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這一條龍上上下下全是用不同的魚做的,用了草魚的尾、鯉魚嘴、鯽魚背、鱸魚腮……”


    在恭親王麵前的盤子上有一條龍,麟色斑駁,須爪齊全,作出海騰雲之勢,栩栩如生,讓人不忍下箸。(.)


    可是真吃到了嘴裏,口口滑嫩鮮香,每一口都吃的是不同的魚肉,帶著各自不同的味道。


    這才讓恭親王提起了興致。


    “罷了罷了,聽你這老狗說菜倒是壞了這菜的氣韻,去,把做菜的廚子叫來,讓他來跟我說說這菜是如何做成的。”


    王爺揮了揮手,旁邊的大太監立刻退出去找人。


    不多時,一位穿著新製棉袍的年輕人從大廳外緩步走了進來,剛進門沒幾步就“撲通”跪在地上,口稱王爺千歲。


    “你這個菜啊……我起先以為是個看盤,沒想到竟是個熱菜,味道還成,你是怎麽想著用魚肉拚龍的?”


    跪在下麵的年輕人自然就是陳鳳廚。


    他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才不疾不徐地說:


    “小、小民見過民間紮紙做舞龍,用、用竹木為架,外貼彩紙,才收到了啟發……故以竹筍、菜幹為骨架,以白鱔、黃鱔、鯪魚組拚為龍身,以鱸魚腮肉、鯽魚背肉、草魚尾肉為麟,以鱖魚腩肉為龍腹、以鯉魚嘴做爪、再用東海龍頭魚雕琢裝飾作為頭部,用黃骨魚做尾……所有的魚肉先以不同方式烹熟,拚成龍形後澆高湯,湯中有還有鰱魚腦…”


    年輕人的聲音有點脆,聽起來甚是悅耳。說起自己熟悉的東西,陳鳳廚聲音中的緊張就漸漸淡去了。


    王爺默不作聲地聽完,才抬眼看下麵的年輕人。


    “你讀過書?怎麽讀了書還當廚子?”


    年輕人把頭埋在地板上戰戰兢兢地說:


    “小時候爹給一個私塾做幫廚,小民蹲在廚房也能聽見之乎者也,耳濡目染之下說話還能唬人,字是真不認識幾個。”


    “我還想呢,識字的人怎麽會去當廚子,菜倒是做的不錯,賞一百兩銀子,下個月太妃壽辰的時候你來掌勺……反正菜這東西就圖個花頭,你說話倒是比別人好聽一點。”


    上位者很難看清匍匐的人的臉色,他們一直高高在上,一直到有一天,下麵跪著的人憤怒地抬起頭,用自己唯一還能用的牙齒,狠狠地咬斷上位者的脖子,他們才會知道草芥也會憤怒,螻蟻也要活命。


    此刻,下麵那人緊繃的手、顫抖的軀、咬緊的牙……他通通不知道。


    從殿堂中退出來,陳鳳廚陪著笑把賞銀的大頭兒遞給了王府的管事。


    待到出了王府,終於走到無人的僻靜處,陳鳳廚長出了一口氣靠在了一邊的牆上,才驚覺自己背上已經全部都是汗水。


    輕輕地摸一下自己的胸前,能證明關錦程清白的證據就在那裏——一張薄薄的、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白絹。


    來京城已經兩年了,他終於有了機會伸冤,剛剛麵對王爺,陳鳳廚真的很想呈上這些證據,痛訴關錦程隻是一個略通洋事的舉人,根本不曾跟什麽維新派有所牽扯,根本就是當地的縣官陷害他的。<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可是他不能……他已經長大了,成熟到能夠分辨現在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也知道那個王爺並不是什麽慈善悲憫之輩。


    盡管內心的焦灼一直在炙烤著他,他終究還是克製住了自己所有的衝動。


    還要繼續等下去。


    陳鳳廚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他不僅要靠著自己的手藝活下去,還要靠著自己的手藝走到一個讓別人不能拒絕的場合,讓那些素日高傲不知人間疾苦的人在不能拒絕自己的情況下,聽到自己的聲音。


    急切的,克製的,有了一點希望缺也要繼續忍耐……所有的情緒都在他垂下的眼中,隨著他揚起頭的動作,展露在了攝像機裏。


    依舊是老規矩,等了很久,池遲才等來了一聲“cut!”


