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83)


    林雨桐從養內腔裏隔了些肉下來,如此不影響烤全羊的美觀。這些肉,在加上內髒,足夠這些孩子吃的。錢妮背著虎妞,過來幫忙,林雨桐看她起來蹲下的,叫孩子怪不舒服的,就讓她弄些菜去,“烤土豆,烤茄子,烤韭菜,烤辣椒,還有窩窩頭,饅頭片,沒有什麽不能烤的。你去準備這些就行了。叫鍾山他們用磚頭壘出一個能放木炭的槽子就行。”


    這些東西簡單易學,也容易烤熟,熟了之後先用盤子端過去給客人嚐嚐,剩下的就都成了孩子們的了。大點的孩子自己就能烤,比如安安,他烤出來的不僅夠他自己吃,連常勝都能照顧到,但林雨桐到底不放心,打發了錢妮和鍾山看著,別叫他們把半生不熟的也給吃到肚子裏去。


    她原以為吃了那麽多烤串,這肚子八成就該飽了。可她還真小看這些孩子對美食的執著,都過了十點了,還一個個的坐在一邊抱著肚子等著。


    常勝守在四爺的邊上,偶爾還用英語跟外國人說幾句話,倒是大大方方的,有一點也不膽怯。事實上很多孩子,都會一點外語,日語、俄語都有。坦因還跟林雨桐私下裏說,言安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封閉。相反,處處都透著一股子自由。


    烤全羊的味道能征服所有的人,林雨桐自己都吃了不少大腿上的肉和排骨上的肉,常勝那邊有四爺看著,不敢給他多吃。嚐了幾口就哄著他先回去睡覺了。


    可外麵的聚會到了淩晨三點才散。


    等天冷起來,早上出門一哈氣就一團白霧的時候,參觀團終於離開了。


    可隨著參觀團的離開,國工雙方的關係並沒有得到絲毫的好轉。緊跟著,美國派來了總統的私人助理,對華的政策發生了改變,以前支持聯合抗倭,現在變為扶薑反工。


    倭國在正麵戰場上接連失利,而河楠中原等地包括南方不少區域,屬於工黨從倭國人手裏收複的失地,根據地的擴張,需要許多幹部去充實到第一線去。所以,言安幾乎是每天都在送人離開。大批的幹部甚至都沒有從學校畢業就先一步分配開始工作。


    下雪的這天,楊子來了,是來辭行的。


    “部隊又要開拔了?”林雨桐遞了熱茶過去,看向清瘦的楊子。這孩子一直也忙著沒時間過來,隻是在自己和四爺不在的那段時間裏,常抽空看看常勝,等農活開始了,就忙的分身乏術了。如今天冷了,地裏也沒什麽活了,他有空過來了,可部隊要開拔了。“去哪兒?”


    “跟著南下的支隊走,具體去哪,這個還真不知道。”楊子笑了笑,“說不定還能遇見大哥呢。說不準的事。”


    這倒也是。要走了,林雨桐本想叮囑點什麽,可一張嘴,才發現,沒什麽可叮囑的了。上戰場嘛,每次說的話都差不多,該說的都說過了。他也不是當初那個孩子了,也是上過戰場的人了。尤其是現在已經是連長了,指揮官了!自己能叮囑什麽呢?“除了安全還是安全!”


    “我知道。”楊子笑了笑,“也不知道這仗還要打幾年,這要去南邊,以後要是回來,估計也是回來學習的。想再見麵……”


    “要不了幾年了。”四爺拍了拍楊子的肩膀,“倭國的戰線拉的太長了,蹦躂不了多長時間了。等戰爭結束了,你的婚事也該考慮了。你小子……千萬得活著回來。”


    “得活著呢。”楊子一把把常勝舉起來,“不活著回來,哪裏能看見咱們常勝娶媳婦,是吧?”


