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91)


    於曉曼帶出來的情報準確度極高,在她們回來後第三天,對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戰鬥打響了。四月二十二日,言安順利收複。而林雨桐卻要啟程了。這次不是去秦北的任何地方,因為四爺和常勝已經跟總部轉移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西百坡。所以,林雨桐的目的地就是西百坡。同時,因為於曉曼的特殊,她暫時肯定也不能留在言安,而是要跟林雨桐一起,先去總部報道。報道之後會怎麽安排,還得看上麵的意思。


    槐子還有任務在身,肯定是不能跟著一起走的。這兩口子在大家的安排下,在戰地上入了洞房,團圓了沒幾天,就又得分開了。不過這次,哪怕是分開,兩人也沒有難受。都知道對方在哪裏,知道對方在一定程度上是安全的,這就足夠的。


    “還是得小心。”於曉曼叮囑槐子,“戰場上……別忘了,我在家等你。”要是沒猜錯,自己肯定會先槐子一步回京城的。戰事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一方戰意昂揚,一方已經都在清點資產送家小出國了。這戰爭又能打到什麽時候。臨陣起義的到處都是,已經沒什麽可稀罕的了。如今總部在西百坡,已經離京城很近了。


    槐子看向林雨桐,“我把你嫂子交給你,她對總部不是很熟悉。”


    這是擔心審查。


    林雨桐點頭:“有我呢。哥你放心。”


    這次還是不要什麽人護送,林雨桐一身長袍短褂,戴著禮帽,跟於曉曼扮成夫妻,悄然離開了言安。


    路上吃住都在一處,一點都不打眼。兩人也不節外生枝,從不去盤查嚴密的地方,哪怕多繞一些遠路,從偏僻的城鎮過。這一路上可是長見識了,在飯館子吃飯,一碗米飯兩萬法幣,第一碗米飯吃完了,要第二碗的時候,就漲價漲成兩萬五了。店家還委屈呢,“您是不知道,我今兒早上提了一斤法幣去買菜,原本想著能買一斤青菜吧。結果排隊的時候菜價就漲了兩次。在我前麵跟我隔著兩個人的那個人,一斤法幣買了八兩,輪到我前麵那位,就隻能買七兩,到我跟前,倒黴催的,一斤法幣隻夠買半斤的,我找誰說理去。”


    錢是用斤衡量的嗎?


    這話多新鮮呐,要是一張一張數,這買賣還做不做了。


    這種衝擊刺激的林雨桐還沒反應過來,路上碰見人家辦喪事,更叫林雨桐漲了見識。那墳前燒的不是冥幣,是真錢。一張一張全都是一千元麵值的法幣。


    於曉曼輕聲解釋:“一張一千麵值的法幣,已經買不來一張冥幣了。所以,還是真錢更劃算。”


    林雨桐看向於曉曼,“已經到了這份上了?”聽過和見過是兩碼事。以前都是聽聽算了,根本無法想象,現在擺在麵前,簡直不能想象這樣的日子百姓該怎麽過。


    “所以啊,他們不完蛋誰完蛋?”沒看到擴軍很容易嗎?不跟著部隊走,照這物價活都活不下去了。於曉曼說的很客觀,“國黨上層不都是無能之輩,軍中也確實有良才。但不管是什麽原因,經濟崩潰成這個樣子……回天無力了。”所以,真有腦子,看的明白的都跑了或者正準備跑呢。跑不了的心思都活動了,沒有哪個真有一戰到底的決心。就連薑,不也一邊喊打,一邊琢磨退路了嗎?當然了,這個事情到了總部還是要及時匯報的。


    兩人一路走,一路看。為了安全,走的也並不是很著急。路上林雨桐還有心思收集各種麵值的紙幣,在她看來,這還都是有收藏價值的。所以,到底西百坡的時候,都已經是五月了。


    在跟前的時候不覺得孩子長了,可一分開再見,就發現孩子長的可真快。這孩子的衣服已經小了,褲子蓋不住腳麵,袖子都露出手腕了。當然了,這種短在很多人看來就不叫事,因此也沒人想著給孩子將衣服往大了放一點。就是四爺,隻怕也是有心無力。“怪不得人家都說寧要討飯的娘,不要做官的爹呢。”


    四爺:“……”這是嫌棄我不會做衣服?


