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季節,嶺南的山林依然蒼翠,樹木屹然挺拔、枝繁葉茂。<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濃密的枝葉層層疊疊,仰頭望去,隻剩下破碎的天空。那一輪皎潔的銀盤,也跟著被割裂成寸。


    清亮的月光下,巨大的樹影交織橫錯,那些破敗的茅草屋被襯得如同伏倒在地的枯黃葦叢。


    慶和十六年的中秋,是董家渡過的、最慘淡的一個中秋。


    昏暗的油燈底下,屋子裏擺放著幾張不大的、歪扭的四腿桌案。桌麵都上放著幾個灰黑色的粗陶碗,裏麵擺放著一些造型奇怪的根莖。最奪目的,就是中央那一碗綠油油的野菜。每個人的跟前都放著一根地瓜,那是中秋的加餐。


    董家人身上都穿著褐色的麻衣,盡在手臂上纏著一根白布,權當戴孝。他們圍著桌案盤腿而坐,麵上一片愁雲慘淡,目光含淚地低著頭,正在思念著離世的親人。


    突然,那扇破木門被人拍響,隨著拍門的節奏,屋子似乎也跟著微微顫動。大家被這架勢嚇了一跳,以為某些找茬的人又來了。坐在門邊的人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一手抄起木棍,然後才上前把門打開。


    他定睛一看,敲門的人居然是看管他們這些罪民的衙役,手裏的木棍就不著痕跡地放回去了。


    “這位大人,這麽晚了,可是有什麽事情嗎?”


    這位衙役走到屋子的中央,向著董家眾人拱拱手,帶著濃重方言的大嗓門響起,“恭喜、恭喜,皇帝已經下旨徹查舊案,你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這個破地方了,然後風風光光地回到京城裏去。”


    然後,他使勁拍拍董複他爹的肩膀,“以後啊,各位大哥可不能忘了小弟啊。”


    他前幾天在鎮裏就已經聽說這個事了,直到今晚換班回來,便特意過來跟董家人提一提。畢竟,他收了關駙馬這麽多的“心意”,加上眼看著董家快要重新起來了。因此,他也樂意給董家賣一個好。


    這位衙役很快又拱手一禮,“我就不打擾你們團圓啦,告辭。”


    董複的反應最快,他連忙跟上衙役的腳步,“叔叔慢走,就讓小子來送您一程吧。<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他很快就和衙役攀談起來,看能不能盡量打聽多一些外麵的事情。


    等董複把能打聽到的,都從衙役的嘴裏掏出來以後。他便踩著軟綿、帶著濕潤的泥地,快速地回到那間茅草屋中,和大家說說他打聽到的消息。


    舊案徹查!晉王複爵!


    看到希望以後,董家開始變得不一樣了。雖然他們的臉上,還帶著悲傷的痕跡。但是,他們的朝氣已經開始回歸,似乎連腰背變得比從前挺直了些。


    前淮鄉侯下葬以後,董複就總是往山裏跑,經常逗留到天黑才回家。關氏等人看在眼裏,以為這個孩子是思念祖父了,就跑去祖父墳前看看。因此,也沒有多說什麽。


    現在,關氏看見兒子不再進山,在家裏勤奮刻苦起來,心裏很是欣慰。


    董複每日清晨而起,紮馬步,練拳腳,沒有弓箭等物就拿著自製的彈弓練眼力。等待晚上的時候,他就跟著服役回來的父親長輩,通過口口相傳的古老辦法,學習著軍規兵法。然後,他都留在屋子外麵,以泥地為紙,以樹枝為筆,以月光為燈,一遍又一遍地默寫著軍規、兵法。


    沒過幾天,罪民堆裏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有幾個嘴碎的婦人,結伴上山摘秋果子的時候,遭遇了大禍事。聽說她們都摘得興起的時候,突然躥出一隻的大蟲,往她們那裏撲去。其中有兩個婦人沒能從虎口逃脫,有一個從山上滾了下去然後再也找不到了,其餘的都是在逃跑的時候不是摔折了胳膊就是摔斷了腿。


    董複聽說了此事,僅是舉著彈弓的手頓了頓。然後,他複又瞄準百步外的大葉子,繃緊,發射。


    他聽說山裏有隻母大蟲的時候,心裏就有了一個朦朧的計劃。祖父去世以後,他就在山裏潛伏了一個多月,終於把母大蟲的小崽給偷了出來。他依照記憶擺了一個簡單的軍陣,把那小崽困在了那片秋果子林裏。等待那些婦人過去摘果子的時候,沒吃沒喝的小崽肯定是已經死了。根據他特意留下的線索,估計山那頭的母大蟲也是時候尋來了。


    慘死的小崽,憤怒的母大蟲,倒黴的摘果子婦人。恰好可以借刀殺人,幹淨利落!


