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8-09-12


    被押著回寢宮,我抱著包子坐在床榻之上,一夜無眠。


    “包子,我們怎麽辦……”搖著包子,我輕喃。


    第二日,一眾宮人不請自來,替我漱洗完畢,便將我扶到銅鏡前進行冗長的裝扮。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這“六禮”直接省略前五項,今日,便是“親迎”之日,所謂親迎,即新郎至女方家中迎娶,可惜我一無娘家,二又身兼“誘餌”之要職,便直接由我的寢宮接出,算是全了“親迎”之禮。


    四名宮人上前,抖開那繁雜的禮服,替我穿上。那墨黑的的廣袖深衣,如同一坨凝固暗沉的血跡。


    梳了發,戴上頭飾,我微微眯起眼睛,看著銅鏡裏一身華服的自己,那是按照大漢皇後的禮儀所佩。


    天色一點一點暗沉。


    按規矩,婚禮於黃昏之時舉行。


    坐在銅鏡之前,我看著銅鏡裏那個盛妝的女人,微微有些恍惚。


    十歲那年的仲夏夜,福利院的瞎眼阿婆曾摸著我的手,對我說,“孩子,你這是皇後的命啊,那群凡夫俗子,又豈能壓得住你。”


    那時,我趴在阿婆腿邊,笑得直打顫。


    如今,一語成讖。


    皇後,本該是與我八杆子也打不著邊的事兒


    。


    我裴笑,在頂著二十一世紀的嚴寒酷暑風花雪月的時候,在滿大街找肥羊的時候,在和阿滿搶蛋卷吃的時候,又怎麽會想到有一天,我竟會身披鳳袍,被幽禁在這深宮之內?


    距今相隔一千八百多年……那個遙遠的時空,似乎已經遙遠得像一場夢境……


    “伏貴人到!”一聲尖細的聲音。


    我看著銅鏡裏的盛裝的自己,麵無表情。


    “你們都下去。”伏貴人淡淡開口。


    眾人皆魚貫退出,唯剩伏貴人身後隨身侍立的兩名宮人。


    我站起身,看著她,“有何貴幹?”


    伏貴人低頭苦笑了一下,側過身。


    我目光呆滯了一下,隨即緩緩睜大眼睛,瞪著伏貴人身後兩名宮裝麗人。


    兩人一高一矮,高個子的宮女姿色稍稍平凡些,矮個子的宮女卻是驚為天人。


    隻是……怎麽那麽麵熟……


    “昭兒!”我大喜,因為曾幫他穿過女裝,所以我一眼便認了出來,“你果然還是穿女裝漂亮啊!”


    昭兒聞言,一下子紅了臉。


    我一臉稀奇地走近那高個子的宮女,“你是?”


    那高個子的宮女白了我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甩開頭。


    “小娘子好生怕羞哇……”我咧嘴,踮起腳尖,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見他怪模怪樣的,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見他鼓起了眼睛要開罵,我鼻子一酸,撲上前狠狠一個熊抱便掛在他身上,“嗚嗚哇……華英雄,華英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要留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當什麽皇後娘娘了……”


    華英雄怔了怔,身子微微一僵,隨即落在半空中的手臂緩緩放下,落在我的背上,拍了拍,“好了,沒事了


    。”


    人生有四大樂事:久旱逢甘霖,此其一也;金榜提名時,此其二也;洞房花燭夜,此其三也;他鄉遇故知,此其四也。


    抱著這個與我一樣來自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靈魂,之前心裏所有的不安和恐懼終於找到了一個渲泄的出口。


    “姐姐……”昭兒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我回過神來,放開華英雄,雙腳落了地。


    “華英雄……你這身打扮還真是別致……”揉了揉鼻子,我眨眨眼睛,咧著嘴笑。


    “還玩!快把衣服脫了!”華英雄瞪我一眼,道。


    “脫衣?”我瞪大眼睛,雙手環胸。


    華英雄上下將我打量一番,“放心,我沒興趣對你怎麽樣。”


    昭兒上前擋住華英雄的視線,“不得對姐姐無禮!”


    我還是咧著嘴笑,樣子有點傻,自從他們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情忽然轉瞬間變成了大晴天,“果然還是昭兒貼心,知道護著我。”


    昭兒紅著臉從懷裏掏出一套衣服,“姐姐,你將這衣服換上,將大婚的禮服給她穿。”


    我側頭看了站在一旁的伏貴人的一眼,驚訝,“你們這是玩的哪一出?你們不是應該在倉亭和袁軍對戰嗎?”