    當然了,四爺沒強嘴,這家裏有女人跟沒女人還真是兩個樣子。在這地界,他們被分了一個小院子,他們一家三口住一間,一間作為警衛班的宿舍,其實這地方也還是有點擠的。但至少算是能安穩一段時間了。


    如今的供給還行,至少能吃飽。給孩子和四爺做了一頓好吃的,哄著孩子早點睡了,夫妻兩人才有時間親熱。還別說,自從離開言安轉戰以來,都有一年多沒親熱了。就是如今,也不敢有大動作,一是孩子在旁邊睡著,二是隔壁還住著警衛班呢。


    這日子啊……終於快到頭了。


    一身大汗喘息著,林雨桐斷斷續續的跟她將這段時間的事都說了一遍,說起於曉曼,她不免有些憂心,“到了西百坡被廖凱帶走,到現在都不見人影。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沒事。”四爺笑了一下,“於曉曼是個聰明人。”至少從一見到廖凱,就將身上的兩根金條和七個銀元上繳的事情上看,就能知道,她比想象的聰明。這聰明要是放在審時度勢隨勢而動上,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


    結果還真被四爺說著了,過了半個月,於曉曼來了。換了一身軍裝的於曉曼看起來還是一樣英姿颯爽。她沒有選擇馬上工作,“我申請了去中央d校係統學習。”


    出來就根正苗紅了。


    林雨桐心裏讚了一聲,又細細的看了她的臉色,“把胳膊伸過來。”


    於曉曼一愣,臉上湧上驚喜,胳膊伸出來的時候都有些顫抖,“真的嗎?”


    我得號脈才能確定吧。對於曉曼這肚子,她得謹慎再謹慎。手往脈上一搭,她挑眉笑了,“還真是……有了!”


    所以,選擇學習這一點簡直太對了。這一年的時間,學習連帶生孩子,要是想照顧孩子,一年的學製學完了,可以申請高級班,再讀上兩年,孩子都該上幼兒園了。


    於曉曼猛地蹲下,雙手捂住臉嗚嗚的哭起來,“我……我沒想到還有今天……要是我爸我媽知道了……不知道該多高興……”


    “以後,叫我哥帶你回去看看。”林雨桐起身扶起她,遼東三省已經解放了,最近都在開會,討論東北經濟發展的事情,想要回去也不困難。以後就更不困難了。“懷了孩子,我哥又不在,你還是悠著點。”


    於是,林雨桐又多了一件事,有空就弄點好吃的,叫白元給於曉曼送去,


    危重傷員還是會源源不斷的送過來,林雨桐跟以前一樣忙的腳不沾地。可從這些傷員的來處,她即便不聽廣播,不看報紙,也都能知道部隊現在打到什麽地方了。


    這一年好似過的比哪一年都快,遇到的每個人腳底下都帶著風,也不光是林雨桐忙,大家都忙。就連四爺也不能隻畫圖了,最近正帶著人為成立研究所的事忙著呢。


    於是,常勝就處於一種半放羊的狀態。他也不老實在家呆著,到處的跑。逮住誰有空,他就跟著誰。等林雨桐有空過問的時候,這總部少有他不認識的人了。白元還跟林雨桐告密,“……偶爾也會碰上幾位首長,人家說話他就在邊上幫忙端茶倒水的……”當然,這說的都是私人場合,正式場合……這孩子還真不會這麽不知道輕重。


    林雨桐愕然,誰教他這些了?


    四爺知道了,隻沉默了一會,卻不叫林雨桐去管。耳融目染這東西,是什麽東西都替代不了的。


    再後來,林雨桐基本都不用管這孩子吃飯了,人家出門,自己就把肚子給混飽了。大家都吃的食堂,哪裏擠不出孩子的一口吃的?都知道林閻王忙,多空出一點時間,手底下就能多救一個人的命。軍械那更是大事,落後就要挨到的,這軍備什麽時候都輕忽不得。於是,這孩子四處混飯,大家也都當成理所當然的事。要是晚上加班,常勝幹脆就去了於曉曼那裏,跟著他舅媽。於曉曼教給孩子什麽?什麽電報,什麽密碼,什麽間|諜學,什麽偽裝學。跟著一個特工,能指望他學什麽。