    “又是一遍過,很好。”


    康延點點頭,對池遲的表現表示了讚許。隨著他的舉動,整個劇組的氣氛都變得輕鬆了起來,“王府獻菜”的戲份全部結束,今天的拍攝工作也就都結束了。


    “百龍……嘖嘖,沈家祖上不是有過一道百鳥朝鳳?沈主廚用這道自研菜給陳鳳廚用,心思不小啊。”


    “你說那個魚的湯頭做成辣口的怎麽樣?”


    “那就成了魚版串串香了。”


    一群大廚圍著那道沈主廚做的魚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涼了也不嫌棄,三下五除二都吃了個幹淨,一邊嚐著味道,一邊還研究著做法的創新。


    池遲剛卸了妝也被他們拽過去參與到了他們的討論中。


    “白汁、椒麻、紅油、金湯……要是去腥氣的時候都能有沈主廚的技術,這個菜可以改成不同的名目呢,白的、綠的、紅的、黃的……不同顏色的湯就能換成不同的菜名,要是再雅一點,直接改成東海、南海、西海、北海……再拿胡蘿卜雕個猴兒,這菜就能叫大鬧龍宮了呀。”


    一開始說的話好還挺正經,說著說著,這個大廚就跑偏了,最終獲得了別人扔過來的一堆白眼兒。


    “還大鬧龍宮呢,你怎麽不說東海上放個胡蘿卜小人兒,叫哪吒鬧海,西海上放個小船叫八仙過海,南海上頭倒是放個國旗就夠了……”


    得了,越扯越遠,熱得隻穿了一件背心的裴大廚聽不下去了,強行扯回了話題:


    “嘖,古人做菜嘛,是窮講究名頭,咱們現在是為了吃味道,你改成了花式兒那麽多也沒用啊,人家想吃什麽魚就直接要什麽魚就得了,幹嘛非要放在一起吃。”


    “唉,現在做菜啊,名頭小了,規矩小了,出新菜都得精巧細致口味好……比以前可難咯!”


    宋大廚挺想抽口煙的,想起來這麽多人聊天,現在又講究什麽不吸二手煙,到底是沒掏自己的口袋。


    看吧,就這年代,想抽口煙都難。


    “難什麽啊,時代就是在變,你得認。咱以前想吃個鱖魚多麻煩啊,現在呢?還不是去菜市場就能拎回來?以前你知道用西紅柿能做了糖醋口兒麽?日子好過了,咱們就是得抬著頭往前看,可別讓年輕人甩下去,你看看池遲,這麽點的年紀在他們那一行當也是拿了最高獎了吧?人家也沒懈怠啊,不也悶頭往前走麽。”


    孫大廚拍拍他老夥計的肩膀,是安慰,也是鼓勵。


    “話說,今天結束的這麽早,咱們去看小池遲的電影好不啦!我女兒可是說啦,電影好看的呀!池遲你有空給我簽幾張照片啊,我女兒聽說我現在和你一起拍戲,激動得要從床上跳下來啦。”


    “簽名照片……你不都拿了好幾張了?你當我沒想過看電影啊,今天周六啊,我早上上網看了,咱們周圍的電影院都沒票了。”


    “幹脆,我包場請你們看電影吧!”


    一直笑著聽大廚們說話的小姑娘突然出聲說道,圓溜溜的腦袋上還頂著她家助理給她用來降溫的濕毛巾,看起來有點可笑。


    她的話一出,腦袋上的毛巾立刻被幾隻大手拍了拍。


    “行,小丫頭會來事兒,你請客我們就看,要是電影好看啊,回來給你做大菜!”


    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想要包場看電影可不容易,但是經紀人這種生物就是喜歡挑戰難度的事情。


    ——對於上麵這行字,本來就忙到焦頭爛額現在突然被加塞了工作的竇寶佳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地認了。


    包了一個一百多人的場子,劇組裏想要去看電影的拉拉雜雜裝了兩輛大巴,浩浩蕩蕩地開向某個電影院。


    坐在大車上,池遲才終於有機會去看一下別人對《申九》這個電影的評價。


    “一個時代走向終結的時候總會出現無數的風雲人物,在這個電影裏麵,申九代表時代的終結,而聞人令代表一個新時代的開始,所以一個有奔湧的內心和沉默孤僻的外在,一個外表輕佻幼稚卻有著超越局勢的眼光……一個刺客最終成為了舊時代的殉道者,這本該是悲愴和荒誕的,池遲卻用她低調內斂的表演,讓一切的痛苦都掩蓋在了申九這個角色龐大的內心深處,毫不張揚,毫不浮誇。”