    “姐姐,我們離開再說。”昭兒拉著華英雄轉過身。


    我想了想,便明白了,原來他們是想偷龍轉鳳。


    麻利地甩下那一身繁重如枷鎖一般的大婚禮服,我換上侍婢的妝束,順便將那大婚的禮服遞給伏貴人。


    伏貴人看著我,伸手接過禮服,笑得有些苦澀。


    那一襲繁雜沉重的墨黑色大婚禮服壓在她的身上,我忽然間竟是發覺她瘦了很多,與那個胖乎乎的團子相差甚遠


    。


    抬手,她放下珠簾,擋住臉,也擋去了麵上的表情。


    我抱起坐在**眨眼睛的包子,跟在華英雄和昭兒後麵走出宮去。


    提著裙擺,伏貴人走出宮門,她走路的姿勢與劉協很像,都挺著脊梁,辛苦維持著皇家的風範,明明那一身沉重的華服已經壓得她搖搖欲墜。


    步出房門的時候,天上正飄著雪花,天色昏暗。


    我笑眯眯地看著一旁的宮人侍婢皆垂著頭,這就是皇宮的好處,奴才永遠不能抬頭正視主子。


    剛走了沒幾步,忽然看到皇帝的儀仗遠遠而來,我低眉斂目,抱著包子跟在伏貴人的身後。


    劉協端坐在車輦之上,低頭看著身著大婚禮服的伏貴人,幸虧天色昏暗,一時之間難辨真假。


    “你終究還是來了”,劉協緩緩拉開凍得有些發紫的唇,忽然開口,“……曹丞相。”


    我驚住,隨著那少年皇帝的視線緩緩回頭,看入一雙狹長的眼睛。


    曹……操?!


    曹操從走廊後走出,雙手負在身後,一襲明紫的長袍於雪中飛揚。


    他來了?


    我看著他,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他居然來了?


    曹操揚了揚唇,“皇上大婚,微臣豈敢不來慶賀。”


    “你就不怕葬身於此?”劉協看著曹操,緩緩開口,口中呼出的氣體於冰冷的空氣中化作一陣白霧。


    “大婚乃是喜事,陛下何出此言?”


    劉協垂下眼簾,拔下手上的玉戒狠狠摔落在台階之上,“鐺”地一聲,那玉戒碎開


    。


    以玉碎為警示嗎?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突然之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一大堆弓箭手和死士之類的……通常電視上都這麽演來著……


    四周一片安靜,風卷著雪花打得我的臉頰有些疼,我忙將包子在懷中裹緊。


    包子不安分地動了動,探著小腦袋,瞪著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熱鬧。


    半晌沒有動靜。


    劉協不可思議地微微瞪大眼睛,左右環顧。


    “皇上是在找這個嗎?”曹操抬起手,我這才發現他一直負在身後的手中拎著一個布包,那布包之上血跡斑斑。


    袖微揚,那布包落在地上,滾了幾滾,散開來,裏麵竟滾出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稟皇上,潛伏於皇宮之刺客共一百二十名,微臣已替皇上盡數除去”,曹操笑道。


    我暗暗心驚,曹操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將一眾刺客盡數除去?偌大一個皇宮,他竟然來去如入無人之境?


    劉協的臉色愈的蒼白了,大勢已去,那少年的皇帝頹然開口,“有勞丞相。”


    “皇後娘娘請。”曹操微微揚唇,眼中毫無恭敬之意。


    伏貴人宮人扶著緩緩上前。


    “掖庭貴人伏氏言觀貞淑,立為皇後。”宦官尖細的聲音特意拉長,顯然尖銳而怪異。


    萬物無聲。


    團子,竟是伏皇後。


    珠簾下,我看不清她的容顏,隻是忽然想起在相府之中的囂張團子,與眼前的伏皇後,竟是恍若隔世。


    “夫人,回府吧。”曹操回頭看我,笑,全然不在意地上那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珠簾之下,團子的嘴無聲地動了動,我腳下微微一軟,昭兒忙上前扶住我


    。


    團子在說:“如果……我隻是團子,該多好……”


    那一日在相府的同夢閣,在我的房間,她酒醉之後,也說過這樣的話,當時以為是醉話,隻是如今想來,卻是酸澀無比,一切皆有征兆。


    隨他們離開皇宮,我回頭,看著站在風雪中的少年皇帝和伏皇後,漫天飛雪中,猶如一副暗沉的豔麗古畫卷。


    那雙漂亮的眼睛,隔著風雪,望著我,是劉協,他的眼裏,一片死寂。


    那一襲黑底紅邊的寬袖龍袍,那精致漂亮麵容,極深的輪廓,麵色卻是蒼白……


    這當了一輩子傀儡的少年皇帝,史寫過他的不甘,他的掙紮,他的努力?


    漫長的歲月,他將永遠被困在這個華麗的牢籠之內……那樣,對於他,對於這個心比天高的少年皇帝,是生不如死的痛楚吧,隱藏在霧氣下的淩厲雙眸,再也無法展示於人前了……


    那個少年皇帝,始終棋差一著。


    抱著包子,我站在皇宮之外,仍是恍惚。


    一道宮門,隔絕了一切。


    我始終未看清團子的表情,也未看清她的心意。


    她願意一輩子陪在那個孤寂的少年皇帝身邊吧,隻是她自己的心意,將被永遠拋棄在暗無人煙的角落了。


    一隻修長帶繭的大手伸到我麵前,我還未回過神來,包子已經極不安分地撅著小屁股,伸著肉嘟嘟的小爪子搭上了他老爹……


    曹操看著我,眸中帶笑。


    他總是那樣,無論做什麽,都似乎胸有成竹,無論發生什麽事,似乎都在他的算計之中,永遠不會有意外,永遠不會有他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


    此次一行,曹操帶了五百死士,便將那少年皇帝處心積慮設下的陷阱破得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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