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過,陳氏和柳雅留宿在了陳氏做陳家姑娘時的院子,青桂園。


    園子安靜清逸,屋中擺設纖塵不染,陳氏進了屋子眼中不禁含了淚。她掩飾的側了側身,吩咐宋媽媽道,“奶娘先帶著雅姐兒住在西廂,帶來的東西也不用再拿出來用了,看樣子倒是都齊全,若是缺了什麽,明日你過來報給周媽媽。你們先下去吧。”


    宋媽媽抱起了柳雅,托了托她的小屁股,用臉頰貼了貼柳雅的小臉,安慰的摸了摸她的背。


    她給陳氏行了禮,輕抱著柳雅退了下去。


    屋裏詭異的安靜,紅葉早跟著宋媽媽跑了下去,秋菊也機靈的跟在後麵悄悄地退了出去,順帶輕輕的帶上了門。


    夜色漸漸加深,屋裏已經有些昏暗。


    周媽媽輕身的拿了火折子慢慢的點亮了房裏的蠟燭。


    陳氏還是疆著身子站在廳側,望著一旁的紅木雕花的落地罩架一動不動。


    屋裏亮起來的蠟燭,晃了晃火苗,四周的物件的影子也隨著晃了晃。


    周媽媽有些不忍心。


    她是伺候小姐奶媽子,從小看著小姐長大,後來小姐同府裏鬧翻,她是唯一一個府裏願意跟著小姐出嫁的人。這麽多年,小姐過的日子,她看在心裏,也苦在心裏。


    如今的青桂園同小姐出嫁前一模一樣,多少年了,若不是念著小姐,誰又會這樣千塵不染的給小姐留著這一模一樣的院子。


    可她知道,小姐當初一心要嫁,自從答應除族嫁人那天起,小姐就沒有想過有回來的一日。家裏的人也沒有人會盼著她回來。


    這個園子若不是老太太真心想念小姐,定是不會原樣保留到今日。


    小姐定是心裏驚訝,當初如此絕情的老夫人怎麽會這樣做。


    小姐還沒有做母親的心,若是她有了做母親的心,她定是能明白老夫人,也定不會如此薄情的對待雅姐兒。


    張媽媽想說點什麽,可她嘴唇顫了又顫,心裏苦的如同黃連,她終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有些事就算旁人磨破了嘴皮,那經事的人若是沒有想明白,那嘴皮也是白磨。


    陳氏似乎有些累了。


    她退了一步,歪著倒坐在了一邊的扶椅裏。


    她擺了擺手,吩咐周媽媽道,“媽媽讓秋菊去打些熱水來梳洗吧,我們帶來的東西也不用動了,你好好收著。”


    周媽媽應了諾,正要下去吩咐秋菊。


    陳氏又趕緊補了一句,“媽媽回頭去宋媽媽那裏看看,同她說要看著雅姐兒,雅姐兒自小沒有見過這些,千萬莫要她頑皮打碎了東西,我們住幾日就回紅葉寺。”


    周媽媽又應了一聲,呆站了一會兒方才轉身出去傳話。


    陳氏一心想回來看看母親龔氏,如今見老太太身體康泰,她心裏了了念想又開始後怕起來。這些年她經曆的事情太多,逼迫家裏迫嫁。


    嫁了心愛之人後,她跟著相公在京城安家,原本以為也就這樣平平安安過下去,可誰知道,有一天一心成就一番事業的相公會帶著她去了邊塞,在一個疆邊小城一住就是多年。


    後來她又經曆了什麽?


    相公死了,她帶著遺腹子半途生產,差點一屍兩命,就那樣悄無聲息的死在了陌生的地方。


    她本以為這個世上隻要有愛她她也愛的那個人,隻要能嫁給他,她這一生就圓滿無缺。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都不過是過眼的雲煙,她得到了她想的,她就可以忘記那些多餘的人和事。


