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賤靠著壁爐,慢慢沉入了夢鄉。


    他身處群山之中,萬籟俱寂,鳥獸無蹤。


    他運氣疾呼,但僅餘空穀回音,餘音嫋嫋,良久良久,再無聲息。


    他尋尋覓覓,百轉千回,終於精疲力盡,躺地待死。


    不知過了多久,他周身群山開始抖動,山石落下,發生變化。他目力所及,最遠處一座山最先變為了他義父形貌,不過那山為煙霧繚繞,麵目隻是大致相似,細節處卻不甚清晰。


    緊接著,山群由遠及近,次第變為金虎頭軍的羅添勝、關闖,葛天明、張智難、三林兒、柳敏詩等等等等他所遇見過的所有人。這些人中,有些麵目清晰,栩栩如生。有些人則麵目模糊,僅餘大概。


    最後,他麵前一座最為巍峨高聳的山岩開始了變化,最終化作了鴻雁的形象。


    蕭賤甚是欣喜,撐起身子,急步上前,向鴻雁臉龐摸去。


    眼看他的手指就要觸到鴻雁,驟然一陣巨響發出,所有的山岩瞬間倒塌,盡數化為石屑煙塵,他身邊再度空無一物。


    他心中為巨大的悲傷所淹沒,捧起地上石屑,開始啜泣。


    便在此時,一陣金光從煙塵中出現,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你終於來了。”


    蕭賤從夢中醒來,全身被冷汗浸濕,心髒遽跳,如同奔馬。


    他知道剛才自己做了噩夢,但所夢何事已不可追憶,隻在他心中殘留一絲感覺。


    那時難以抑製的悲傷。


    他還在追思剛才夢境,突然樓上廂房內傳來幾聲嬌叱,緊接著“乒乒乓乓”一頓拳腳相交之聲。蕭賤一驚,身子一縱一躍,轉眼已到鴻雁廂房門口。蕭賤也不避嫌,雙手一推,打開了大門。


    隻見屋內共有五人。


    鴻雁與柳敏詩一人各出一手,按在當中一人膻中與大椎穴上,此人麵目清奇,留著寸須,赫然便是計無量。


    計無量麵色鎮靜,右手抓著寧芷脖子。那手幹燥,穩定,不見半分抖動。


    地上則躺著一人,此人紅麵白衣,嘴角流著一絲鮮血,神色凝重,正是火羅刹。


    計無量微微轉頭,眼角瞥見蕭賤,笑道:“原來是蕭同學,你可來了,怎樣,見到虞姬了沒有?”


    蕭賤神色淡然,道:“見到了,她果然與你沆瀣一氣,不過我也沒有為難她,放她回去了。”說罷,身子一閃,陰陽雷亟發動,向計無量攻去。


    計無量神色一變,大叫道:“別動,不然這小姑娘的脖子可就要斷了。”剛吐出第一個字,手上立時加勁,寧芷頓時麵露痛苦。


    蕭賤歎了口氣,紫光消散,身形出現在了原地。


    “計無量……你……不可傷害教主……”火羅刹麵色惶急地說道。


    計無量點了點頭,向蕭賤說道:“蕭同學,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放開寧芷,你放我和火羅刹走,如何?”


    蕭賤神色不善,道:“你諸般陰謀,不僅害我,還害我義兄,怎可饒你?”


    計無量神態自若地說道:“蕭同學,你誤會了,我害你是不假,可你義兄之事我隻負責傳話,並未有半分參與。如我有半句虛言,叫真主降天罰於我。”


    “那我義兄所在何處?你可知曉?”蕭賤不依不饒地問道。


    “據我所知,他身在闖王軍帳中炸藥庫所在,那大羿一刻不停地向其所困冰山注入寒氣,以避免其脫困。”計無量老老實實地說道。


    蕭賤見其如此直率,心中更是疑惑,再次問道:“那你究竟有何目的?為何要相助劍嘯宮與闖王?”


