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鴻影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陸子甄的時候,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師傅的懷中,就連暫時睡著了的時候也顯得極其不安穩,晶瑩的淚珠掛在如同一把小扇子般顫抖的睫毛上,那張粉雕玉琢的臉上還有未幹透的淚痕。


    這樣弱小而又脆弱,受到了命運的任意擺布。


    當時的月鴻影還是一副少年模樣,他淡色的眼睛看著這個叫做陸子甄的孩子,一言不發。


    他的師傅也是十分狼狽,一看便知道是經過了一場惡戰,才將這孩子救了出來,他的師傅也知道此時自己不必多做解釋,月鴻影便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隻是簡單的介紹一句,便又問道:


    “這是我好友的孩子,你看到了什麽?”


    月鴻影回答道:“命運有負於他,他亦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厄,一切看他如何選擇。”


    師傅:“額……”


    月鴻影的回答讓師傅有些無語凝噎,他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徒弟不說人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從那個各種聽不懂的話語中,他也隱約猜到了月鴻影話中的意思,他有些警惕的將懷中的孩子抱緊了些。


    “你想讓我放棄他?”


    “放心,既然他是我的師弟,我便會盡我所能保護他。”


    月鴻影冷淡的語氣中透著一股自信,此時他剛剛步入了渡劫期,又得到了命書,窺得了命途,此時正是月鴻影自信滿滿,覺得自己可以掌控命運的時候,月鴻影確實已經孤獨了很久,麵對這樣一個模樣精致的孩子,就算他生性/冷/淡,也難免不會心生憐愛之情,他也想要在這孩子身上實驗一番,借此證明自己是可以掌控命運的。


    月鴻影對著他的便宜師傅伸出手,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師傅並不知道月鴻影準備做什麽,但是對於自己這個已經達到渡劫期的徒弟,他這麽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師傅將懷中淺淺睡著的孩子遞給月鴻影道:“他叫陸子甄。”


    “子甄。”月鴻影望向懷中的孩子,對著那孩子喊道。


    懷中的孩子是那麽的弱小,與強大的命運之力比起來更顯得渺小,麵對這樣一個孩子,月鴻影冷淡的語氣中少有帶上了幾分溫柔,如同月光般溫柔而繾綣,聽到這樣的聲音,原本正淺淺睡著的孩子,睫毛顫抖了一下,睜開眼睛對上了眼前的人。


    他也像是被眼前這個月光般的少年吸引了,就在他呆呆看著的時候,月鴻影突然抱著他禦劍而起,眨眼間就化作了一道劍光。


    師傅:“……”


    “嗚嗚嗚嗚放我下來!”


    望著那道飛速消逝的劍光,沒過一會,這天嘉峰上就隻能聽見這樣的哭嚎慘叫聲。


    這便是月鴻影與陸子甄的第一次相遇,月鴻影把陸子甄嚇得嚎啕大哭,或許是出於愧疚,月鴻影也從此肩負起了全職看護陸子甄的重擔,而之後的各種變故,師傅的慘死,宗門的背叛,讓月鴻影也猛然醒悟,在命運的麵前,人的力量是多麽的渺小,渺小到根本無力反抗,可這個時候,月鴻影發現他的身邊也就隻剩陸子甄一人了。


    陸子甄很依賴月鴻影,那種依賴和別人的依賴並不相同,他們相信的是月鴻影的推演之術,但陸子甄所依賴相信的,僅僅隻是月鴻影,月鴻影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點,那顆永遠都是冷淡又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心,也因此而發生了改變。


    當夜空之上的孤高皓月開始眷顧地麵的某人,他便已經失去了那顆純淨的心和永遠都冷眼旁觀的眼睛,對於陸子甄之後的命運,月鴻影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去改變。


    直到另一個人的出現,得到了兩把靈劍,在宗門大比上大放異彩的藺若白。


    月鴻影從見到藺若白的第一眼,便已經知道自己與藺若白之間的關係,但是與他不同的是,藺若白擁有著天命的眷顧,而能夠改變命運的,也隻有天命了。


    所以月鴻影收了藺若白做徒弟。


    當閉關衝擊金丹期的陸子甄出關後來到天嘉峰上,便是在這從未不會有第二個人出現的天嘉正殿中,遇到了藺若白。


    那個也不過隻有練氣修為的少年,用著師兄從前的劍,穿著與師兄同款的衣衫,還在自己來找師兄的時候,不知正在朝師兄詢問著什麽,占據著自己和師兄相見的時間。


    等到他終於問完,陸子甄已經是妒火中燒,那極美的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眼角微揚瞥著那少年問道:


    “師兄,你的峰上什麽時候多了一個雜役。”


    鳴劍宗上的雜役都是鍛體期的廢靈根,而藺若白一看就是練氣的弟子,而且還內峰弟子,月鴻影知道陸子甄是故意這樣問的,他淡淡的解釋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弟,藺若白。”


    陸子甄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他大步走到了月鴻影的身邊,目光頗為不善的打量著站在一旁低著頭的藺若白,又朝月鴻影問道:


    “竟然是師兄的徒弟,師兄收徒怎麽不告訴子甄一聲。”


    月鴻影清楚看見了陸子甄眼中的失望,他解釋道:“藺若白是宗門大比第一名,合該是掌門弟子,宗門首徒。”


    “宗門首徒,也要看資質吧。”


    陸子甄冷冷說道,看向藺若白的目光充滿了敵意,明明了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他卻恨不得藺若白現在立刻消失。