    所以,心愛的人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孩子,什麽都不在乎。


    雞蛋殼裹著的她的心,今天不小心裂了條縫,她想起了生養她的母親,也因為這條縫,她鬼事審查的答應回陳府。


    回來的這一趟,她麻木的心一下疼了起來,許多往事湧了出來,她痛的難以呼吸,她想逃,逃紅葉寺,她倔強的不想說後悔,可她心裏已經隱約感覺到她後悔了。


    她後悔。


    若不是她那拚盡性命的一嫁,也許,她愛的柳子諾還會活著;而她也會好好的承歡父親、母親膝下。


    陳氏眯著眼渾渾噩噩的胡思亂想。


    周媽媽領著端著銅盆的秋菊進了屋子,她輕聲喚了喚陳氏,“夫人,夫人。”


    陳氏睜開眼,迷茫的看了看周圍,好一段才反應過來,她身在哪裏。


    她起了身,任由周媽媽扶著她洗了臉,又漱了口,拆了發髻,換了衣衫,慢慢的趟了下去。


    熟悉的馨香從薄被上傳來,她迷糊著就這般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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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雅此時也已經洗漱好了,換了寢衣光著小腳坐在床上,看著紅葉在屋子裏打轉。


    “真是漂亮啊,小姐,你看見沒有,好漂亮,這個床帳,還有這枕頭,你看看,你看,就是這蠟燭也不一樣,都很好看。”紅葉吞了吞口水。


    她已經將屋裏她能說上來的物件誇了一遍,剩下的,她想誇,可卻不知道是啥,特別是好多石頭,有像白菜的,有像桃樹的,還有像蛤蟆,小馬……,各種各樣的很漂亮的石頭,比她在山裏撿的任何一塊都漂亮的石頭。


    她很想摸一摸,可宋媽媽不讓,還威脅她說,摸一下東西就會變少,少了就把她丟在這裏抵債,以後她就是陳府的丫頭。


    她雖然心裏泛疑,可她真是不敢摸,她可不想做陳府的丫頭,她是小姐的丫頭,一天是小姐的丫頭,永遠都是,她才不稀罕這個陳府了。


    宋媽媽去旁邊屋子簡單的洗漱了回來,一打簾子,就看見紅葉蹲在床邊,嘟著嘴。


    柳雅乖巧的半跪在床上,正給紅葉拆辮子。


    她邊拆還邊教訓紅葉道,“這些東西隻是好看,又不是我們的,看看就好了,不用羨慕,這都是死物件。同這些比,我更喜歡小魚,小蝦,還有會爬的小蛇,會跑的小兔子,這才有趣啊,你老爹都給你捉來玩過了沒有,你去洗洗,回來告訴我啊。”


    柳雅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宋媽媽,她這是乖巧的給紅葉和她找台階下。


    宋媽媽抿嘴笑了。


    姐兒越來越聰明,就好像一下將過去幾年都沒有的聰明勁都放了出來。


    她配合的對紅葉道,“小丫頭,還不去洗洗,這裏洗澡也暖和,你自個兒去旁邊折騰,洗個澡,也好好洗洗頭發,洗好了再過來。”


    紅葉的嘴讀的更高,翹的可以掛一油瓶。


    她一骨碌爬起來,吧嗒著鞋子幾步拋出了門。


    宋媽媽剛想教訓她動靜太大,可人已經衝了出去,隻剩下一個蕩來蕩去的門簾。


    柳雅笑了笑,寬慰宋媽媽道,“紅葉姐姐性子急,可她人很好啊,上次在紅葉林裏麵她看我被人抓走了,還想法子跑來救我。她的腳磨破了水泡,疼。媽媽不要怪她不好好穿鞋。”


    宋媽媽哽咽了一下。


    紅葉的腳有水泡?姐兒是怎麽看出來的?紅葉一直跟在她身邊,她都沒有看到,姐兒這才幾歲,怎麽有這份眼力?


    她疑惑的看了看柳雅。


    柳雅掩口打了個哈欠,遮掩著趟了下去。


    她知道五歲的孩子若是做的太過,會招來疑惑,但她等不了了。如今若是藏著掖著,如何能改變過去的事情。即便找來一點疑惑,她也要試著去做些事情,隻要把握分寸,頂多也就是得個早慧的名頭。


    有早慧的名聲也好,至少有些事情也會有個解釋的借口。


    一切慢慢來,不急但也不能太慢。


    宋媽媽走過去,拉了薄被給柳雅蓋上,順著坐在床邊一下下的輕輕拍著柳雅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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