    “不娶媳婦,我長大了要去打仗。”常勝掏出他的彈弓,“我現在瞄的可準了。”


    楊子臉上的笑一收,用額頭頂著常勝的額頭,“傻小子,這仗不會等到你們長大了還有。要不然,爸爸媽媽和舅舅們,就真得羞愧死了。”


    如今這麽拚命,可不就是為了孩子們將來能有個清平盛世嗎?


    楊子走了沒幾天,這天晚上吃了飯,林雨桐正在燈下給常勝做棉鞋。這孩子大冬天的也堅持出去放哨站崗,臉上耳朵都生了凍瘡。帽子圍巾也不好好戴,說是影響他的視覺和聽覺。反正才沒多長時間,即便林雨桐給擦了藥,這凍瘡還是有了。沒辦法,這棉鞋,手套,耳套這些東西,都得重新準備一套。盡量做的輕便一些。


    她這邊正忙著,突然就聽見一聲拍桌子的聲音,然後是四爺的笑聲。


    林雨桐手裏的針一下子就紮在手指上了。


    四爺忙伸手拉過去,將林雨桐的手指放在他嘴裏吸了吸。針紮了一下,能有什麽事?林雨桐將手拿回來,“你笑什麽呢?”


    “汪死了!”四爺說著,就將報紙遞過來指給林雨桐看。


    明知道這家夥這個時候會死,但是真的等到他死了,心裏還是抑製不住的覺得解氣,“該!七月的時候,還下令強征婦女往倭國的慰安所裏送呢。早就該死了。”


    四爺點點報紙,“你再看看,他的這位夫人還是很活躍的。”


    林雨桐恥笑一聲:“難怪國黨的人都說,汪離了他的夫人幹不成大事,但也壞不了事。這夫妻倆,可真是……絕配!”一個老奸巨猾,可辦起事來瞻前顧後,缺乏魄力,柔韌有餘,剛猛不足。另一個卻是炮仗脾氣,勇決智斷。“但離了汪,她什麽都不是。”


    跟許多曆史上的女性一樣,參與政治先決條件,是她們是某某某的妻子。


    這件事可以說是相當的大快人心,一晚上的時間,蔓延的人人都知道了。要不是秉承節約這一原則,大家都恨不能放鞭炮表示慶祝。做到人人都恨這一步,也真是不容易。


    不能流芳千古,但至少做到了遺臭萬年吧。


    因為這事的影響,林雨桐連續幾天都心情很好。這天一出門,就見白元抱著虎妞在院子裏,“把孩子抱去屋裏吧。外麵能凍掉耳朵。”


    白元掂了掂小胖妞,“這孩子野的很,在屋裏待不住。”


    鍾山從一邊過來,從兜裏抓了一把錢就出來塞給虎妞,“去吧,去屋裏撕著玩吧。”


    哪裏有叫孩子撕錢玩的?


    林雨桐剛要伸手拿,一看塞給孩子的都是法幣,她就笑:“早就你們別攢錢,非不聽。吃虧了吧。這玩意連廢紙現在都不如。”


    鍾山哭的心都有,“我辛辛苦苦的攢著,結果呢,攢了這麽些年,一大包錢,連一盒火柴都買不來。這也就是咱們有配給,生活不成問題。這要是邊區以外的百姓,這日子該怎麽過?”


    是啊!這物價一天一個價,昨天一捆錢還能買一個雞蛋,今兒兩捆未必能換來一個。邊區做的其實挺好的,法幣除了自己收藏的,其他的早在年初的時候能花出去的都花出去了。邊區幣價值相對來說比較穩定。而且‘公家人’吃的用的,都按時發放,用錢的時候反而不多。可以說,林雨桐基本就沒覺得受到通貨膨脹的影響。她手裏的法幣,除了作為收藏的一部分保留了下來之外,根本就沒存下來。要不然也想鍾山一樣,扣扣索索的攢著,最後連一盒火柴也買不來。除了叫孩子撕著玩,都不知道能做什麽。


    倒是錢妮過來,一把從孩子手裏奪過去,“撕了多可惜,還能引火呢。敗家的!”


