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山頂依山望海的方家大宅門口掛起了兩盞大紅燈籠, 沿著通往大宅庭園的私家道路,兩旁高大梧桐樹下的灌木叢也點綴了好似璀璨銀線一般的串串細小燈盞,遠遠看去, 華美而喜慶。


    大宅庭園裏草坪兩側的車道上已經停滿私家車輛,而門口還仍然陸陸續續有車子駛入, 輝煌的燈火從大宅門廳裏映照出來,管家恭謹而從容不迫地將一位位貴賓迎入宅中的宴客大廳。


    今天是方家方宗敬方老太爺的九十歲大壽。


    方宗敬雖然年事已高, 但如今依然是精神矍鑠, 清明睿智不輸從前,即使現在早已退居幕後,不過他在方氏的威勢依然不減當年, 這個商界的元老泰鬥仍然是一個能夠呼風喚雨、伸手遮天的人物。


    各個世家豪門都紛紛前來參加賀壽宴會, 也之所以平常總是安安靜靜的方家大宅今日會這樣熱鬧。


    梁墨琰走下車,對一旁為他拉開車門笑容溫和的方家管家微微點了點頭, 踏上台階走入了大宅門廳。在玄關處遇見了兩位世家叔伯, 互相笑著招呼致意後,幾人便慢慢說笑著一起走入了富麗堂皇、衣香鬢影的宴客大廳裏。


    大廳的一角,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弦樂隊正在演奏著輕柔而悠揚的樂曲,手捧托盤訓練有素的侍者穿梭在人群當中,為客人奉上香檳和雞尾酒。


    大廳裏人很多, 在梁墨琰他們進來以後,人們都紛紛將目光望了過來,微笑著致意。梁墨琰抬起頭, 下意識地梭巡,直到看見人群的那一端,站在方老太爺身旁的秦優也正淡淡地笑著看向他,他的唇邊才又勾起一絲笑意,舉步緩緩向那個方向走去。


    這三年來,方老太爺一步步削去了長子方鴻雲在方氏中的權勢,和秦優聯手,扶持起了次子方鴻青成為如今方氏財團的正式主事;而借著和方氏的合作,以及將從前的秦氏並入之後的融合,信德國際控股也一直在不停地穩固發展著擴張壯大,如果按照這樣的勢頭一直朝前發展下去,相信在不久以後的將來,信德就將要和恒泰並駕齊驅了。


    同時,說是方老太爺也因為方維信的關係而對秦優愛屋及烏也好,或是方老太爺本身也很欣賞秦優,從他身上又重新找回了從前和小輩鬥智的樂趣,因著這樣的交情,方老太爺和方氏財團似有意若無意地漸漸成為秦優和整個信德國際控股的靠山和支持者,對於此秦優也不覺意外,借勢也一步步鞏固著自己在這個商圈中的勢力和地位。


    這些原本都是在秦優的算計之中的,彼此當初的條件交換就那一條,可是在這背後卻是隱藏了不少順勢而為帶來的利益和好處,秦優的城府和心機方老狐狸又怎會不知,不過都是相互心照不宣罷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方老太爺才會對秦優更加欣賞和喜愛吧,一老一小常常給對方在暗中使些小絆子,外人看來隻當這兩人亦敵亦友,關係深淺莫測,卻不知道他們其實是在那裏幼稚地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


    而對於秦優來說,脫離了方維信這一個身份以後,他和方老太爺之間的關係反倒才能有像現如今這般地融洽,從前雖然是關係至親的祖孫倆,但卻因為彼此之間參雜著家族中的爭權奪勢以及錯綜複雜的宗族利益,始終都是有著隔閡,隻有現在這樣的相處,才最是真實而自然。


    “方老太爺,”梁墨琰走上前,優雅而得體地微微行了一禮,祝賀道,“佳辰瑞氣,鬆鶴長春,祝您老長生無極。”


    方宗敬哈哈一笑,兩眼眯成一線,長長的白色眉毛也跟著抖了抖,滿麵紅光地道:“梁家小子,不錯!”


