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微風中夾雜著些許的寒意。


    勤政殿裏的燈火還在閃爍發光,一個明黃的身影在書案旁,正在奮筆疾書。


    侍立在身旁的洪濤聽到幾聲基不可聞的咳嗽,“陛下,夜色已深,不如披上披風吧。”抖開手裏的繡龍披風,輕輕地披在自己的主子身上。


    慶和帝的推開已經批閱好的折子,想起尚未擬好選妃的旨意,“洪濤,侍侯筆墨吧。”他決定要親自擬旨。


    洪濤躬身應諾。


    賞櫻宴過後沒多久,昌平長公主已經進宮覲見過了,對皇帝兄長稍稍說了一下各位人選在賞櫻宴中的表現。


    忠勤伯家有一位適齡的嫡幼女,舉止並沒有太過失禮,隻是有些喜形於色,想法太過流於表麵。


    ……


    魏國公府有一適齡的庶次女,除了庶出的身份不好初封高位,性情穩重且能藏得住心事,卻是這麽多姑娘裏麵的最佳人選。


    昌平長公主說完該說的話,留下折子,就告退了。剩下的讓慶和帝自己琢磨,就算是再親近信任,皇帝的決定還是不要參與為上。


    慶和帝留下了折子放在書案上,腦子裏麵不停地思索,哪家貴女進宮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忠勤伯府已經頹敗,現任的忠勤伯就是一個混日子的貨,世子就更是連庶務都管不來。有時候慶和帝一想到這家人,就忍不住懷疑,他還有這個必要養著他們麽(他們有爵位,除了當初分封的永業田,皇帝每年還要給一大筆官職外加爵位的俸祿)。


    隻是,忠勤伯作為開國功臣之後。姻親遍布勳貴圈子,比如說現在的魏國公老夫人就是姓蔣,是忠勤伯的嫡親姑母。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有鐵券丹書,非謀反大罪不可奪爵。


    走向沒落的忠勤伯府,已經開始喪失在勳貴當中的影響力了。慶和帝覺得,弄一個不怎麽樣還沒有實際作用的姑娘進宮,最後還是讓他自己掏錢養著閑人。


    永寧侯府身在勳貴圈子,但是人已經混到文臣圈子裏來了。隻不過爵位是開國時封賞下來,輕易奪不走。沒有和魏國公府結親之前,在勳貴們眼中的永寧侯府,就是雞籠裏麵關的一隻丹頂鶴,是異類。不過是看在祖輩關係和爵位的份上,勉強承認彼此是一夥的。


    魏國公府薑家是鄭國開國時封賞下來的兩大國公府之一,它和楚國公府一樣,屹立這麽多年都有各自的背景和倚仗。這幾代皇帝就算是窮瘋了,打算抄家致富,也不會輕易動他們的。


    魏國公府薑家是開國皇帝穆泰高祖的母族,且又十分識時務,曆代皇帝都和他們相處得不錯。楚國公府關家則是開國皇帝的元後的母族,這麽多年來,一直與皇室保持通婚,是婚姻嫁娶的通婚,就算是進宮也是當皇後,比如慶和帝就把自己的二女兒嫁給了他們家的嫡幼子。


    魏國公府這任當家人的能力有些不濟,但不是糊塗人。即使朝堂中權勢旁落,也並沒有太過影響它在勳貴們心目中的地位。就是說,隻要魏國公和楚國公不是蠢得無藥可救了,對於他們的意見和建議,勳貴大多都是會給麵子、會采納的。


    餘下的人選,不是自身不怎麽樣,就是家族有這樣那樣的缺點。


    自從大皇子那事發生以來,慶和帝心裏就很是苦惱。


    勳貴的勢力遭到挫敗,世家的勢力又開始蠢蠢欲動。因為皇帝就隻有兩個兒子,除了大皇子母族是勳貴出身,二兒子的母族是琅琊王家。王家出了一個兵部尚書,還有一個宮中育有皇子的高位嬪妃。


    好不同意打壓下去的世家勢力,又以王家為首有死灰複燃的跡象。


    宮裏也有寒門出身的嬪妃,可惜出生所限,冊封再給力也隻能是五品才人。無論在閨閣中有無聰慧的名聲,那些女人也笨得很,這麽多年也沒有人爬上高位。


    慶和帝不是不想給她們升職,隻是她們連個像樣的理由都給不出來。皇帝也不是那麽隨心所欲的,他一旦有出格行為,朝堂上那些言官就立馬擺出要死諫的架勢。


    思來想去了好幾天。


    衡量各方後,慶和帝決定選魏國公的姑娘進宮,誥封為正二品的九嬪。九嬪有九位,每一位封賞的位置不同,其間隱形地位就不同。身為庶出,封賞其中不上不下的修媛就足夠了。至於往年那些低階宦官之女,今年就不打算再選進宮了,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人有建樹,就光是浪費他的錢了。


    慶和帝手裏行雲流水地寫著,嘴裏小聲地念叨,“薑氏庶次女……”手裏的筆一頓,轉頭看向洪濤,“你可有印象?”