    偶爾林雨桐和四爺有空了,過問一下他這段時間都幹什麽了。人家是什麽都知道一點,什麽經濟危機,什麽貨幣貶值,說的頭頭是道。連幾月黃金賣到兩億一兩,幾月又漲到了三億一兩。什麽美國要扶持倭國侵略勢力複活,什麽美國一邊扶持薑,一邊扶持倭國,這是要挑起戰爭兩端獲利。什麽當局政府發行金圓券,要對經濟進行管製,後來金圓券繼續貶值,適得其反,經濟崩潰的更快。還有什麽學生集會,經濟貪腐,就連薑大公子在滬上打‘老虎’反被‘老虎’逼退的事情,都能說出個三四五六來。


    林雨桐不得不說,接觸的人不一樣,對孩子的影響確實是不一樣的。這段經曆,也許是他一輩子最寶貴的財富。


    發現了這一點,林雨桐和四爺就真撒手不管了,由著他到處去混。當然了,這種教育模式不可複製,因為常勝出去混的環境,從來不用擔心被誰教壞了。凡是能在總部的,哪怕是個看門的大爺,也都有幾分不一樣的見識。


    這機會也就這麽大半年時間,等進了京城,再想混可就沒這條件了。等他再大點,就得規矩起來了。不能跟現在似得,大家都知道是個他是個爹媽沒時間管的孩子,誰都多幾分寬容。


    醫院本應該是沉悶的地方,可是這隨著康複的傷員越來越多,醫院也變的熱鬧了起來,不同部隊出來的,相互較勁,各自說著自家參加過的戰鬥,誰也不服誰。當然了,更是少不了討論如今的時局。


    “聽說了嗎?薑給美國總統親自寫信了,要求美國來指揮國軍打仗。”


    “姥姥!不管誰來,看不打他個屁滾尿流。”


    “不光是要求美國來指揮,聽說把倭國那個戰犯也給請來了……”


    “這群王八蛋,這是瘋了。”


    ……


    “廣播裏說美國給老薑運了五萬噸小型武器和彈藥,這是要死扛到底。”


    “打就打,誰怕誰?”


    ……


    “聽說了嗎?那位薑夫人又去美國活動了,請求美國更大的支持……”


    “這還是不死心。靠人不如靠己,咱們自力更生不也打的他沒有還手的餘地。”


    對方的動作越大,越是朝外麵伸手要援助,林雨桐就能明顯感覺到,這邊的戰意就越是昂揚。誰都能感覺到對方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


    而林雨桐這邊,每天都得花費時間打發掉那些急著出院返回部隊的傷兵。他們急切啊,現在不歸隊,以後就沒有仗可打了。


    這種情況在年底的時候更為激烈了。為什麽?因為京城眼看就拿到手裏了。如今隻是圍而不殲,一是要叫京城裏的百姓安穩的過的年,二是還在和傅作意談判,為的就是古城能和平的過度。


    年夜飯的時候,常勝端著碗裏的米兒酒,“這仗要打完了吧?”


    四爺扭臉看林雨桐:“你又得收拾東西了,過完年,也該進京城了。”


    京城裏,林德海美美的吃了一口餃子,雖然沒什麽油水,隻是酸菜包的,但他也吃的有滋有味,再喝上一口老酒,這滋味,“美!”


    劉寡婦就看不上他這德行,“美什麽美,臭美!人家都愁的什麽似得,你還美呢。這工黨要進城了,如今京城外麵可都是工黨,你就不擔心?”


    老子擔心個鬼!


    我兒子閨女都是工黨,我怕個球?老子盼著這一天盼的眼珠子都快脫出來了。


    這邊還沒搭話,門就被推開了,楊寶祿搓著手進來,“幹爹,幹娘。”他扭臉一看,弟弟妹妹都在灶膛前抱著碗吃的正美呢,臉上不由就帶著幾分感激。


    劉寡婦對這幾個孩子,那是真心不錯。沒孩子嘛,林德海的子女都大了,而且都不是能惹得起的人,還能指望著人家給自己養老?那女人死了,她倒是動過心,想叫林德海跟自己把喜事辦了。哪怕請兩桌酒,拜個天地,自己好歹有個名分。就算將來那些子女不待見自己,但至少不會看著自己餓死吧。可是鬧也鬧了,哭也哭了,這老東西就是裝糊塗,死活就是不吐口。說到底,人家心裏還是把他的孩子看的更重些,這是怕自己給他的子女添麻煩。都這樣了,能怎麽辦呢?見他帶回來這幾個孩子,那就是不認也得認了。雖說養孩子的錢是他出的,但是自己照料的精心些,想來隻要不是白眼狼,將來總不會真把自己給扔到溝裏去。再說了,這三個孩子都懂事,兩個小的不用操心,還能跑跑腿,大的是真的頂大人用了。家裏的事都能搭把手。見大小子貼春聯回來了,她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就緩和了,“快去烤烤手,我給你把餃子熱在鍋裏呢。快嚐嚐。”