    梁墨琰抬眸,和站在方宗敬一旁的秦優相視一笑。


    “外公——”隨著一道清脆如鶯啼的聲音響起,走過來一個身形嬌小玲瓏,容貌精致如洋娃娃般的少女,她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身穿白色無肩短裙禮服,烏黑長發挽成溫婉的發髻,婷婷嫋嫋地走來,甜笑著挽住方宗敬的手臂,撒嬌地靠著老人,卻用著半鹹不淡的中文一字一頓地道,“嘉怡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好——”方宗敬樂嗬嗬地拍拍外孫女的手,搖搖頭笑著道,“還不錯,跟著你媽媽住國外這麽久,還知道怎麽說中文。”


    “哎呀,人家一直都有在好好學啊!現在講得又不會差。”何嘉怡嘟了嘟嘴,不滿地搖著她外公的手臂,“就是剛才那兩個詞很少念,不熟而已啦。”


    何嘉怡的母親是方宗敬最疼愛的小女兒,自幼就在國外長大,平常很少回到港島,隻有這一次方宗敬過九十大壽,長期在國外的一些方氏家族的成員們才算是基本上都回來了。


    “啊,秦優哥哥!”何嘉怡一轉眼,看見站在一旁的秦優,立刻放開了老爺子的手臂,走到秦優麵前,抬起頭兩眼亮晶晶地看著他,聲音一下低柔了許多,道,“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想約你出來,可是你的秘書老是跟我說你沒有空,你好忙!今天可以見到你,我好高興!”


    聞言,站在方宗敬旁邊的梁墨琰先挑了挑眉。


    秦優淡然一笑,回道,“我也很高興。”


    “秦優哥哥,我現在都有更加努力學中文,連老師都說我進步很快。外公說等我可以講好中文,才可以把我‘發配’給你……”何嘉怡興奮地拉著秦優的衣袖。


    “發配?”秦優玩味地掃了一旁兀自笑眯眯的老狐狸一眼。


    “……啊,我又說錯了,好像是……啊,許配!嗯!”何嘉怡甜甜一笑,根本沒發覺她身後的梁墨琰眸色驀地微沉,神情莫測地看向方宗敬。


    方老太爺老神在在,和藹地笑著向外孫女招了招手,道,“嘉怡,來,跟外公去周圍走走,認識一下幾個世家叔伯。”


    “喔……”何嘉怡依依不舍地放開手,不過她又忽然踮起腳尖,伸手勾住秦優的頸項,仰起頭在他的頰邊落下了一個香吻,道,“秦優哥哥,等舞會開始,你當我的舞伴好不好?——等一下我回來找你哦!”不待秦優回答,她已經雙頰緋紅、兩眼晶亮羞澀地轉身快步拉著自己那圓圓胖胖的外公走開了。


    方宗敬和他的外孫女一離開,在場的這兩人卻還是沒有機會再多說一些什麽,周圍開始陸續有人走過來和他們攀談,在這一個公開的社交場合裏,恒泰船王梁墨琰身份地位尊貴,事業如日中天,他平時又甚少出席一些社交圈的活動,所以隻要他一出現,都會有人趕緊借機結交寒暄;而秦優則是個新晉的青年才俊,和方氏財團的方老太爺又是忘年交,而且誰都看得到信德國際的日漸壯大,早已不容小覷,不是往日可比,自然人人都爭相結識攀談。


    這樣一場下來,直到宴客大廳裏的燈光漸漸暗了下去,預示著舞會的即將開始,人們才慢慢散了開去。秦優剛剛在一旁經過的侍者手中的托盤上放下手裏的酒杯,抬起頭,手腕卻忽然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握住,拉著他轉身往大廳一側的露台走去。


    昏暗中,他勾起唇角輕輕地笑,毫不在意地跟在那高大的身影後邁開腳步往前走。


    踏上空無一人的露台,迎接他們的是涼爽的晚風和夜幕中滿月灑下的清輝,露台外是山下鋪著銀色月光的寂靜海灣,隻是和裏麵的奢華熱鬧隔了一道厚厚的簾幕和幾段矮矮的台階,就是這樣一個柔美寧馨的世界。


