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雅飄下牆頭,順著一縷風吹開門簾,一晃身進了正屋。


    屋裏沒有幾人。


    丫頭丁香哭腫了眼,抽噎著跪在臥房的牙床前。


    牙床上靠著深墨綠的迎枕側躺著一個銀白頭發的老太太,一個丫頭正伸手摘下老太太頭上的寶藍嵌玉摸額。


    旁邊伺候的嬤嬤,從瓷白的小盒裏挑了一小塊風油,勻開了往老太太的額頭,人中搓揉。


    揉搓了一陣,老太太緩回了神,慢慢的睜開眼。


    伺候的嬤嬤望見,忙喚了一聲,“老太太,您醒了?”收了手,用絹帕輕輕的給她擦臉。


    老太太擺了擺手,坐了起來,望著跪在腳前的丁香問道,“你說,柳姨娘怎麽去的?”


    老太太雙眼紅腫,顫著聲音,將搭扶著她的嬤嬤抓的生疼。


    嬤嬤愣了愣神,驚訝的用眼角掃了地上的丫頭一眼。


    這是要親自過問一個小妾的死?


    老太太向來規矩森嚴,如今不管不顧的越過媳婦來管兒子房裏的事,看來是真的傷心動怒了。


    跪在地上的丁香,附身磕頭,邊磕邊沙啞著嗓子道,“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有照看好姨娘,是我,是我。”


    老太太哭的哽了嗓子,有些疼痛的說不出話,用眼神看了看旁邊的嬤嬤。


    嬤嬤會意,責問道,“讓你說柳姨娘是怎麽去的,你隻管答話。”


    丁香抬頭匆忙的答道,“姨娘前幾日好了些,讓奴婢扶著在院子裏走了幾步。這兩日精神也好了,時常還能說上幾句話。今日一早念叨著說,大郎君今日成親,讓女婢將繡好的一張鴛鴦巾子想法給大郎君送去。”


    她仿若沉到了回憶裏話語慢慢變的輕柔,“奴婢去了前院托了好幾人,可都沒人肯幫忙遞那鴛鴦巾子,一直到晌午,奴婢回來伺候姨娘午膳。”


    話語停頓了一息,仿若想到了什麽,丁香突然哭了起來,泣不成聲地說道,“姨娘知道巾子沒送出去,心裏便不好了,當時就吐了血,奴婢去求了太太請大夫來看看姨娘,可太太說,說,說大喜的日子,請大夫太晦氣。奴婢實在沒法,隻能去給姨娘煎常喝的湯藥。可,可等奴婢端著藥回來,姨娘就不行了,湯藥怎麽都灌不進去,灌不進去了。”


    屋裏又想起了丁香慘痛的哭聲。


    嬤嬤跨前一步,正要訓斥。


    老太太卻擺了擺手,哽咽著說道,“讓她哭吧,這世上沒有幾人能真心的為她哭一哭,讓她哭就是。”


    摸了摸眼淚,她又吩咐伺候的丫頭道,“香雲,你去催一催侯爺過來。”


    老太太擺了擺手,屋裏的人後退著退了下去。


    丁香也被人拉起來,扶著走了出去。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柳雅,疑惑的看了看老太太,撇了撇嘴。


    一個被關起來十幾年的姨娘,死了就死了,跑來假惺惺的哭,哭給誰看?哭給她這個鬼看,可沒什麽用。


    她往前站到了雕花大床前,看著靜靜躺在那裏的女子。


    女子的頭發輕鬆的綰了個小飛仙髻,髻上斜插一根白梅攢花的銀簪,身上是居家的綠梅斜枝的十二幅湘裙,折疊的裙間綠梅點點,襯著腳上的墨綠點白梅的繡鞋,生機盎然。


    病了許久,就準備了這一身新裙,本是為了見一見多年未見的兒子,可終是沒有見到。


    還好,怎麽說,這裙總是穿上了身。


    這樣的裝扮,也還算體麵。


    柳雅心裏妥帖了幾分。


    門簾子響了一聲。


    柳雅回頭望去。


    屋中進來了一個額冠袍帶的年輕男子,俊朗的臉上帶著不快。他幾步跨到牙床前,噗通跪了下去。


    “母親,節哀。”


    永定侯跪著,心裏一片悲鳴。


    早不死晚不死,怎麽就這會兒死了。這是存心給他難堪,還是存心讓大郎難堪,讓侯府難堪。母親也是,死了就讓人安排後事,叫了他過來算什麽事。前院的賓客還沒有散,還需要應酬,怎麽就非要催著來這裏。難道就為了來看看死人。


    老太太看了看一旁伺候的嬤嬤,低聲吩咐道,“你去外麵守著,我和侯爺說話,不得讓人靠近。”


    嬤嬤行了禮,退了出去。


    老太太看了看地上跪著的兒子,傷心的抬了抬手,“你起來吧,如今她死了,事情過了多年,不用再瞞你,也該給你個交代。”


    “兒子不需要交代,母親做的事情,自有道理,兒子聽從便是。”永定侯跪著不起,梗著脖子賭氣的回話。


    老太太歎了口氣,說道“你扶我過去看看那個孩子。”


    永定侯這才起了身,扶著老太太的手,往柳姨娘的雕花大床走了過去。


    老太太側坐在床邊,伸手撫了撫女子臉上的幾根碎發,仿若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我知你怨恨我,恨我明知她有身孕,還硬逼你接她進府。她生了孩子,我又壓著你認了那個孩子。嫡妻還沒有進門,你的庶長子就已經能跑能跳。在這個京城裏多少人看你的笑話,背後恥笑你亂了嫡庶,恥笑永定侯府沒有規矩。”


    老太太回頭直直的盯著永定侯,“你怨我恨我,我認,這是我的罪孽。可你不能怨她恨她,她是你親姐姐,若不是她,已經沒有如今的永定侯府,也沒有你的今日。”


    永定侯仿若雷劈,全身顫抖。


    當年他就懷疑,為何母親會以死相逼接這柳姨娘進門,又逼著他認野種為子,為了護著這個姨娘,竟然不準任何人邁進這個院子。


    這個女子說是他的小妾,可他卻都連人都不曾見過。


    外麵人人都說他金屋藏嬌,藏了一個貌若天仙的小妾,說他有齊人之福,賢妻美妾。


    可又有誰知道他兩麵不是人的苦楚。


    開始他也派人去查,想知道這小妾的來曆,可查了多年,卻怎麽也查不到一絲消息,這個女人就好像憑空出現在京城,而出現的唯一原因就是做他的小妾。


    可現在,母親怎麽就說她是侯府的大小姐,他的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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