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她一個采花女的身份,還不知道蘭亭是喪偶。


    聞言,蘭亭低下臉,目光暗了下去,慢慢轉過身去,望著夜色下的花叢,一言不發。


    時小念見他的手動了動,握緊車鑰匙,他就要轉身麵向古董車,她連忙說道,“我是不是不該問?蘭先生,真是對不起。”


    想要上車的蘭亭聽到這話便垂下手,回頭看向她,她站在那裏,穿著浪花嶼上很普遍的采花女打扮,頭巾下的一張臉素顏,沒有任何的妝容,清清淡淡的。


    她眉目之間流露出來的感覺總能給他最強烈的錯覺。


    就像妻子站在他麵前一樣。


    蘭亭轉過身,望向一個方向,“小念,這裏離花海遂道很近,不如我們過去走走?”


    時小念雙手放在口袋裏,始終沒有等到手機震動,也不知道蘭小琪有沒有照她的吩咐去做。


    她現在隻能拖住蘭亭,她點點頭,“好。”


    時小念走向前,同蘭亭並排往前走去,路旁是一片樹林,夜色下的樹林裏傳來雀鳥聲,擾得這個夜晚特別熱鬧。


    蘭亭斯斯文文地走在她的身旁,即使他口口聲聲說她像他的太太,他也沒有任何一點越界的舉動。


    可蘭小琪那一身的傷痕還印在她的眼底,讓她沒辦法不去相信。


    兩人走在路上,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步子聲,蘭亭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小念,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


    時小念太需要什麽來拖住蘭亭的時間了,他要講故事,她求之不得。


    蘭亭一手插在褲袋裏,雙眸望向前方的花海遂道,聲音平靜地開口,“大約是九年前吧,一個年輕的男人認識了命中注定的女孩,他們戀愛、結婚、生子,一切都平淡而幸福,一切都很順遂。”


    很多故事都是這樣的,有一個人就是我自己。


    這個男主人公應該就是蘭亭吧。


    “後來呢?”


    時小念問道。


    “為什麽要問後來?”蘭亭反問,眯起眼睛看向她,似乎有些不滿她這麽問。


    她真的不喜歡他的這種眼神。


    “沒什麽。”時小念淡淡一笑,“所有的故事不都有起伏的麽,沒有波瀾的故事是不值得講的。”


    蘭亭聽著,定定地看著她,臉上露出一抹蒼白,“沒有波瀾的故事是不值得講的?”


    “是啊。”


    時小念是個畫漫畫的,她清楚如果故事構思得毫無起合轉承,那畫畫得再美,又有多少人會看呢?


    “說的是。”蘭亭苦笑一聲,繼續往前走去,“男人的故事也一樣,他們一家三口本來生活得很幸福,他在工作上被人賞識,有了極大的突破,獲得豐厚的報酬,讓家裏的物質條件也好了起來。”


    “那不是很好麽?”


    時小念淡淡地搭一下腔,心裏計算著時間過去了多久,為什麽蘭亭的手機始終不震動。


    不知道宮歐出來了沒有。


    “名利的獲得從來都是需要付出的,男人變得越來越忙,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他的太太一再和他說,不要幹這份工作了,家裏需要一個丈夫和爸爸,而不是造錢機器。”蘭亭低聲說道,兩人離花海遂道越來越近。


    “……”


    時小念沉默地觀察著蘭亭的表情,他已然陷進自己的回憶裏,眼中的光是毫無色彩的。


    他很愛他的妻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男人聽不下去,他固執地從事著自己的工作,到最後,為了工作性質上的保密,他的老板要求縮短家人相聚的時間,或者讓家人全部和他住在一起,24小時受人監視。”蘭亭說道。


    時小念聽著,老板,應該就是蘭開斯特家族吧,在那樣一個大家族裏服務,自然了解得越多陷得越多,哪可能輕易退出來。


    “那個男人沒有放棄自己的工作?”


    時小念問道。


    “沒有,你不知道他的老板是多大的一個人物,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再者,名利雙收是每個男人都想擁有的,不是嗎?任何一個男人都做不到放棄!”說到這裏,蘭亭語氣有些激動。


    他拚命地解釋著,仿佛想得到認同。


    蘭亭看向時小念,隻見時小念眼中是一片的漠然,他的呼吸一滯,“你不認同麽?”


    “我不知道。”


    時小念淡淡地搖搖頭,沒有刺激蘭亭。


    其實她心裏想的是,如果是現在的宮歐,他甚至不會等到她開口,就已經發覺忽略她而主動放棄一切吧。


    嗯,她是這麽相信的。


    “你當然不知道,你隻是個女人,女人和男人想的本來就南轅北轍。”蘭亭把這歸咎到男女差異上,繼續說道,“那個妻子也不懂男人的抱負,她不想被監視,也不想知道男人的工作性質,於是選擇了帶孩子回家鄉。”


    “就這樣,男人也不陪她們麽?”