    這話叫鍾山更憋氣。


    林雨桐笑著去了醫院,剛到醫院,外麵就送來不少傷員,看衣裳,又不像是自己這一方的人,她不由的問送人來的戰士,“這是哪一部分的?”


    這戰士歎了一聲,“也是咱們倒黴,出去巡邏碰上十幾個凍僵了的國軍逃兵。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逃過來的。軍醫說隻有帶過來,您或許能救下他們。這些人手腳都凍傷了,要叫軍醫治療,他說得截肢。但他又做不了截肢手術,所以……隻能送來了。”


    “凍傷的?”林雨桐皺眉,“這玩意最麻煩,關鍵是藥不好配。尤其是這種程度的凍傷。”嘴上雖是抱怨,但手腳卻也麻利,馬上安排護士先將他們的衣服都剪開,然後叫人拿雪給他們擦拭身子。


    安老爺子對凍傷治療很有一套,林雨桐叫人將他請來,兩人一起想辦法處理。安老爺子年紀大了,手腳是不如林雨桐麻利了,他一邊忙著,一邊跟林雨桐念叨,“你說著物價漲的那麽厲害,這糧餉他們跟的上嗎?”


    必然是跟不上的。就算是糧餉前一天漲了,可後一天這物價就能漲一倍出去。更何況糧餉本來就發不全,那點錢真的是什麽都不夠的。


    林雨桐跟著憂慮了起來,經濟上的崩盤意味著人心渙散,而人心渙散了,這軍心就渙散了。何況如今的重青政府有多股軍政勢力,各自都有各自的盤算,人心軍心渙散至此,哪裏還有戰力。這逃兵都能往秦北逃,可見往其他地方逃跑的數量隻怕更多。


    果不其然,緊跟著在倭國推出的一號作戰計劃中,國軍在南方多省大潰敗。


    “前方打仗,後方一小撮人卻大發國難財。”四爺拿著報紙,“你看看,軍糧根本運不到前線就被人給賣了。餓著肚子打仗,誰能贏?”


    盡管早就知道這事,但親身經曆一次,還是遏止不住的氣憤。


    他扔下報紙歎了一聲:“今年這一敗,可真是慘痛。經濟危機比之軍事危機更可怕。而且……”兩黨之間的爭端,國軍內部的爭端,這都屬於華夏內部軍隊之間的爭端。內部的不合,導致正麵戰場上失利。


    林雨桐低聲道:“我跟那些逃兵了解了一些情況,國軍那邊已經大批量的開始吃空餉了。”


    “當然得吃空餉了。”四爺輕哼一聲,“不吃空餉,別說是普通的兵卒,就是軍官,隻怕連自己也養活不了。更不要提跟著的家眷,隻怕是更養活不了。吃空餉,是必然的。號稱三十萬的人馬,隻怕連二十萬也不到吧。”


    林雨桐‘嗯’了一聲,“這幾年河楠等地旱災不斷,糧食更是征收不上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這些事情,當然了,零散的很,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常勝在躺在被窩裏,眨巴著眼睛聽著,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能聽懂又能聽懂多少。


    林雨桐本來也沒在意,卻聽常勝猛地道:“薑需要美國的支持,所以,薑會對美國妥協。那麽蘇國呢?美蘇的對抗,是不是會直接影響國黨和咱們的關係?”


    四爺眼睛一亮,愣愣的看向常勝。沒想到孩子能看到這一點,這就是各個國家利益的一個投射,這麽想是沒錯的。


    他讚許的看了常勝一眼,“以後也可以自己看報紙了,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問。”


    “那我能當外交官嗎?”常勝一下子從被窩裏坐起來,“就跟那天一樣,和外國人說話……”


    “外交可不隻是說話。”林雨桐一把將他摁進被窩裏,“多冷啊,進去。在被窩裏一樣說。”


