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上午鬧騰的!


    潘小園回到家,關了門,進了廚房,小灶裏燒了一鍋溫水,坐下來,拆了繃帶,對著自己那塊莫須有的傷口看了一會兒。


    照武鬆的說法,包這麽緊,現在傷口早該惡化得不成樣子了——還好,王婆百事皆通,就是缺點打架鬥毆的經驗,一個馬虎眼,居然沒瞧出來。


    隨後給自己泡了一碗薑水喝了,上了二樓,躺在床上,捂著肚子挺屍。這是她的老毛病了,在現代就是這樣,想不到這個世界裏的潘金蓮,也有著一模一樣的毛病。


    兩天前,第一次在古代來了大姨媽。她不知所措了好久,才想起來自力更生,找來幾條帕子洗淨晾幹,馬馬虎虎縫成一個姨媽帶,裏麵裝上灶洞裏掏出來的草木灰,邊緣修理齊整,還不忘加了一對碩大的側翼。


    潘小園在現代寫小說的時候,曾經寫到過不少類似的情境,仔仔細細地考據過古代婦女的姨媽大事。當時她還暗自吐槽,覺得草木灰太髒,用了絕對要生病。現在自己親眼見過之後,反倒覺得這些草木灰經過高溫消毒,大約是這個家裏麵能找出來的、細菌含量最少的東西了,也就毫無負擔地用上——不就是賣相差點嗎,現代也有類似的產品,高科技活性炭,黑不溜秋的,賣得比奶粉還貴呢。


    開始那會子她還想著,像前輩穿越女那樣,發明姨媽巾販售四海走上人生巔峰,但隨即發現,北宋時期,棉花還沒有大量普及,尋常百姓身上連純棉的衣裳都罕見。用棉花做姨媽巾?做夢吧。


    隻能接受現狀。於是她眼下隻能戴著裝備來回走動。潘小園知道這東西事關健康,馬虎不得,因此每天都要像在現代一樣換上好幾次,勤洗勤晾,保持潔淨。而據她所見,這個時代的大部分婦女都沒有太強的衛生意識,一條姨媽帶連用好幾天的都有——難怪古代婦科病高發!


    要扭轉別人的觀念是很難的。潘小園試著向隔壁劉小娘子提到衛生話題,人家反倒大驚小怪地說:“哎喲喲,那時候可不能沾冷水,什麽都不要洗!你就忍忍吧!”


    那,燒溫水?


    “嘖嘖,誰敢這麽費柴火敗家,看她男人不大耳瓜子打!不過武大娘子概例外,大郎可舍不得打你吧,嘻嘻!話說,武大娘子,你在家,男人是不是都聽你的?哪像我家那個死鬼,唉,唉……等得了空兒,可得跟奴家傳授傳授經驗……”


    劉小娘子八卦之心泛濫,潘小園唯唯連聲,也就不敢再強行科普,隻好暫時獨善其身。畢竟自己的身份要藏嚴實,不能讓別人看出半點蹊蹺。至於鄰居們的家暴問題,也隻能暫時裝作不知道。


    睡了一個時辰,好容易舒服了些,估摸著武大快回來了,便下樓去廚房準備做晚飯——姨媽期間洗手下廚,放在現代人眼裏看來大約是二十四孝好女友。然而潘小園知道,自己眼下跟武大搭夥過日子,其實全靠他賺錢養著,大部分家務也是他做,更別提為了她欠的那一屁股債,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還清。自己給他做頓飯,心裏也不至於太過意不去。況且她的本身廚藝也不差,看到古代這些純有機食材,還真有點躍躍欲試。


    隻是有一樣美中不足。北宋時期的中國人,還沒見過土豆、番茄、玉米之類的新大陸產品;辣椒也要等到幾百年後的明朝才傳入。潘小園以前摯愛的地三鮮、水煮魚,酸辣土豆絲,也就隻能在夢裏相會一番。不過有得有失,許多現代難見甚至絕種了的蔬菜,比如薤、藜、茵、蕨、瓠、紫蘇、胡荽、鹿角菜、元修菜,在這裏倒是司空見慣。現在是冬季,許多菜品她隻聞其名,無緣得見,思量著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可要好好的一樣樣嚐過來,做一個合格的古代吃貨。


    眼下家裏隻有冬儲的蘿卜和白菜,北方老百姓家裏的標準儲備。潘小園輕車熟路地擇菜洗菜,找出菜葉子裏幹癟的青蟲子扔了——果然是純天然無公害——生火架鍋,煮了一鍋菜羹。


    過去的潘金蓮曾經是張大戶家的丫環,顯然經過了上崗培訓,廚藝自然是不錯的。相比之下,潘小園過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做飯可就隨意得多了。前天潘小園頭一次燒了一桌飯菜,武大吃了幾口,神色就複雜起來,不敢當麵批評,隻是轉彎抹角地說:“娘子……久不下廚,手生了,嘿嘿,嘿嘿。”


    潘小園心裏倏的一跳。但以武大的智商,她也完全不必擔心穿幫。略一思索,便解釋道:“這幾日與鄰裏婦人閑聊,得知了一樣新的烹飪之法,能少用三分之一的柴炭。我尋思著,便想試試看,家裏能節省不少進項。怎麽,這法子做出來的菜,不如以往嗎?”