    倚著白玉色的大理石欄杆,梁墨琰拉過秦優,一手緊緊鎖住他的腰身,一手和他十指相扣,側頭吻住了他那仍然帶著笑意的唇。


    這一個吻起初是炙熱而激烈的,帶著一種強勢的侵略和占有,交換著對方的氣息,然後才漸漸變得柔和下來,貪戀地繾綣纏綿,直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變得將要失控的急促,他們才緩緩分開。


    秦優轉過身,伸出手臂抵著欄杆,將梁墨琰禁錮在自己的範圍裏,低笑著靠在他耳邊有些沙啞地道,:“你不會看不出老頭子的小把戲,怎麽還這樣在意,嗯?”


    梁墨琰擁緊他,深濃的黑眸背著月光是這樣地暗沉,深深呼吸著來自他身體清淡溫暖的氣息,良久,才喑啞而低沉地道,“我隻是……不想再讓你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從我身邊離開……”


    從前兩人,即使彼此默契,相互的交集卻是不多,隻是遠遠地望著對方,就已經感覺那已經是一種依托。當他得知方維信的死訊以後,他將自己關在房裏枯坐了一天一夜,那個時候體會到的是一種心如死灰的空寂,就好像是腦子裏身體裏的一切都被掏空了一樣,整個人就隻剩下行屍走肉一樣的麻木。可是到最後他還是可以也是必須要強迫著讓自己恢複過來,重新去麵對身上肩負的責任。


    他收拾起所有和有關方維信的東西,照片、錄影、文件資料,還有精心收集的裝在一個精致雕花檀木盒裏的十幾顆彩蛋。他讓自己不再去看,不再去想,即使以後在人群中回頭也不會再看見那雙和自己遙遙相望的安靜雙眸,即使心髒那裏好像空出了一大塊,他也可以依然挺直肩背戴著麵具繼續著自己的生活。


    然而經曆過這樣一場失而複得,他不但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邊,而且他們之間比起以往更少了一些阻隔,每一日都可以相見,每一日都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可以擁抱,可以親吻,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肌膚相貼的時候可以感覺到彼此的燙熱,相比起從前,這些是這樣地讓人感覺不可置信和奢侈。


    他這才知道其實自己會這樣地貪戀著一個人的氣息和體溫,即使隻是無聲地看著那個背影,他就可以覺得心裏滿滿地充盈著平靜和安寧。


    但是他卻開始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容易滿足,日複一日,他對那個人的渴望和占有就會變得越來越濃烈,而擁有的越多,就會越害怕失去,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他不敢想象自己是否真的還有勇氣再一次像從前那樣毫無知覺地繼續過著沒有那個人的生活。


    夜幕中月色下,他們靜靜靠著對方,即使沉默,卻是如此契合的親密。


    不過很快這樣無聲的靜謐就被一道清脆的聲音打破。


    “秦優哥哥!”不知何時,何嘉怡也踏上了露台站在那裏,她是在舞會開始以後遍尋不著她約定的舞伴才跑到這裏來的,可是她卻看見了他們這樣親密地站在一起,美麗地大眼裏頓時浮現驚愕和傷心,聲音裏帶著幾許委屈。


    聞聲秦優轉過身,而兩人仍然緊緊牽著對方的手沒有放開。


    不待他說話,何嘉怡卻已經生氣地跺了跺腳,指著梁墨琰道:“你為什麽喜歡他?!他又沒有人家漂亮!而且外公明明答應了等我學好中文就可以把我‘發配’給你的,你為什麽喜歡別人?”


    秦優微微一怔,然後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了梁墨琰一眼。被何嘉怡這樣一鬧,剛才的氣氛一下子消散無蹤,他選擇了沉默,好整以暇地退開一步斜倚著欄杆假裝事不關己。


    梁墨琰和他始終相握的手緊了緊,意味著對他種行為回去後再算賬,而麵上目光卻一冷,沉沉地看著那個率真嬌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雖然被對方那有些陰沉的氣勢嚇退了幾步,不過何嘉怡還是勇敢地兩手抱臂,挺胸抬頭,冷哼了一聲,道:“有情敵我也不怕,我們公平競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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