    “子甄。”


    月鴻影淡淡說道,但那冷淡的語氣中卻已經多了些許警告的意思。


    陸子甄心中一沉,他略帶詫異的目光轉向月鴻影,月鴻影淡色的眼眸也正望著他,二人對視了片刻,最後陸子甄丟下一句:


    “師兄高興就好。”


    就直接拂袖而去了。


    之後,陸子甄可以說是和藺若白杠上了,他處處針對藺若白,一有機會便要打壓懲罰藺若白,


    月鴻影還知道,陸子甄很絕望很傷心,因為他覺得藺若白搶走了自己對他的關注,原本隻屬於陸子甄的師兄,現在卻成了另一個人的師傅,偏偏那個人還要比陸子甄優秀那麽一點。


    但陸子甄不會知道的是,月鴻影比他還要絕望傷心百倍,因為月鴻影什麽都不能說,也根本無法解釋,他隻能親手將陸子甄推到另一邊,狠下心逼著他離開宗門。


    陸子甄和藺若白之間的矛盾,在藺若白機緣巧合之下結成金丹後,幾乎是達到了頂峰,陸子甄為了除去藺若白,甚至不惜騙他去鳴劍宗的禁地,準備以違反門規的理由將他逐出宗門。


    可是最後,幾乎所有人,包括月鴻影都站在了藺若白那邊。


    被迫離開宗門的不是藺若白,而是陸子甄。


    離開宗門之前,陸子甄還不死心的問月鴻影:“師兄,你不要怪我了好嗎?”


    那雙都是神采飛揚,睥睨一切的眼中,此時卻滿是哀求,月鴻影多麽想要告訴陸子甄,其實他從來都沒有怪過陸子甄。陸子甄的心性從來是不壞的,他雖然看藺若白不爽,但從來想的都是將藺若白趕出宗門,從來沒有想過要了藺若白的性命。


    但月鴻影卻什麽都不能說,甚至還要用毫無溫度的眼神對著陸子甄,冷冷的道:“我隻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陸子甄眼中的希冀逐漸淡去,他退後了數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月鴻影,但最終他隻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金色劍光在月鴻影的眼前遁走,又瞬間消失,直到這個時候,月鴻影低下了頭,低聲呢喃道:


    “永遠都不要回來,你將避開之後所有的劫難。”


    “如果天命眷顧,我們還會在大千世界相遇,到那個時候師兄再向你解釋,希望你不會怪師兄才是。”


    可就在陸子甄離開後不久,月鴻影再一次深刻了解到,天命眷顧的從來都不是他,而是藺若白。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藺若白將罪界的最後一層封印破壞,用不了多久,罪界到小世界的封印便會完全消失,神王也會蘇醒。


    麵對這個幾乎是毀滅性的消息,鳴劍宗成為了眾矢之的,麵對來自各個宗門的責難,鳴劍宗隻能將藺若白暫時囚禁,而能夠修複最後一層封印的唯一方法,便是一位境界達到渡劫期的修士,散盡功力被封印吸收,而無論封印是否能修複,破壞封印的藺若白都難免一死。


    經過幾大宗門的商議,藺若白將被施以本方世界的九天玄雷刑,此刑之後藺若白將神魂不存,就連真靈都不會留下,可就在行刑的前一天晚上,月鴻影去找了藺若白。


    “藺若白。”


    聽到月鴻影的聲音,被陣法困住的藺若白趕忙道:“師傅,我可以解釋。”


    “我不需要你的解釋。”


    月鴻影打斷了藺若白的話,他走到了藺若白的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道:


    “明日我會去修補封印,抵過你破壞封印的罪責,但是我要你發誓,從今之後,你要永遠保護陸子甄,絕對不能傷到他一絲一毫。”


    “師傅!”


    藺若白驚愕的喊道,他不敢相信月鴻影竟然會為了他做出如此犧牲,更是因為月鴻影發下的這個誓言。


    月鴻影冷冷的看著他,淡色的眼睛似乎早就已經洞察了一切,此時藺若白也知道了,自己的那些心思早就已經被師傅知道了。


    “以你的道心起誓,若是你對陸子甄有半點傷害強迫的念頭,你將墮入永世輪回之中,永遠被心魔所困,被虛妄纏身,一身汙穢永遠得不到救贖。”


    月鴻影話中的每一個字都加持了命運之力,這讓此時修為受損的藺若白更加沒有拒絕的力量,他隻能重複著月鴻影說出的話,直到誓言最後的一個字落音。


    修為散盡的感覺,就如同一個人在黃泉路上走著,恍恍惚惚之間,月鴻影眼前出現了一個身影,正是他曾經用惡語中傷過的陸子甄。


    子甄。


    月鴻影在心裏喊著,他對著那個身影伸出手,可指尖卻怎麽也無法觸及,他努力想要向前走,擁住那個身影,腳步卻怎麽也邁不開,最後就連聲音無法發出,他隻能貪婪的看著那個身影,在心裏一遍遍說著:


    對不起,師兄來不及向你解釋了。


    師兄已經將你的未來托付給了那個被天命眷顧的人。


    月鴻影的指尖慢慢變得透明,身體已經逐漸在消散,化作銀白色的光華,可他卻好似渾然不覺,他的眼中卻隻有那個身影,直到視線完全模糊,意識完全黑暗。


    子甄,這是師兄最後能為你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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