    武大一不懂烹飪,二算不清柴米油鹽,三也知道家裏經濟不寬裕,當下連連點頭,稱讚她賢惠:“娘子愛怎樣怎樣,反正菜到了肚子裏都是一個味兒,嘿嘿,嘿嘿,省柴火才是更要緊的。”


    於是潘小園便敢放開了手去做。菜羹煮在灶上,便想往裏麵放些肉末提味。往架子上一摸,發現那一點點肉已經吃完了。她一皺眉,到另一個架子上找蔥薑,發現上麵隻剩了些幹枯的蔥葉,蜷縮在縫隙裏苟延殘喘。這才想起來,昨天讓武大回家時買點蔥薑肉,他可是一點都沒帶回來,大約是忘了。


    於是潘小園隻好看著一鍋沒油腥的菜羹發呆。主食她不用準備,家裏一向是吃剩炊餅的。有時候那剩炊餅實在是硬得像鍋盔,便撕開了,像羊肉泡饃一樣泡在羹湯裏吃。最近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剩炊餅格外多,掰的時候像是在練大力金剛指。


    穿越之後的夥食大致便是這樣。一天兩頓,上午一頓,下午天黑前一頓。市井小民皆是如此,條件好的富貴人家才能負擔得起一天三頓。


    有時候潘小園覺得不該抱怨,畢竟自己眼下還好好活著,沒有穿成縣衙西街上麵的瘸腿乞丐,就應該感恩老天阿彌陀佛了。畢竟“上輩子”的她,隻是個趴在電腦前寫小說的小撲街,生活也談不上怎樣驚天動地。


    可人一旦沾染過文字,多多少少也就有了些文人的情懷,比如向往自由向往遠方,比如抓住理想就不願放手的癡勁兒。


    現在呢,她的理想,就是這樣螞蟻似的窩囊過一輩子?


    武大顯然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麽需要改變的。哢嗒一響,門讓他用擔子挑開了。帶著笑的聲音傳進來:“娘子,我回來啦!”


    一聲“娘子”叫得她心煩意亂。歎了口氣,迎過去,厭怏怏地說:“大哥回來了。”


    西門大官人這邊的警報暫時解除,生活重新又變得了然無趣起來。


    隻見武大撣了撣身上落下的薄雪,將棉襖連著寒氣一道脫下來,掛在衣架上,湊到火盆旁邊烤火。潘小園端來菜羹和剩炊餅,兩個人相對無言,唯有嘴巴忙。武大不時抬頭看她一眼,嘿嘿笑兩聲,似乎想找什麽話說,又實在是無話可說,於是隻看著自己媳婦的模樣兒,就一臉歲月靜好的滿足。


    潘小園被他看得難受,簡直有一股子飛奔出去再不回來的衝動。好在她覺得自己良知未泯,在想辦法甩了武大之前,首先得幫他把債還了——畢竟自己這具身子是他花錢救回來的,說不上知恩圖報,起碼得兩不相欠。


    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大哥,我叫你買的蔥薑肉呢?怎麽今日還沒買來?”


    武大一怔,放下碗,臉上神情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今日、今日我看菜場的價格貴了些,嘿嘿,嘿嘿,就沒買……”


    潘小園心裏略有不快。這是過日子的人嗎?提醒他:“家裏可沒肉啦,菜也就這些了,下頓就沒了。雖然咱們過得緊巴,可總得吃東西吧?”


    武大又是一怔,頭低得更深:“今日買賣不太好,實在……實在沒掙得什麽錢,娘子別生氣,明天……明天我加倍努力賣……”


    “賣得不好?”擔子裏剩了十幾個炊餅,也不算差吧。潘小園幫他算,“你一個炊餅賣多少錢?兩文對不對?一扇籠炊餅二十個,就是四十文。今天你做了十扇籠,總共該賣得四百文。這裏剩下十三、十四……十五個,饒去三十文,不是還得有三百七十文錢嗎?一斤肉多少錢?”


    武大聽她劈裏啪啦的算了一通,眼睛早直了,思維完全跟不上耳朵,隻顧著呆呆點頭。


    潘小園撇撇嘴。小學算數的內容,被她拿到武大郎麵前顯擺,頗有些勝之不武的感覺。


    繼續追問:“不是我非要刨根問底,隻是要心裏有個數,大郎今日卻是拿回多少錢?”


    武大麵有慚色,慢慢伸手入懷,掏出錢袋,抓出一把錢,慢慢擺在桌上,又將錢袋倒過來,叮叮當當滾出了一小把。手再伸進去掏摸掏摸,抓出幾文漏網之魚,一起攏在桌上。


    潘小園臉黑了,手指頭略微扒拉扒拉,就大概知道這些錢有多少。但還是慢慢地數清了,一邊數,一邊向武大報數。


    “一百八十六文……大哥,你確定,今天沒遭扒手?”


    武大低頭不說話。


    潘小園覺得自己成了幼兒園大班老師,放軟了語氣,循循善誘:“生意差一天不要緊,可是你餘下的那一百八十四文錢、九十二個炊餅,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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