    可這天之後,四爺對常勝的教育就有點不一樣了。世界地圖掛在牆上,常勝開始慢慢的在背誦國家的名字,這些國家的首都以及城市的名字,然後是這些國家的氣候,位置,礦產,文化,習俗等等。在家裏也常常和孩子用英語對話。另外還有德語,已經在慢慢的交給孩子了。


    等過了年,他還專門去找了醫院的倭國大夫,請他做常勝的老師。還去求了以為朝顯籍的同誌,也是作為常勝的外語老師。再加上這孩子在家裏跟林雨桐一起學習俄語,時間上肯定就不夠了。四爺跟常勝認真的談了一次,才說服這孩子暫時從童子軍中退役,開始係統的學習。


    方雲叫安安跟著學了一段時間,這孩子的語言天賦並不是太好,沒多久就有些跟不上了,倒是跟著白元學起了機械常識,顯得還有些興趣。方雲也不勉強,能學什麽是什麽吧。她還好奇,“你們怎麽不想著叫孩子繼承你們專業呢?不管是你的醫術,還是小尹的技術,這將來對孩子的前途都是又好處的。”反正她現在是看不出學這麽多外語究竟有什麽用處。


    林雨桐還真都沒這麽想過,“還是得看孩子吧。看孩子的興趣在哪裏。”既然孩子覺得他想做外交官,那麽作為父母就得給他提供這樣的條件。再過幾年,一個精通數門外語,對世界各國都有一定了解的孩子,絕對算的上是人才了。這會叫他以後的路更好走一些。


    方雲顯然對林雨桐現在的想法不以為意,“孩子嘛,一天一個想法,今天想這個,明天想那個,哪裏有個準。還得看父母怎麽安排。”


    林雨桐也不辯駁,隻是笑笑。就算是他將來改主意了,這也無所謂。技多不壓身,總能用的到的。再說了,就像是四爺說的,以這孩子的年齡,到了g,可是剛剛到坎子上。弄不好,就把一生最好的幾年全給耽擱在裏麵了。但是外交卻又不一樣,相對來說,算是影響最小的一部分了。


    作為父母,總是恨不能給他把一輩子的事情都想到了。別說什麽私心不私心,有私心很正常,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如今做的也不過是盡量的去叫孩子規避風險。再說了,這也是這孩子希望做的事情。林雨桐和四爺有什麽理由不成全呢。


    可是想成為外交官,光是有這些東西還是不夠的。所以,四爺每次去匯報工作,也會刻意的帶上常勝,叫他跟更多上層的人接觸,不是為了留下什麽印象,而是叫他知道怎麽跟這樣的人相處,怎麽跟這樣的人說話,這些東西不是哪個老師能教導的。身上的氣度全都是要靠環境來影響的。


    一開春,就開動員會,開始了對倭軍的春季攻勢。而林雨桐也跟著忙起來了。她這一忙起來,沒白天沒黑夜的。有時候想想,對這個孩子,她遠遠沒有四爺投入的時間和精力多。


    當然了,這種工作態度,在開春的選舉中,林雨桐意外的獲得了‘好人’的稱號。


    沒錯,就是好人。選舉可以推選出他們心目中的認為的好人。


    林雨桐懵了一瞬,回頭問方雲道:“你說我之前怎麽就沒被選上好人呢?”


    方雲就笑:“這話可別出去說,什麽覺悟?這選舉嘛,之前大家都不是很理解,有的熱還覺得耽擱農活,不願意來。來了的,又不知道叫他們來選舉是為了什麽?不是有句話叫槍打出頭鳥嗎?好些人都覺得這出頭不是好事,反而不敢將真正的好人給選出來,偏選一些騷賤猴來。這兩年才好點,你又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選你當好人不是應該的嗎?”