    “如果不是看過林秋,我會以為池遲是本色出演了申九,完全兩種不同的性格和完全不同的表演風格,她完美實現了兩個角色之間的跨越,呈現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人性之美。”


    “整部電影的結構和節奏都帶著明顯的杜式電影風格,恩怨情仇中展示人性的輝煌,時代的痛苦裏尋找新生的希望……可是池遲卻不像曾經的‘杜女郎’那樣表現著一種激烈到讓人目眩的美,她深沉又尖銳,除了最後的那一點告白式的情感爆發,全程都十分的穩定和沉著……作為殺手這個角色來說,她的表現不像我們曾經見過的殺手那樣充滿了戾氣,‘天下第一殺手’她表現出的是前麵四個字的神韻,一舉一動都帶著淵渟嶽峙式的高手風範,聯想到她現在的年紀,我隻能說她前途無量……”


    “也許是業內確實水了太久了,才橫空出世了一個池遲,她對角色的貼合度是驚人的,我已經開始好奇她的下一部電影了。”


    “五年來最好看的武俠電影,沒有之一。”


    “杜老爺子好懂啊,暴力女配萌漢子,萌的我肝兒顫,虐的我心酸。”


    “申九、聞人令,情愫未開意已濃,像是一壺青梅酒,帶著清甜味兒你慢慢地就醉了。”


    “士為知己者死,申九可以稱得上是國士無雙。”


    “一天看了兩遍電影了,好像看見了巳五對申九的單箭頭,請告訴我我是不是一個人。”


    “樓上你不是!”


    “妥妥的單箭頭兒!老杜果然是老杜,生生地在異性戀裏麵玩了這一手,百合花香撲鼻。”


    “巳五最後交出的毒`藥是假的吧?申九受了那麽重的傷也沒被毒死啊。”


    “必須的啊,巳五對申九是真愛啊,假裝自己投靠了英王,結果把所有人都驢了。”


    “申九走的時候我哭了,孫相說他有些事可以做的時候我也哭了,有些犧牲,真的是無關對錯,就有人那麽做了,才有更多人可能獲得幸福。”


    “哧溜黨已經可以瞑目了……”


    點讚最高的評論影評都還寫得很正經,越看到下麵,越是……一群詭異生物的狂歡,再看不到幾條紮實的評價,池遲隻能默默地關上了手機的屏幕。


    臉上終歸還是笑著的,能被這麽多人好評,她的心情很愉悅。


    這份愉悅一直持續到了影院門口。


    大家都進去看電影了,池遲卻沒得看,她給竇寶佳安排了工作,竇寶佳自然也不會放過她,某個省級報紙拿到了池遲在《申九》上映之後的第一份專訪,正在電影院裏等著她。


    別人開開心心地看電影,她就得去麵對記者。


    “兩天的票房累計已經破了兩億五千萬了,池遲你覺得《申九》的票房能有多少呢?”


    光頭女孩兒穿著t恤和短褲的簡單裝扮,臉上化了一點淡妝,聽著影院裏麵的電影的聲音,她都能猜到現在已經進行到哪裏了。


    “越多越好吧,杜老師為這個電影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希望這個電影取得的成績能不辜負他的期望。”


    “杜導演對你的評價是希望你是他的孫女,對於這件事兒你怎麽看呢?”


    “……”


    池遲愣了兩秒,這個事兒沒人告訴她,杜老爺子是在什麽情境下說了這麽不切實際的話,他的原話是什麽?


    記者臉上帶著明顯的笑,看著被采訪者這樣一幅猝不及防的樣子讓她很愉快。


    尤其,這個被采訪的人還是現在炙手可熱的女明星。


    “杜導演一直把我們這些晚輩當兒孫一樣疼愛的。”


    女孩兒笑著回答。


    站在不遠處的婁藍雨抱胸看著她,眉頭輕輕一蹙。


    池遲不可能不知道,要是她現在趁勢喊杜安一聲“爺爺”能造成多大的話題度——一個不願意炒作、甚至可以說是逃避炒作的老板啊,還真是讓她沒有什麽用武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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