    楊寶祿不叫劉寡婦下炕,“幹娘坐著吧,我自己來。”然後就從兜裏從一張紙遞給林德海,“幹爹,您看看這個……”他是上了兩年學的,這上麵大部分的字他都認識。知道那是工黨的宣傳單,是叫大家放心過年,不用擔心會攻城。對工黨的消息,自家這幹爹好似特別注意,所以,一見門口的傳單,他立馬就收起來給帶回來了。


    林德海眯縫著眼睛瞟了一眼,緊跟著眼睛就睜大了,他馬上放下酒杯,拿起來認真看了起來,“這工黨……做的這麽仁義,還有傅作意什麽事?得嘞!總算盼到了……盼到了……”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竟是眼圈紅了。


    劉寡婦就是再傻,也瞧出不對勁來了。工黨要進城了,他激動個什麽勁,“難道你那兒子閨女……”


    “閉嘴!”林德海重重的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什麽我兒子我閨女,我兒子閨女怎麽了?”


    這老東西!自己還能去告密不成?那不是上趕著自己找死了嗎?


    想斥責兩句,可一想起這老東西的兒子閨女要回來了,一回來肯定都是大官了。自己還真就沒那個底氣跟以前一樣吆喝。她癟了癟嘴,又殷勤的過去倒酒,“再喝兩口,今兒是個好日子。”


    楊寶祿眼珠子轉了轉,第二天就摸到工會那裏去了。這工會他早就知道,隻是他還有弟妹要顧著,也沒跟著摻和,如今看自家幹爹那意思,自己摻和也沒事。此時工會正偷偷的用彩紙製作小旗子,這是為歡迎工黨入城準備的。他也湊過去搭把手,


    想著工黨快進城了,可沒想到會這麽快。陽曆的一月三十一號,剛好是大年初三。一大早,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就喧騰了起來。林德海穿過熱鬧的人群,往老宅子而去。他想在家裏等孩子回來。可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槐子也不是桐桐,而是楊子。


    聽著外麵本家族人吆喝著,“這不是楊子嗎?都不敢認了。”


    楊子掀開簾子,踏進了屋門,林德海這才轉過身來,朝進來這小夥子看過去。野崽子也長大了,都有點不敢認了。兩人就這麽對看著,還是楊子先跪下,“爹,我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林德海心裏一鬆,“回來了,回來了就好。”他揚聲對外麵喊道,“告訴三叔祖一聲,開祠堂。”


    楊子一愣,給林德海磕了一個頭,應了一聲‘是’。


    外麵一下子就喧鬧了起來,林德海叫楊寶祿將門關了,才招呼楊子去了裏間,“你來,我有話跟你說。”


    楊子不知道老爺子又要幹什麽,隻得跟著進去。林德海沒瞞著,將他那漢奸爹和糊塗娘做的事都說了一遍,然後又將自己怎麽謀劃的,怎麽出了意外,把林母給搭進去的事也說了。但卻半個字都沒提林雨桐。沒必然為了一個那樣的東西叫孩子們之間生了嫌隙。這件事就得這麽爛在肚子裏。“……你肯拜楊家的祖宗,那打這之後,你就是楊家的孩子。你的生父和親生母親是被漢奸害死的苦命人,記住這一點,其他的都跟你不相幹。我如今認下你,外麵肯定說什麽的都有。比如你現在是大官了,我就不要臉的巴著你不放……聽聽就算了,你別去解釋。老子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即便沒有你親爹那一碼子事,巴著你沾光的事情老子也幹的出來。所以,人家也不算是冤枉了我。愛說什麽就讓他們說去吧。再說了,等你大哥大姐回來,他們自然就閉嘴了。另外,你生父和你娘的事,真實的情況別告訴杏子。她跟你娘一樣,不是個腦子明白的。省的她一個不下心……我做的這些可就全廢了……”