    嗬嗬!原來真有發好人帖這事呢。


    林雨桐看著手裏的年度好人獎狀,真的有點想笑。


    但這確實是一件嚴肅的事情,很多村子裏的人,都是天不亮就出門,趕了大半天的路,餓著肚子來選舉,這是真把這當成神聖的事情在辦。還有很多大爺大娘目不識丁,不會寫選舉票,怎麽辦呢?用豆子,覺得選誰合適,就把豆子放在代表這個人的碗裏,最後數豆子,誰的豆子多,誰就獲勝。林雨桐這個好人,就是通過這樣的渠道給選舉出來的。


    這當了好人了,這個好人就必須好好的當下去,於是林雨桐就更忙了。


    四爺笑林雨桐:“這是被人給架上去下不來了。”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以前能拒絕的事情,都不好拒絕了,誰叫你是好人呢。


    等天氣慢慢熱起來了,一換夏天的單衣,林雨桐嚇了一跳,去年還合身的衣服,今年穿到身上直晃悠,這是瘦了多少?


    四爺看的直皺眉,“歇歇吧,好人也不是這麽當的。”


    於是為了叫林雨桐休息,四爺難得的買了票,請林雨桐去看歌劇白毛女。


    舞台很簡陋,演員的服裝,包括道具都原始的很。但是台下烏泱泱的一片人。常勝人小,在人群裏根本就看不到。這小子直接去找安安,兩人爬到樹上,騎在樹杈上看。林雨桐和四爺想往前擠一點也不行了,不能放心把孩子扔在這裏。白元機靈的搬了磚過來摞起來,“站上麵看。站在上麵看的清楚。”


    其實站上去也就是剛能看見而已。這人山人海的,樹上,屋頂上,窯洞上,能擠人的地方都擠滿了。林雨桐拉著四爺的手,低聲問道:“還記得咱倆那次看電影嗎?”演的還是白毛女。


    怎麽會不記得?


    四爺攥著林雨桐的手緊了緊,這就像是老片子,但是有時候往往叫人不知道這片子是在前進還是在後退。


    “人家的閨女有花兒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了二尺紅頭繩,我給我喜兒紮起來。哎,紮起來……”


    打從看了白毛女,連常勝都能哼上幾聲。孩子們對這歌劇的熱情十分高漲,隻要有演出,成群結隊的就跟著去了。常勝看了五回,後來想跟著安安一起去,但想到還有功課要做,到底放棄了。還一臉遺憾的樣子。


    林雨桐心說,孩子,將來要是想看,咱們買碟慢慢看。要是想聽,咱們買磁帶,咱們下載。瞧把孩子可憐的,想聽個戲,還得跟著演員一起趕場子。


    四爺倒是想著辦法鼓勵孩子,“隻要學的認真,每周帶你去看一次電影。”


    看電影在言安可是稀罕事,蘇國在言安有個聯絡組,而他們的飛機半年來言安一次。每次除了來回帶一些來往的人員之外,就是帶一些片子。比如夏伯陽,列寧在十月這樣的片子。到了言安這麽長時間,林雨桐還沒功夫去看過電影呢。來來回回其實就是那麽幾部片子,其實對林雨桐和四爺來說,半點都沒有吸引力。但是就跟當年看少林寺一樣,都是孩子喜歡。說起來,常勝還沒看過電影呢。


    這天好容易回來的早,才半下午。回家的時候,四爺和常勝都洗了澡出來了,在院子裏呆著。常勝還背了了小包,鼓鼓囊囊的,裏麵應該是放著吃的。專門等著林雨桐一起去看電影。


    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放映電影的廣場離這裏十幾裏路,“走著去?”她不確定的問道。


    四爺就笑:“難道騎馬?”


