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先行離場的司馬初雪和司馬太君兩人,轉過身,臉上的笑意就淡了。<strong></strong>


    司馬初雪挽著太君,緩緩朝寺中安排好的院落去。


    司馬太君掃了眼身邊的婆子,那婆子很是機靈,當即手一揮,跟在後麵的仆從遂慢了下來。


    皇後身後的宮娥更是不肖吩咐,早遠遠落在後麵墜著。


    太君帶著司馬初雪轉過一假山,暫時無人可見之際,她忽的猛一抬手,啪的一耳光扇在皇後臉上,打的她臉一歪。


    司馬初雪鬆開手,離開幾步,她這才拂開滑下來的碎發,捂著臉,淡漠如冰地望著太君。


    司馬太君眸色尖銳,像是淬了冰一般,鬆弛的臉上顯出陰沉來。


    兩人誰都沒說過,隻毫不退讓的互望。


    爾後,太君身邊的婆子上來,司馬太君當先離去,從始至終都沒在看司馬初雪一眼。


    “娘娘,”貼身宮娥微微側身,為司馬初雪擋了臉上的紅腫,“婢子扶您回去。”


    司馬初雪點頭,轉身就往自個的小院子去。


    回了廂房,屏退旁人,司馬初雪身邊隻留了那一宮娥,她坐在床沿。麵無表情。


    那宮娥伺候著為她散了發,又換了寢衣,這才勸慰的道,“婢子與娘娘敷敷臉上的痕跡,如不然聖人過來了不好交代。”


    提及息潮生,司馬初雪皺眉,眼底的不耐一閃而逝,不過她還是點頭應允。


    兩人拾掇半晌,司馬初雪即便再不想等,也隻得撐著候聖人。


    哪知臨到亥時末,聖人那邊的小太監匆匆過來支會了聲,說是聖人要與玄明法師秉燭夜談,故而就不過來了。


    如此,司馬初雪反而安心,她上了榻後,那宮娥才將裏間的燭光悉數滅了,她則去了外間榻上過一夜。


    司馬初雪有個習慣,她並不喜歡安寢的時候,房裏還有明光,不然她一晚上都睡不踏實。


    模模糊糊間。她鼻端嗅到一股子熟悉的檀香,帶著幽幽的靜謐,讓她心頭悸動,她想睜眼,然,忽的有雙大手蒙上她眼。


    她心頭一慌,耳邊就聽聞低低的呢喃,“初雪”


    那聲呢喃讓她嬌軀一顫,緊接著便是無比的心安,她雙臂像蛇一樣纏繞上去。大腿一屈,就挨蹭上了。


    猶如夢境,昏暗的床榻間,盡是靡靡又冷幽幽的檀香,甚至她摸到的粗糙僧衣,都似帶著灼熱,能在瞬間就將她整個都融化了。


    司馬初雪緊緊閉著眼,睫毛根浸潤出濕潤來,她唇一啟,就歎喟出聲,她隻覺得這一場的夢太過真實,叫她不想清醒過來,她滿心的歡喜與說不出的纏綿,遂不斷低聲喊著,“得舍,得舍”


    第三聲的情動還在喉間,尚未呼出,司馬初雪隻覺眼前的黑暗,一瞬間天光乍破,到處都是敞亮。


    她眨了眨眼,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耳邊就聽聞雷霆震怒


    “朕的好皇後,這是在做什麽呢?”


    淺淡的口吻,平瀾無波的語調,卻讓司馬初雪在一瞬間就墜到了無間地獄,渾身冰涼。


    “聖人”她無意識喊道。


    “孽障!”另一道洪鍾驚喝,仿佛當頭一棒,能敲的人瞬間發懵。


    司馬初雪眼瞳驟然緊縮,她就看到站在皇帝身邊的玄明法師,她順著他憤怒的目光看過來,竟發現在她的床榻上,得舍赫然縮在床尾,且彼此渾身光裸。


    她根本反應不過來,也不曉得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原本她還以為隻是荒誕夢一場罷了。


    “皇後與得舍小法師,莫不是也在秉燭夜談,探討經義?”息潮生站在丈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麵無表情,連帶他眼底都是平靜的。


    可就是這樣的平靜,才叫司馬初雪害怕,她往前覺得他優柔寡斷,難堪帝王大任,可目下,她好似才曉得,原來他也是可以手段狠辣的。


    幾乎是電光火石間,她便明白是如何一回事。


    她起身,當著息潮生的麵,撿了地上的衣衫隨意披上,又一把將麵色蒼白的得舍拉了下來。同樣取了衣裳與他蔽體。


    做完這一切,她才挺胸抬頭望著息潮生,“正如聖人看的一樣,臣妾無話可說。”


    不管是被算計,還是發乎於情,司馬初雪就從未後悔過。


    反而是得舍,他撲通一聲朝玄明法師跪下,口中悲切道,“師父,弟子犯戒不爭,有負師父,有負如來,請師父責罰!”