    楊子被這一碼子接一碼子事刺激的險些站不住,最後隻知道,娘她死了。是這個一直罵著自己的人替自己把所有的尾巴都掃幹淨了。


    拜了祠堂,他才算回過神來。也才有功夫跟林德海說會兒話。


    “我大哥如今在哪裏我也不知道,至於我姐,應該是快回來。她和我姐夫跟總部首長一起……”楊子細細的說著消息,槐子的消息他是真不知道,但是重傷員往哪裏運,就證明大姐在什麽地方,這消息基本都是透明的。“如今傅作意的部隊還沒完全撤離,都在城外整編呢。這都需要時間。等把城裏料理幹淨了,也就一兩個月的事,我大姐應該就會回來了。”


    林德海又為槐子提起了心,“這仗還沒完,豈不是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這還真說不準,不過楊子笑道:“都到了這份上了,再打仗也就是一年半載的事。而且我大哥如今已經是師長了,出不了事。這一路打來,敢於頑抗到底的不多……”


    林德海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但到底也沒再問。見等著楊子的警衛已經往這邊看了好幾次了,就明白人家還忙著呢,他也不囉嗦,“那你先忙你的去吧。有空了就回來看看。”


    楊子應了一聲,這才跟著警衛走了,邊走邊問:“怎麽了?什麽事催的這麽急。”


    “機場那邊有任務。”警衛低聲道:“有一批國軍家眷要走,叫咱們去值勤,得看著點……”


    走的隻怕不光是家眷,還有好些當局的高官。


    哪些人能走,哪些人不能叫他們出境,這得心裏有數。知道這個任務的重要性,他也不敢耽擱,急忙往機場趕去。


    站在機場上,看著一個個的上了飛機,楊子嘴角輕輕的撇了撇。猛地,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那個正在接受盤查的女人為什麽這麽熟悉?哪怕她半張臉都被圍巾遮住了,也逃不過他的眼睛。別人可能認不出來,但他認得。一個娘胎裏一起呆了八個月,這種熟悉不會因為相隔的時間太久而變的陌生的。


    杏子接到放行的通知,心裏鬆了一口氣,馬上抱住了身邊這老頭子的胳膊。這老頭子以前在遼東也是財主,自己在戰場上被炸暈了,被抬下去送往臨時醫院的途中,抬著她的兩個戰士被流彈擊中,也犧牲了。那個時候她真是怕了,幸好那地方離一所民居很近,她跑進去,那屋裏早沒人了。沒有吃的喝的,在裏麵生存不住。她找了那戶人家的舊衣服,將身上帶血的軍裝換下來,趁著停火的間歇,跑了出去。穿著老百姓的衣服,誰也沒注意她。沒想到剛好碰上往城外逃的大財主雷天群。他一個下人都沒帶,穿的破破爛爛的混在百姓中間。但她還是一眼看出這人不一般,不說別的,就是他那一雙手就保養的不錯。還有大拇指的位置,有個明顯的印記,那是戴扳指留下來的。以前林德海手上就有這樣的印記。她馬上就朝這老頭子釋放善意,畢竟她身上一毛錢都沒有,能去哪裏呢。對於她而言,戰場離死亡太近了,她就差一點點死了,隻要能逃離死亡的命運,去哪裏都行。於是兩人就這麽搭伴,給逃了出來。她怎麽也沒想到,這雷天群的兒子還是個大官。如此一來,她想回去也回不去了。等京城也被攻占了,她就更害怕了。她這樣的不會被當成叛徒處理吧?政策她是知道的,對別人或許還會寬容一二,但對叛徒從來都沒有寬容這一說。後來,一聽老頭子的兒子說是去台彎,她馬上就心動了。反正在這裏,她也沒什麽不放心的。當初上戰場之前,她就跟牡丹說過了,說自己要是出了意外,就叫她不論如何也要找她姨媽去。她姨媽是林閻王,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號。她相信,隻要跟林閻王有關,即便不用自己拜托什麽人,牡丹也會順利的被送去大姐那裏的。林閻王的名號值得人去這麽做。還有就是娘,娘不光是自己一個人的娘,還是大哥大姐的娘,是楊子的娘,有他們在,好像自己也沒什麽要操心的。


    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走的很灑脫,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楊子會在機場。


    她感覺到有人打量她,就抬頭看過去,遠遠的一眼,她就百分百確定,那就是楊子。能相認嗎?不能!她下意識的將圍巾往上拉了拉,連鼻子也遮住了,這才哀求的看向楊子。


    楊子慢慢的轉過頭,像是沒看見一樣。可在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的雙手都顫抖了起來。杏子怎麽會在這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杏子順利的坐上飛機,慢慢的飛機動了,下麵的楊子變成了一個小點,到再也看不見了。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這一走,還能再回去嗎?能嗎?