    這肯定不行。警衛班得有人跟著,不能自家兩人帶著孩子騎馬,叫大家跟在身後跑。當然了,這些警衛班的小夥子隻要能出門,跑著也是樂意的。這任務將他們圈在這一片,沒有什麽娛樂活動,早就悶了。上次去看歌劇跟了好幾個人,回來之後可把剩下看家的人給羨慕壞了。這次換成看電影,上次沒去的人這次肯定要跟著的。四爺可能也是為了體恤大家。所以最近外出確實是頻繁了些。


    一行人走了十多裏路,敢在天黑以前到了放映的廣場。已經又很多人在了。但是始終有一個宗旨,那就是百姓坐在前麵,當兵的坐在後麵,這個規矩誰都不能打破。林雨桐走了十多裏路,還有走了三四十裏路就為了趕來看一場電影的。大家都比較自覺,盤腿坐在地上,也不胡亂擁擠。但相熟的人在一處,低聲說著話,還有那高聲呼喊著,呼朋引伴的,尋找認識的人的聲音充斥在耳邊,好不熱鬧。常勝到底人小,走了十幾裏已經是極限了。到了地方往地上一坐,就往林雨桐身上一靠不想動彈了。林雨桐見他不停的添嘴唇,就知道這是渴了。如今可沒賣水的,也沒地方找水喝。林雨桐把手伸進衣服兜裏,實際上是從空間裏摸了個西紅柿出來,塞給常勝,“吃吧。今兒菜園子裏有熟了的。”


    “我怎麽沒看見呢?”常勝趕緊啃了一口,又放在四爺嘴邊叫四爺也吃一口,“要是看見我早摘了。”等四爺咬了一口,又叫林雨桐咬。


    林雨桐又不缺水喝,“你吃吧,媽媽不渴。”


    常勝舉著西紅柿‘嗯嗯嗯’了半天,示意林雨桐咬一口。林雨桐無奈的用嘴碰了碰,他才心滿意足的把手收回來開吃。


    等天黑了,發電機才開始發電。這發電機一響,就跟拉上了開關一樣,頓時就沒人說話了。靜悄悄的等著電影開演。


    片子可能放的次數太多了,斷片斷的太厲害,放映五分鍾就得等十分鍾續片。但是這等待的功夫,秩序也並不亂。這看電影的觀眾,有好些學校的學生,這些學生又都聚集在一起,開始拉歌。你放唱罷我登場,剩下的人就負責聽和鼓掌。等電影的片子給續上了,歌聲就戈然而止,大家又都靜默的去看電影。如此往複。


    這樣的景象卻是林雨桐從來沒見過的。


    一場電影,看了五六個小時,最難受的就是憋尿。等電影散場了,常勝都等不到離開廣場,見周圍的人都走了,趕緊掏出小牛牛,先尿一泡再說。


    “這個丟人啊!”林雨桐摸了摸這小子的腦袋,“還外交官呢?誰家外交官沒出息成這個樣子。”


    鍾山就跟著調笑:“這要是正跟外國人談判呢,這被一泡尿憋的,可咋整?”


    常勝也不在意,嘿嘿就笑:“我憋了也不說我憋著了,我得客氣的請人家休息十分鍾,給人家上廁所的時間,順道我也上了廁所撒泡尿。”


    “看把你能的。”鍾山一把將常勝拎起來扛在肩膀上,“走了,別的外交官也不給咱扛,就你吧。”


    常勝咯咯咯就笑,從這個的肩膀上換到那個肩膀上,這麽玩習慣了,也不害怕。


    林雨桐拽著四爺的手,剛要說話,就聽見不知道哪個山梁上飄來的歌聲:“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格英英的彩,生下一個蘭花花,實實的愛死人……五穀裏那個田苗子,數上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兒呦,就數那個蘭花花好……我見到我的情哥哥有說不完的話,咱們倆死活呦長在一搭。”


    夜風吹著,伴著歌聲和孩子的笑聲,林雨桐不由的拽緊了四爺的手。


    “怎麽了?”四爺扭頭,借著月光看林雨桐的臉色,“累了?”


