。


    嚴寒冬雪似乎也不能再阻止春來到的腳步了,短暫修整之後,巨大的國家機器,再一次走上了正軌。


    風苓樂雖然挺著孕肚,但是絲毫沒有放鬆對於這個國家的掌控,而是愈發的抓緊了。


    昌平安在獄中自盡,右相一黨被盡數剿滅。


    因著昌平安的事情而賦閑在家的郭曖平反,郭念禮郭念雲都被追了封,郭家再一次手握兵權,踏上了權臣的道路,隻是沒有辜負風苓樂的陽光的是,郭曖並不是昌平安那等野心滔天之人,而是十分感恩風苓樂對於自己的恩情,郭家上下恩銘,並無半分越矩之舉。


    開春三月,郭曖與岾兒不拔親領十萬兵馬,征戰南境,長達一月的苦戰之後,在主將郭曖負傷的情況下,南境俯首稱臣,答應割讓州府兩座,且永為華國附屬國,歲歲納貢。


    華國似乎在一瞬間之內又恢複了生機,比起之前白風鈺失蹤,風苓樂流亡在外那段時間的隱忍,如今的華國,才是真正的揚眉吐氣,甚至比當初剛剛崛起之時還要強盛幾分。


    戰獄的大本營從食陰穀早就改換到了華國的一處山間,隱隱有成一方州府之勢,華國迅捷無敵的崛起,與戰獄難舍難分。


    春花開盡,夏日的炎暑便緊跟著來了,六月的天氣正是三伏天氣,炎熱無比,華國地處較之龍炎偏北,溫度還沒有那麽難以忍受,龍炎則已經成為了蒸籠一般的存在。


    南宮梵在上朝的時候,都恨不得打赤膊。


    華國的戰報不斷傳來,雖然還未威脅到龍炎邊境,這朝廷的大臣已經有些著急了,南宮梵是個明眼人,更是知道風苓樂的性子,這龍炎帶給她的,美好的回憶決計不多,她會將手伸到這裏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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