    息潮生背剪雙手,他動也不動,玄明法師麵色鐵青,他緊緊捏著手裏的佛珠,半晌後臉瞥向一邊,嘴裏默念佛經。


    司馬初雪心頭悲涼,她去拉得舍,有些歇斯底裏的喊道。“你跪什麽跪?起來,這麽些年,你犯戒豈止一次,一句責罰就能抵過的,嗯?”


    得舍堅持跪在地上,垂著頭,清雋的麵容上,盡是走到盡頭的絕望。


    息潮生閉了閉眼道,“此事朕覺得,理應也讓太君曉得。”


    聽聞這話,司馬初雪忽的盯著他,嘴唇蠕動,可還是半句話都沒說出來。


    不大一會,不僅是司馬太君來了,息潮生還將雒妃與秦壽一並叫了過來,本就不大的廂房,泱泱擠了一屋子的人。


    司馬初雪隻穿了中衣,得舍也是,而旁的人卻是衣著整齊,這樣鮮明的對比。莫名讓人覺得羞恥。


    雒妃麵色很冷,她雖不曉得今個晚上秦壽動的什麽手腳,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逮個正著,還有不打誑語的玄明法師在,她倒要看看司馬初雪如何收場。


    不過,總是她心頭很不舒服,也為皇帝哥哥抱不忿,率先開口譏諷道,“司馬家好樣的,教養出個這樣不知廉恥的皇後出來,莫不是將天家顏麵都讓地上踩不成?”


    司馬太君麵色如霜,她冷冷地盯著司馬初雪,唇緊緊抿著,不發一言。


    雒妃繼續道,“這樣的醜事,將司馬家滅九族亦綽綽有餘!”


    提及家族,司馬初雪朝雒妃看過去,爾後就見她麵露譏笑,“怎的,公主心悅之人恰巧不心悅你,就這樣記恨兩情相悅的?”


    總歸她是豁出去了,今晚的一切,就算沒什麽,她也是洗不清的,更何況她與得舍本就有首尾,且她也受夠了雒妃的嬌縱跋扈。


    雒妃冷冷一笑,“本宮再是如何,也還知道人活臉樹活皮,可不敢像你這樣沒臉沒皮,沒羞沒躁,連個禿頭和尚也下的去口。”


    聞言,司馬初雪清清淡淡地笑了,她特意看了眼秦壽,這才道,“你這樣嬌縱到根本沒人會真心心悅的公主,又怎會懂得不羨鴛鴦隻羨仙的滋味,誰你怎麽說,本宮今日就這樣了。”


    她倒是破罐子破摔,連家族也不顧忌了。


    雒妃恨不得給她兩耳光才好。哪知秦壽驀地攬住她肩,嘴角難得帶笑的對司馬初雪道,“皇後眼神不好使,不僅識人不清,還不明所以,什麽叫沒人會真心心悅公主?皇後莫不是當九州是死人不成?”


    這話裏的意思十分耐人尋味,分明沒說的直截了當,可細品之下,卻耐人尋味。


    息潮生總是對司馬初雪心生了失望的,這會見她竟對雒妃還出言不遜。故而那點失望瞬間散去,盡數化為汩汩殺意的怒意。


    他看都不看她,隻對司馬太君道,“太君,以為此事要如何處置?”


    興許早就意料到了今日,也或者是時常提心吊膽著,這會真撕破了那層皮,她反而冷靜的很。


    她也一早就想好了,遂道,“不宜聲張。那就尋個由頭撤了皇後的後位,畏罪而亡吧。”


    說不傷心,那是假話,必定怎麽也是嬌養長大的司馬家女兒,可這些年來,因著個和尚與當初的進宮之事,彼此早已離心,故而她根本想都不想,就選擇了棄車保帥的做法。


    司馬初雪卻是一震,她怔怔望著司馬太君,倏地竟忘形地笑了起來,“你果然是舍得的,當年不顧我意願,執意送我進宮是一遭,今日又是以遭,除了這些,還有什麽事是你做不出來的?”


    司馬太君古井無波,她雙手拄著纏枝蓮花紋的拐杖,一言一語的道,“你若要怪。就怪不是生在普通百姓之家,家族養你一場,非不求回報,若不然,你怎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了錦衣華服、富貴尊榮,而不付出一星半點呢?”