    誰也回答不了她這個問題。


    楊子帶著滿心的困惑,直到一個多月以後,林雨桐進京城了,他才弄清楚來龍去脈。


    知道總部進城的時間,他就特意回家等著。半下午的時候,楊家老宅的大門口,才來了一男兩女和兩個孩子。


    四爺和林雨桐帶著常勝,連帶於曉曼和她懷裏的剛過百天的林新天。


    沒錯,過完年,於曉曼生產了,生下了她跟槐子的長子。槐子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有了個兒子了。因此這孩子的名字自然也不是他取的。而是於曉曼請了主管她的首長給孩子取了名字——新天。新天,新天。日月換新天。


    林雨桐和四爺這老宅的人自然是熟悉的,有些人對於曉曼都還有印象。一聽這是槐子的媳婦跟兒子,都誇了起來。


    楊子迎出來的時候,看見於曉曼還愣了愣,直到林雨桐介紹了,他才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打招呼:“大嫂?”然後看了看還在繈褓裏睡的香甜的新天,都不敢伸手,“連侄兒都有了。”什麽時候的事,他怎麽從來都不知道。


    杏子帶來的不快,再見到常勝和新天以後,他瞬間就給拋開了。


    常勝掛在他小舅身上,楊子卻也再舉不起他了。一大一小,沒大沒小的鬧。林德海起初還在屋裏端坐著,聽到外麵說是他大孫子回來了,他還以為說的是外孫,歡喜是歡喜,但還能忍的住。再怎麽稀罕,這孩子還不是姓別人家的姓嗎?可再一聽,說是大兒媳帶著孫子回來,這就不對了。這是槐子的媳婦和兒子吧。


    哎呀呀,這還了得,這可是他的嫡親的長孫啊。林家這一支又往下傳了一代。裝腔作勢用的拐杖也不要了,小跑了起來。到了門外,看著一個個帶著警衛的兒女,他如何能不順心?瞧著大孫子的小臉,擺擺手叫閨女姑爺連帶兒媳婦不用多禮了,先回家再說。


    常勝掛在楊子背上,衝林德海道:“姥爺,您倒是看我一眼啊,您這裏外分的咋這麽清楚呢?”這熊孩子不知道跟誰學的,說話偶爾還會帶上兩分痞氣。當然了,這是見人下菜碟,可能是一看到林德海就從他身上聞到了痞子味。


    他這麽一說話,林德海馬上也聞到了同類的味道,他嘿了一聲,扭頭一看常勝的臉,眉毛都飛起來了,這根本就是槐子的小號嘛。他頓時一樂,“孫子……敢挑爺爺的理了?”


    這確實是爺孫的關係,可這‘孫子’和‘爺爺’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麽聽著,都有點像是在罵人。


    有常勝跟他姥爺插科打諢,即便是知道了林母的事情,也鬧的愣是沒有一點傷感的氣氛。


    林雨桐張羅了一桌飯菜,林德海舉著酒杯,遺憾的道:“就是少了槐子,要不然這一家就團圓了。”


    於曉曼笑道:“快了!他也快回來了。三五個月的事。或許還更快。”她本來是申請繼續學習的,但上麵的任命已經下來了。她會參與到調查部的籌備當中,因為涉及到情報收集整理,所以,作為她的配偶,槐子的工作也做了相應的調整,已經確定調入zy警衛部門擔任領導職務。所以,她才會這麽肯定的說,槐子很快就會回來了。現在隻怕都已經接到命令,在做工作交接吧。


    等林德海喝多了,和兩個孩子都睡下了。楊子才有空說了起了杏子的事。


    林雨桐歎了一聲,“之前一直在轉戰,消息都閉塞。你不提,我都要說的。杏子戰場上失蹤了,也犧牲了。這點不會變!另外,牡丹那裏,我已經叫鍾山去接了。不過寶育院的孩子應該會被集體帶進京城。他們的安全根本不用擔心。”


    這一件事一件事的串起來,即便不能知道真相,但以坐在這裏的幾人的腦子,也不難推理出發生了什麽。楊子深吸一口氣,“犧牲了……犧牲了好啊!”