    ――――――――――――――――――――


    京城的有間客棧。


    陳幼安斜斜地倚在窗桁,任由如霜似水的月光鋪灑身上。他的手裏提著一壺清酒,舉杯邀月,三人對飲。


    人盡皆知,酒,是越飲越糊塗的。但他卻與世人相反,越是飲酒,思路越清晰。


    他早在幾天前便已踏入了京城,挑了這間招牌別致的客棧住下。他並沒有著急到刑部報到,反而潛伏在坊間偷窺著京中的大勢。


    因為那幾道聖旨,如今京城的街頭巷尾中,最熱門的話題隻有三個――西北舊案、晉王複爵、還有那位尚未滿百日的太原王。


    陳幼安總結過那些傳言,刨去一些聽起來就違反常理的,晉王這個人就慢慢地在他心裏豐滿起來。


    他想,晉王應該是一個重情重義的、思想端方的人。


    “端方”一詞,在這裏有些意味不明了。端方的人,人品一般都是過得去的。在這樣的人手下辦事,不用太過擔心哪天就被卸磨殺驢了。但是,政治裏麵就充滿了詭計泥潭,端方的人能走得多遠呢。


    想到這裏,他不由失笑。晉王隻是一個他將要輔助查案的天潢貴胄而已,他了解過對方的為人和行事風格,不會在辦案子的時候吃悶虧就可以了。


    他還沒有良禽擇木而棲的時候,管他誰能夠走多遠呢?


    一道道光芒從東邊劃出,皇城在這片璀璨的金光更顯得莊重肅穆。流光四溢的瓦片,朱紅濃重的宮牆,還有傳說中金碧輝煌的太華殿,都吸引著無數人為之前仆後繼。


    陳幼安抬頭看看那扇巍峨挺立的玄武門,從容舉步走到它旁邊的西側門。他先從包袱中取出那封宣召文書,然後遞到那名當值守衛的近衛軍手裏,“在下陳幼安,應召而來。”


    那名近衛軍仔細地核查過文書,而後抱拳一禮,“請。”


    ――――――――――――――――――――


    長泰宮。


    薑素敏趴在浴池的邊緣,側著臉枕在一雙交疊的玉臂上。她半眯著眼睛,感受著紅綾搓洗頭皮的力道,唇角微翹,一臉享受。


    “紅綾,讓人備好熱水,本宮還想要再洗一遍。”


    經曆了一個六十多天的月子,薑素敏覺得身上都堆積著汙垢。到了月子後期,她甚至覺得自己舉手投足間,都裹著一股複雜的異味。這種特有的味道,混合了生薑、湯藥、油垢的味道。


    真的是難為慶和帝,每次見到她不是牽手就是摟腰的,從來都沒有露出過嫌棄的神情。


    紅綾的動作依舊輕柔,臉上卻露出了不讚同,“娘娘這已經洗第二遍了,總是泡在水裏容易受風傷寒了。何況,娘娘洗了這麽長時間,小王爺也應該醒來找娘娘了。”


    薑素敏得不到支持就作罷了,反正她也就隨口那麽一提。


    過了好一陣子,薑素敏聽見一陣哭聲越來越近,然後浴間的門就被推開了。她循聲回頭看去,原來是令姑姑抱著小太原王來找母妃了。


    隻見小太原王的小臉憋得通紅,看來是哭了好一陣子了。把侍候他的宮人都逼得完全沒有招兒了,隻能向令姑姑求助。可惜,他誰也不買帳,令姑姑無奈之下,隻能把他抱到浴間裏找主子了。


    薑素敏看兒子哭得可憐兮兮的,小手還一直往她那邊探。她也顧不上那滴水的發絲,伸手抱過孩子,嘴裏輕柔地安慰著,“阿健怎麽啦,沒有看見母妃就哭啦,真是一隻小哭包哦。”


    在母妃的溫言軟語中,小太原王的哭聲就漸漸地收斂起來,露出他那雙漆黑透亮的眼睛。


    因著浴間裏頭的水汽深重,薑素敏在紅綾的侍候下,快快穿好衣裳。她便抱著孩子往後殿走去了,那頭滴水的青絲也就這麽隨意地披散著。


    薑素敏剛剛踏入後殿,就被抱著他的小阿佳在逗弄的慶和帝看見了。


    慶和帝眉頭微微皺起,“怎麽不把發絲絞幹了就到處亂走,都是當母親的人了,怎麽不知道愛惜身子呢,要是感染風寒了可怎麽辦?”


    他轉身把懷裏的女兒放回到大床上,走上前接過薑素敏懷裏的小兒子。然後,他就吩咐宮人人把熏爐什麽都搬過來,給賢妃好好地把發絲熏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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