    這樣的道理,雒妃也是曉得的,該說多半的高門貴女心裏都心明如鏡。


    但司馬初雪不這樣想,她臉上浮現出壓抑的苦痛來,“一星半點?我為家族付出的豈止一星半點。我的才華、我的親事、我所愛之人、還有我這漫長的一輩子”


    司馬太君不想在與她說下去,便揮了揮手,與息潮生支會了聲,當先去外麵候著。


    息潮生端坐著,他垂眸攏著手,臉沿疏朗,是一種截然與秦壽不同的清雅俊美,身上又有天生的貴氣,叫人輕易親近不得。


    “朕也不與你為難,你自行了斷吧。”他對司馬初雪道。至於得舍,他卻是看向了玄明法師。


    玄明法師撚佛珠的手一頓,還頗為艱難的道,“生,此去不準再入山門,與寺中毫無瓜葛;若求死,但憑做主。”


    皇帝息潮生擰起了眉頭,玄明也是抓著他最不擅做決定的這一點,還是留有私心想留得舍一命,故而如此道。


    雒妃瞪了玄明一眼。以她的身份並不好多插言。


    秦壽卻是悠悠然開口道,“聖人,臣曾聽聞,這普陀寺後山,有一戒律崖,專是關押犯戒的佛門中人,而在崖底,則流放了一些窮凶極惡的大奸之徒,臣以為,這是個好去處。”


    玄明眸色一厲,他撩起眼皮看了秦壽一眼,還是咽下了想說的話。


    得舍卻是知道這戒律崖的厲害,他跪著爬到玄明麵前,哀求道,“師父,弟子知錯了,弟子知錯了”


    他說著,見眾人無一人與他求情,他居然手一揚,就指著司馬初雪道,“是她勾引弟子的,弟子一直記得清規戒律,可她百般引誘,時不時上山擾弟子清修”


    “住口!”


    息潮生與司馬初雪同時喝道!


    息潮生瞥了眼司馬初雪,見她整個人搖搖欲墜,麵色蒼白,起先撐著的那點強勢再不複見,仿佛得舍的一句話就讓她徹底的崩潰了。


    “得舍,你怎能這樣說我?你怎麽”司馬初雪愣愣看著得舍,仿佛很不明白。又好似覺得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息潮生不太意外,總是在生死麵前,再是重要的也可以變的無足輕重了。


    他順勢道,“將得舍關押戒律崖,此生不得出半步山門!”


    這便是將得舍關到死的境地,玄明雙手合十,稱頌了聲阿彌陀佛,應下了。


    司馬初雪與得舍的下場已定,息潮生便衝雒妃點頭,一行人出去了,隻留了他身邊的太監在廂房裏,非得親眼瞧著司馬初雪了斷了才行。


    院子裏,司馬太君早候著,她見息潮生出來,率先開口道,“聖人,老身教導無方,請聖人治罪!”


    說著,她竟鬆了拐杖,就要與息潮生跪下。


    息潮生也不去扶。一應等她跪,他冷冷瞧著,“太君,覺得這罪要如何治?”


    司馬太君一愣,心裏念頭卻轉的飛快,一瞬間,她忽的就明白了皇帝想要的是什麽了。


    她心頭驟起悲哀,那是窮途末路的無望,她深深的伏跪下去道,“司馬家自來對聖人忠心耿耿,君若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以,一應但憑聖人說了算。”


    這話,便是將司馬家整個都架到了火上來烤,可為了保全家族希望,司馬太君不得不如此。


    息潮生想了想,當前半步,彎腰將司馬太君親自攙扶起來,“朕從不懷疑司馬家的忠心,朕知道,司馬家就從不會讓朕失望的。”


    司馬太君忙不迭地點頭,“司馬家曆經三朝,卻致今日醜事,所以家中規矩不嚴,如何為師?還請聖人恩準,司馬家該致仕了,不過,即便司馬家不再朝堂,那也是忠心於聖人。”


    老太君更是心狠。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在這風雨飄搖的關頭,想抽身而退,隱忍下來,保全家族根本。


    但息潮生如何肯,四大家族,少了司馬家,又誰來掣肘上官家,故而他拍著老太君手背道,“太君莫慌,朕明白著,如今朕下年還及冠親征,少不得還要司馬家的輔佐,故而,朝堂上,怎能少了司馬。”


    太君踟躕半晌,有司馬初雪這樣的醜事被皇帝拿捏著,她也隻好皇帝說什麽就是什麽。


    總是家族尚且幸存,再是如何都好說。


    這當,親眼瞧著司馬初雪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太監出來,在皇帝耳邊低聲回稟,息潮生臉上出現不忍的神色,“太君,將皇後領回去吧。”


    對這樣的皇後,卻是不能入皇陵的,且他也不會再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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