    時小念忍不住問道,他以前是有多忽略蘭小琪和她媽媽。


    “男人是有自己想法的,他隻要再做個幾年,把名利都掙到手,就可以好好地陪她們母女了。”蘭亭轉過臉看向時小念,目光帶著激動,“他不算是個好男人麽?沒錢怎麽養妻子孩子?”


    他的語氣越來越激動了。


    時小念感覺不到手機有任何的動情,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蘭亭把來電震動給關了,她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拖時間。


    “你說的對,其實那個妻子也應該理解。”


    時小念說道,語氣柔柔的,淡淡的,沒有一點激人的意思。


    果然,蘭亭聽到她這麽說整個人的情緒都緩和了很多,像是尋求認同一般繼續說道,“是啊,那男人知道妻子的家鄉比較落後,交通不便,還出錢修路修隧道,他要是不賺錢怎麽能做到這些?”


    遂道。


    時小念望向不遠處的遂道,眼瞼跳了一下,就是這裏麽。


    原來當初要修遂道的人就是蘭亭,為了他的妻子。


    皎潔的月光下,花海別有一番特色,所有的花朵仿佛染上一抹異樣的色彩,散發著幽香,沁人心脾。


    見時小念沉默,蘭亭抓上她的手臂,急切地道,“你說男人是不是很愛他的妻子?他能為他妻子付出一切,他隻是想再多掙幾年錢而已。”


    時小念的手臂被抓痛。


    她抽出自己的手,訕笑著道,“蘭先生你不要這麽激動,後來呢?他的妻子能理解他麽?”


    “沒有,那一段時間,因為工作性質上的保密,他和他的妻子沒有任何的聯絡。”蘭亭說道,一步步走到遂道的正前方,望著那一個長長的洞穴,“而他們最後的一次交流為男人工作的事吵架。”


    時小念站在一旁,順著蘭亭的視線望向那個長長的遂道,忽然想到蘭小琪和她說的那些話。


    拚拚湊湊,她已經拚出後來的結局。


    她突然不想聽了,可蘭亭還是繼續說下去,“再之後,就是三個月之後,那個男人收到消息,他的妻子在晚上帶女兒出去買零食,經過未完工的遂道前被人強尖謀殺。”


    時小念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呆呆地望著這個遂道。


    是在這裏。


    竟然是這裏。


    蘭亭看著她的反應,道,“看來你已經猜出來了,故事中的男人就是我。”


    “……”


    “我太太的屍體就是在這個遂道裏被發現的,身上沒有一件衣服,全是烏青,嘴上全是血跡,而我的女兒就在旁邊哭。”蘭亭說道,“她趴在我太太的身上哭,當時的她還不滿兩歲,話都不能說多完整。”


    光是聽著,時小念就覺得壓抑無比。


    “你知道後來的屍檢結果麽?”蘭亭忽然嘲弄地低笑一聲,眼中滿是苦澀,“我太太被人蹂躪折磨了長達兩個小時,雙臂雙腿全部被打骨折了,她是受了巨大的痛苦才死去的!而且凶手不止一個!”


    時小念聽得很難受,一個女人遭受這麽多痛苦才死去,“那後來呢,凶手抓到了嗎?”


    “嗬。”


    蘭亭又是一笑,笑聲充滿嘲諷,也充滿淒厲。


    時小念皺著眉頭看他,蘭亭也看著她,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沒有,這五年來,我用了所有的辦法,我都找不到凶手!”


    “……”


    時小念錯愕,凶手竟然還沒有被繩之以法。


    “我找不到,真的找不到!”蘭亭說道,雙手無力地握緊、又鬆開,然後再握緊,“我改名換姓跑到浪花嶼上來,我調查每一戶人家,我把每戶人家都調查得清清楚楚,我還是找不到!我找了五年!我還是找不到!”


    他激動得厲害。


    時小念下意識地往旁邊站了站,鞋子踩到旁邊的花,她低下頭,突然聽到一陣細瑣的聲響傳來。


    她順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就見到一團小小的身影靠在遂道旁,幾乎淹沒在花朵中。


    那小小的身影動了動,很快就恢複安靜,一點動靜都沒了。


    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幻覺。


    仿佛那裏隻有花草在隨風而動,並沒有人。


    時小念卻驚得睜大了眼睛,她看到花叢後的一隻小手,即使是在夜色下她也能一眼認出是宮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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