    這件事蓋棺定論,就這麽定下來了。


    大家都挺忙的,林雨桐忙著籌備醫院的事。如今是有大把的人才供自己選擇,她得把這個高水準的醫院的架子盡快搭起來。之後還有醫學院,緊跟著是藥廠。忙著呢。


    四爺已經將新的科研項目給交上去了,當天就被叫進去,談了一天一夜之後,項目快速的被批準。所以,四爺比林雨桐忙的多。甚至忙起來,連著半個月都不見人影。


    於曉曼將新天放到林德海那裏,劉寡婦幫著照看。奶粉吃用都不用他們管,劉寡婦十分樂意。有這麽個孩子在中間緩和著,這不是一家人也都是一家人了。林德海當然是樂見其成的,沒有什麽比現在更順心如意了。等牡丹被送回來,家裏就更熱鬧了,連著楊寶祿兄妹三個,還有時不時就去湊熱鬧的常勝,林德海從來沒覺得日子這麽有盼頭過。過日子過的是什麽,老了老了才琢磨出味來,這日子過的可不就是兒孫嘛。


    槐子回來站在門口,聽著裏麵的喧鬧聲,好半天都不敢進去。這是自家嗎?


    正愣神呢,就聽一個響亮的聲音道:“大舅舅,你回來了。”


    他一扭頭,一看那張臉就知道是常勝。這小子……才要說話,就被他懷裏的一個砸吧著奶嘴的孩子給吸引了目光。桐桐又生了一個?


    還沒來得及問呢,就聽常勝逗弄那孩子,“新天……新天……看誰回來了……你爸爸回來了……認不認得?”


    什麽?爸爸?誰的爸爸?這孩子的爸爸?


    他左右看看,沒有別人,那這說的就是自己了。


    “這是……”想到這種可能,他渾身都僵住了,“這是……”


    什麽都沒問出來,帶著奶香味的小肉疙瘩就被塞過來的,常勝哈哈就笑:“嚇著了吧。這是舅媽生的……”


    槐子什麽也聽不見了,隻能僵著胳膊抱著明顯覺得不怎麽舒服的孩子。


    於曉曼趕回來的時候,就見這爺倆一個舉著另一個,兩張臉麵對麵看著。當爹的僵著臉,不知道該拿孩子怎麽辦。這麽一張嚴肅的臉,隻換來孩子更嚴肅的臉,然後就是一泡正對著他爸的臉的一泡童子尿。


    這頓團圓飯是真的團圓了,屋裏擺了兩桌。各自槍林彈雨的走了十來年了,都有說不完的話。中途槐子出去了一趟,緊跟這於曉曼就出去了。等兩人再回來,於曉曼的眼圈就有點紅。林雨桐小聲問道:“怎麽了?”於曉曼伸出手亮出一個紅十字袖章來。


    “這是?”林雨桐不解的問道。


    “何衛華托人帶給我的。那人輾轉交給了你哥……”她深吸一口氣,“他沒能撤離,跟去了台彎。好像還有任務。”


    兩人都沉默了。幾個孩子覺得氣氛不對,都有點不敢說話了。


    於曉曼這才覺得不妥,馬上打岔:“……要送一些孩子去蘇國學習,常勝去嗎?”都是領導首長家的孩子,這機會也難得。


    常勝看向四爺,四爺猶豫了一瞬還是搖頭,“他還是先把國內這點事弄明白吧。”


    倒是牡丹轉臉問於曉曼:“舅媽,我能去嗎?我的同學有好幾個都去。”


    楊子皺眉:“這可是出國,出去了遇到事,可沒家裏人照顧。”


    “我自己能行。”牡丹眨巴著眼睛,眼裏滿是熱切。


    槐子伸手摸了摸牡丹的頭,“那就去吧。學幾年就回來。”


    “我肯定回來。”牡丹笑了,小臉一下子變得明媚起來。


    從小院裏出來的時候都已經淩晨兩點了,第二天還都有工作要忙,林雨桐和四爺帶著孩子往新分的小別墅走去。太晚上,常勝困的很了。四爺彎下腰背上孩子,林雨桐伸出手小心的在後麵護著。


    兩人也不著急,就這麽慢慢走著,再遠的路,有人陪伴就不會孤單。


    家就在前麵,眨眼就到跟前了,四爺將孩子往上送了送,微微的直起腰來舒展了一下,林雨桐猛地停下腳步,指著東邊的天際叫他看:隻見一線亮光之下,一輪紅日躍出了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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