    計無量歎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我說過了,我是名虔誠的拜火教教徒,複活加百列就是我的目的,我東奔西走,諸般忙碌,皆是為此。而我相助闖王,劍嘯宮,不過是利用他們,好達成我的目的罷了。”


    鴻雁忽然出言道:“師父,我聽其心音,似乎……未曾撒謊。”


    蕭賤點了點頭,道:“計無量,你放開寧芷,我放你走。”


    計無量喜道:“當真?蕭同學一諾千金,我這就信了你啦。”


    火羅刹急道:“計無量,你……說過要將教主帶回去的……”


    計無量聳聳肩,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這種情況,別說教主帶不回去,我倆都要送命於此,不如先走為上策,下次瞅準機會再來帶回教主。”


    柳敏詩怒道:“你們還想要再來抓寧芷?”


    “正是。”計無量瀟灑一笑,放開了寧芷,腳步虛浮,居然瞬間脫離了鴻柳二人掌握,扶起火羅刹,向蕭賤揮了揮手,說道:“蕭同學,作為昔日同袍,我也不忍看朱兄如此墮落,我便再做做善事,那法字樓地庫有一間廢棄的刑訊室,你前去查看,當有收獲。”說罷,跳窗離去。


    “師父,你就這麽放他走了?”柳敏詩難以置信地問道。


    蕭賤苦笑一聲,道:“我義兄真的被闖王抓了,是劍嘯宮下的手,我不日便要前去相救。此人詭計多端,武功也不知深淺,我如抓了他,關押在道理書院不知又會出什麽亂子。況且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答應放了他,又怎能反悔?”


    鴻雁想了想,道:“師父,剛才我們正在睡覺。我忽然覺察到有人飛簷走壁,向我們窗戶襲來,便悄悄叫醒敏詩,隱去身形,躲在一旁。隨後便見到火羅刹翻窗而入,向寧芷抓去。我們趁其不備,重創了火羅刹,哪知那計無量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屋內,一招便擒住了寧芷,我們雖反應迅速,但也慢了一步。此人的確難以對付,既然放了他,便需提防他再來抓捕寧芷。我們一起隨你去救你義兄,但也要將寧芷帶上。”


    蕭賤點頭答應,隨即說道:“我們明天修整一天,商議對策,後天一早出發。”


    “你們要去幹嘛?怎麽不帶上我?”正說著,魯管仲像一條蠕蟲般從門口爬了進來,睡意朦朧地說道。


    柳敏詩見狀,忽然喜道:“師傅,此人雖然人品猥瑣,但發明的小東西倒也有用,不如帶上他,緊急時也好當炮灰使使。”


    蕭賤聽其說得惡毒,頓時無語。


    第二天一早,蕭賤攜鴻蒙劍派諸人來到了法字樓地庫,打開刑訊室的一刹那,一陣陣惡心的衝動湧上蕭賤等人心頭。


    那朱曆之被剝得赤條條地,如同一頭大白豬,在地上扭來扭去,全身各處洞穴插滿了棍棒,黃色的汙水流的到處都是。口中還不停地說道:“母後,母後,快來懲罰我吧。”


    鴻雁當即奪門而出,淚奔如湧,捂臉哭泣。柳敏詩雖然經曆豐富,但也強忍不住,第二個逃了出來,扶牆狂嘔。


    蕭賤雖然意誌堅定,但也難以抵擋此等衝擊,歎了口氣,第三個離開了房間。心中默默地為這位儒家學者的隕落而哀悼。


    寧芷早已暈了過去。


    好在有魯管仲,這位勇敢的少年,純潔的天使,全然無懼這世間的濁流,人性的汙穢。他清澈的眼眸,仿佛早已看穿了這一切,內心再無半分動搖。而他白皙的雙手,則穩定地抓住了朱曆之的臂膀,將其從墮落的深淵中拯救了出來。這一刻,他不是一名普通的少年,而是上帝的代言人。


    魯管仲將朱曆之拖出刑訊室,扔到屋外的空地上,隨後瞥了眼鴻蒙劍派其餘四人,嘴裏發出不屑的笑聲,道:“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這種畫麵老夫我見多了。”


    從此,道理書院裏又多了個傳說。


    勇敢的少年天使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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