    “不是!”林雨桐搖搖頭,低聲道:“咱們倆死活要長在一搭。”


    四爺一愣,伸出胳膊攬住林雨桐,輕輕的嗯了一聲,“死活也要長在一搭。”


    夏天在一聲炸雷中來到了,雨點劈裏啪啦的落了下來。秦北這地方很少又雨多的時候,這雨也是,來得快,卻的也快。等雨過來,地上半點水也沒積下,全都滲下去了。


    跟著雨一起來的是接連而來的好消息,先是說希特勒死了,後又是德國納粹投降了。七月的時候聽說是美國的□□爆炸成功了,可誰也沒想到,這剛一成功,美國就拿倭國做了一次實驗,直接給廣島投下一顆□□。這個□□的威力還沒讓大家消化了,隔了三天以後,又給長崎扔了一顆。


    林雨桐聽著廣播裏傳來的消息,坐在灶膛前笑著笑著就哭了。


    院子裏是那些警衛班的小夥子的歡呼聲:“小鬼子完蛋了!小鬼子完了……”


    常勝正圍著四爺,“爸爸,什麽是□□。”


    林雨桐笑了,是啊!世人第一次知道了□□的威力,可有幾個人能解釋什麽是□□。在四爺給孩子的解釋聲中,林雨桐叫白元,“去!買肉!……”說完又叫住白元,“不買肉了,將豬圈裏的豬宰了,咱們慶祝慶祝。”


    “啊!”白元愣愣的,那可是三頭大肥豬呢。


    “啊什麽啊?”林雨桐催他,“去!趕緊的。”


    這一扭頭,就見常勝眼睛不住的往這邊看,但嘴上卻沒閑著,他問四爺,“那咱們會有□□嗎?”


    “會!會的。”四爺摸了摸常勝的頭,“用不了多久,咱們也會有的。”


    “等咱們有了,誰也不敢再欺負咱們了。”常勝展顏笑了,“他們都會怕咱們的。”


    孩子的道理永遠都這麽樸素。


    這天晚上,醫院,學校,凡是打這裏經過的,都能混到一口肉吃。


    林雨桐笑著進了醫院,卻被告知,幾個倭國的大夫,今兒一直在宿舍裏呆著,沒有出門。她麵色一變,急忙問道:“怎麽回事?”


    這護士也說不清楚,隻道:“畢竟他們是倭國人。”


    林雨桐皺眉,“我去看看。”


    等到了宿舍外麵,就聽到佐藤的哭聲,一邊哭還一邊叫‘媽媽’。


    林雨桐要推開門的手一下子就頓住了,不用問也知道,佐藤的家人大概在這次的事件中喪生了。在門口愣了半晌,她還是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佐藤抬起頭,雙眼通紅,“林院長……林大姐……”


    “你還好嗎?”林雨桐沒有上前,而是站在門口問了一聲。


    “我媽媽……我姐姐……”佐藤捂住胸口,“我的家……都沒有了……”


    “是啊!”林雨桐歎了一聲,“都沒有了。怪誰呢?這言安的很多人,都已經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家。這可惡的戰爭……叫我們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家。”


    佐藤哇一聲哭出來,“我媽媽是個特別好的人……真的!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她希望我學好醫術,希望我成為受人尊敬的大夫……”


    “你的醫術很好,在這裏你是個受人尊敬的大夫。”林雨桐看著他的眼睛這麽說。


    “可是……”佐藤站起來,麵對著林雨桐,深深的鞠了一躬,“但是……我還是想回去。看看我的媽媽,看看我的家鄉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我想回去看看……林院長……”他又鞠了一躬,“林大姐……我拜托了……這裏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但林雨桐能這麽輕易承諾什麽嗎?


    這些年了,跟佐藤這些人,多多少少都相處出了一點感情,即便沒有感情,也是熟悉的人,但林雨桐還真什麽都不能承諾他,“佐藤君,你是戰俘。隻有等你們的天皇投降之後,等到雙方談判,就戰犯,戰俘問題有了最終的結論,才能決定你的去留。而我,其實什麽也做不了。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吧。對於你母親的事情……還請節哀。”


    佐藤的眼淚又下來,“我能祭拜我的母親嗎?”


    “當然。”林雨桐出去的腳步頓了一頓,“肉割到自己身上的時候,知道疼了。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八月十五日,倭國宣布無條件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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