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金陵城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雪。


    過年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也掛起了大紅的燈籠,節日的氣氛比以往清淡一些,百姓們的臉上曾經的喜意比以往也少了一些。


    生意不好做,今歲沒虧本就算不錯了,這年貨自然得少買一些,因為看這情況明年似乎也不會好起來——


    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呢?


    定安伯在虞朝的那兩年多好啊,原本眼見著這日子就紅火起來了,可這還沒來得及多樂嗬樂嗬,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甚至比從前還要差一點。


    那些有錢的,有門道的人都走了,他們去了武朝,聽說在武朝過得很愜意。


    留下來的要麽沒錢沒門道,要麽留戀故國,也要麽因為種種盤根錯節的牽涉走不掉。


    比如燕家,燕家就走不掉。


    哪怕燕師道和燕浩初已經告老,但燕家有一個小姐燕青衣嫁入了皇室,還是當今的皇後,燕家也還有許多子孫輩在虞朝的各地為官,他們哪裏能夠走得掉!


    燕熙文回來了。


    燕臨秋也回來了。


    對於朝中而今的局勢他們算是了然,可能怎麽辦呢?


    燕熙文百無聊賴,幹脆出了門,可出了門之後才發現他沒啥地方可去的——曾經的那批好友,施一鳴、薛東臨,席爽,費謙,方文星等等,他們居然全跑武朝去了!


    這特麽的,燕熙文就很無語了,傅小官這家夥做得太過分了吧,這是釜底抽薪啊!


    聽說商業部和沃豐道那些舊人也都走了,商業部徹底關閉,沃豐道幾乎陷入了癱瘓,雖然今科秋闈補足了沃豐道的官員,可沃豐道已經死了——它已經沒了魂,不過是在苟延殘喘罷了。


    去哪裏呢?


    燕熙文望著茫茫大雪才發現連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一個了。


    倒是有個卓流雲,不過父親說卓流雲這家夥而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這個曾經被宣帝罷了官的來雲縣縣令,而今居然一步登天成了政事堂的參知政事!


    從七品縣令到三品大員,這家夥倒是走了大運,也不知道他該怎樣去感謝傅小官。


    “去蘭庭集看看吧。”


    “是,少爺!”


    馬車向蘭庭集駛去,路過了四方樓,今兒年三十,四方樓打了烊——傅小官在金陵城的時候好像這四方樓沒打烊?


    四方樓而今的生意倒是做開了,這掌櫃的有腦子,傅小官去沃豐道,他就在沃豐道開了個四方樓。傅小官去了敕勒川自治區,他就在毓秀城開了個四方樓。


    傅小官回了武朝,他又在觀雲城開了個四方樓。


    也不知道觀雲城的那四方樓今兒個有沒有打烊。


    就這樣想著,燕熙文乘了一艘烏篷船登上了蘭庭集。


    頗為淒涼。


    雖然蘭庭集上也掛著許多的大紅燈籠,雖然這第一場雪正充滿詩情畫意的飄蕩,可這座作為虞朝最具文氣的島嶼上,卻沒多少人。


    莫要說以往那樣成群結隊吟詩作賦的景象,就連遊客也寥寥無幾。


    這是虞朝衰敗了麽?


    衰敗是肯定的,就算是臨江城,而今的狀況也並不好。


    但這衰敗為何會來的如此之快?


    傅小官他一個人的影響力至於那麽大麽?


    這是燕熙文最難以想得明白的地方,就在昨夜,就這個問題,他向爺爺燕北溪問起。


    爺爺給他的說法是:民心所向——他在虞朝的這些年裏所做的那些事,全部是在為虞朝的百姓和商人謀福利。


    無論是商業部推行的那些商業法典,還是他一力推動的商農並舉之策,以及他給虞朝百姓畫的那張大餅——當年宣帝立下的二十四字治國方針——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這方針是通告了全國的!


    以至於全國人民都看見了希望,並在所有人的心裏形成了一種核心價值觀!


    隨後在傅小官的一係列施政裏,他做的所有事,也確確實實在按照這個目標奮鬥,於是,虞朝的所有人都相信未來傅小官一定能夠實現這一偉大目標。


    可是傅小官卻走了,還是被宣帝給逼走的。這在百姓和商人們的心裏,是多麽大的怨念!


    接下來的兩年,人們發現虞朝沒有了傅小官,似乎一切都變了。


    尤其是沃豐道政策的巨大改變,商人們毫無希望,百姓們麵前掛著的那張餅也忽然碎了一地,還撿都撿不起來。


    “人們心裏的預期沒有了,就好像是原本美好的希望破碎了,沒有希望就沒有念想就沒有目標……說句不好聽的,而今的虞朝啊,恐怕就連陛下,他也迷茫。”


    “那要如何才能改變?”


    “……他的治國理念太先進,可天下隻有一個傅小官,別人,連學都學不來。”


    這句話有一層潛在的意思,燕北溪沒有明確的說出來,但燕熙文卻體會到了。


    他……還會回來麽?


    若是他能回來,他將以怎樣的方式回來呢?


    信步之間,燕熙文來到了千碑石前,抬眼之間,他看見了一個同樣在看著這千碑石的熟悉的人——卓流雲!


    “卓大人好!”


    卓流雲回頭,頓時笑了起來,“你還和我生份起來了?若要說起,你才是我的貴人!”


    燕熙文咧嘴一笑,沒有去糾結這句話,而是指了指這千碑石甲字第一列的那首《水調歌頭》笑道:“當年,我就是輸在他的這首詞上。”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這一家夥,他就跑去了千裏之外,”燕熙文自嘲一笑,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高處不勝寒。”


    “哎……燕兄,轉眼之間五年過去,再回首不勝唏噓啊!”


    卓流雲也搖了搖頭,“誰知道故事的走向會是這樣,我時常在想,若是他依然在虞朝,像這樣的日子,我們當年的那批好友肯定依舊在一起。要麽在四方樓飲酒,要麽在這蘭庭集賦詩,更或者就在他那聖國公府上把酒言歡,那是多麽美妙而愜意的時光……可惜,”


    “時光匆匆,你我尚在青年,可舊友不在,唯碑文依舊,梅又開、雪卻寒,陡然間仿佛驚覺歲月已老,回頭時,才知道他過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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