    洪濤一時就被皇帝問住了,他絞盡腦汁,拚命搜索這個姑娘的信息。想起不知道什麽時候聽過的傳言,薑家二姑娘有殊色。靈機一動,“陛下,是賞櫻宴那天馬車上的姑娘。”


    慶和帝有些吃驚,腦海裏浮現出那半張精致的臉龐,還有那一雙仿佛在夢中出現過的眼睛,深邃而寧靜。旋即改變主意,筆鋒一轉,就寫下誥封為昭儀,為九嬪之首。


    “洪濤,明日的聖旨就由你親自送到魏國公府吧。”


    魏國公府自從接到鎮西侯親自送來的聘禮後,上上下下就不是一般的忙碌。


    最近幾日走路都帶風的魏國公,一路上笑著地從當值的武德館回來。


    高興得咧開嘴的魏國公,像風一樣地來到正院,對竇氏說:“夫人,派人準備香案吧。宮裏頭傳話來說,聖旨不一會兒就到了。”


    竇氏正在核對薑端敏地嫁妝單子,聞言,有些吃驚,“可知道是什麽事情?”


    “是好事。隻不過是哪件事,就不知道了。來傳話的小太監也沒有說清楚。”


    雖然他通常就是點個卯而已,偶爾還是要當值的。小太監到武德館裏傳話,讓他回家準備香案,又說是一件好事。他問是怎麽回事,小太監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也不妨礙他猜測。有可能是鎮西侯請旨補上賜婚,讓婚事變得更加體麵。但是他的心裏,更願意這皇上封妃的旨意。不管怎麽說,都是好事。既然是好事,那就應該歡快地準備起來。


    竇氏聞言,便叮囑蔡嬤嬤親自準備接旨的香案,然後讓田嬤嬤通知在府中的公子們和姑娘們。至於老夫人那裏,就是她或者魏國公親自走一趟了。


    作為鄭國當中的頂尖門閥,接旨這個工作簡直太熟悉了。竇氏也就是那麽一問,知道是好事,那也就有條不紊地準備起來了。倒是紅封要多準備幾個,看看來的是哪位公公,就給哪一等的紅封。


    一般來說,除非是緊急手諭或者特殊的聖旨,比如說降職、奪爵、抄家這一類的。宮裏都會派人前來通知接旨的人家,以防準備不周而犯下了不敬之罪,於好事當中添堵。


    田嬤嬤到訪所帶來的信息,給大家都帶來不少的衝擊。


    薑素敏聽到這個消息,總是有一種如同刀尖懸在眉心的感覺。雖然田嬤嬤也說了,這聖旨可能是鎮西侯為婚事求來的。但是她心裏總是有一種不大好的感覺。


    紅羅剛剛送田嬤嬤出了院子回來,“姑娘,未來大姑爺真好呢,這樣給大姑娘做臉。”語氣裏都是羨慕。


    紅綾從櫃子裏取出一件藕荷色的華裙,侍侯著自己姑娘換上,“就你話多,還不過來搭把手。”


    收到消息的令姑姑也來到她的屋裏,看見薑素敏的微笑中帶著點黯然。


    令姑姑隻是接過紅綾手裏的梳子,一邊給姑娘梳頭,一邊對她說,“接旨的時候,姑娘可不能失禮。”令姑姑心中自有成算,卻不宜多說。


    在她看來,鎮西侯親自下聘足夠為這樁親事增光添彩,沒有必要再特地請旨。這聖旨隻能是衝著賞櫻宴上選妃的這件事而來的,眼睛沒有瞎的,都知道選妃的人選是誰最為合適。


    這也僅是她心中猜想,若是猜錯了,徒惹姑娘心煩就不好了。


    薑端敏的反應更甚,手腳瞬間冰冷,臉色煞白。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瞳孔也因驚懼而放大。


    “姑娘,姑娘”青梅輕輕觸碰姑娘的手背,“可是身子不適。”近身侍侯的青梅第一時間發現薑端敏臉色不好,以為這段時間的忙碌給姑娘的身體帶來負擔。


    被驚醒的薑端敏,發現青梅一臉關心地注視著她,其他丫鬟都在七嘴八舌地恭賀著,可能是未來姑爺請旨賜婚呢,恭喜姑娘……


    她還以為這些天隻是美夢而已。


    魏國公府正門大開,香案等物件一應俱全。


    老夫人帶頭,魏國公和夫人並排站在她的身後,其餘人等就按照身份排列在他們身後。接旨是正經主子才有的權利和義務,至於妾室,不是指名道姓的都要乖乖待在自己的院子裏,況且一般不會有人去通知她們的。


    洪濤穿著一身太監總管的官服,大步踏入魏國公府。身後跟著一名小太監,躬身拖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洪濤先給老夫人、魏國公和夫人見禮。


    順便不著痕跡地打量站在後方的薑素敏,隻見一身藕荷色如意裙,裙擺上麵繡著大朵大朵的冰玉茶花。洪濤就上心了,綜合賞櫻宴的情報,看來薑昭儀很喜歡茶花呢。


    洪濤的心裏在打著小算盤,薑昭儀尚未進宮,皇上已經為著她改了一回主意,那他就更應該小心地侍侯著了。讓小太監給魏國公帶話,還透露出一件好事的信息,也算是賣一個好給魏國公,再給一個驚喜薑昭儀。某個程度上的一箭雙雕啦。


    洪濤看看天色,表示時辰差不多了。


    魏國公府眾人都端正跪下,垂首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魏國公府薑氏次女,出生名門……誥封正二品昭儀,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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