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坐在青石神龕上,神像的臉上,有迷茫、無奈、懊惱、悲傷,還夾雜著一絲的欣喜,這麽多表情交織在一起隻怕會嚇倒不少世人。


    雕像很快恢複了原本和善的笑容,慕青的心神早已“強大無比”,這些情緒隻是一閃而過,他很快就接受了如今的一切,甚至還有些急切--按照他原本的想法,這“工作”或者身份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旱澇保收“金飯碗”,衣食無憂自由身,無文案勞形,無喧囂亂耳;閑居土地廟中,坐看雲卷雲舒,漫遊清泉野溪,笑聽鳥鳴獸蹄—這不就是他的夢想生活麽!


    有了想法卻不能執行,這日子就過顯得有些漫長了,慕青不再安心於坐在神龕上簡單的看、聽、觸,他有些急切的想要活動身體,走下高大的神龕,隻為了邁出廟門,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太陽東升西落,日子如龜爬般一天天過去,神龕上的慕青恢複了平靜,他雖然還是想要出去,卻不會那麽急切。隨著“身體”漸漸恢複,慕青在寬大的神龕上舉首、伸臂、抬足,或仰、或躺、或立,後來還能緩行幾步,再後來,可以輕躍幾下,他卻始終不急著從這略顯高大的神龕上下去,畢竟,這神像不是木質而是泥胎,他曾不小心在石頭上磨蹭一下泥塑便塵土灑落,讓他虛弱了很久,他再不敢輕易讓這泥胎受損了!


    山中無日月,寒暑不知年。不知過去了多久,廟裏的塵土似乎都多積了幾層,土地廟的後牆上似乎有人影晃動。


    “呼!呼!”慕青一手扶著神龕一手緊抓著一根拐杖,小心翼翼的將腳邁向神龕下的石案,探了許久,終於將腳平穩的放在了石案上。慕青輕舒口氣,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木拐杖,開始為走下神龕而繼續努力了。


    說來奇怪,這土地神像是泥胎塑成,可它手裏那根拐杖卻是貨真價實的木頭。這木杖長度約有一米六,不像傳統的拐杖那樣帶有弧度和造型,而是簡單的直上直下,看上去多少有些生硬;木杖直徑約有三四公分,在手中握著剛好;大概是上任土地在手裏摩挲的久了,光滑的杖身範著些光亮;杖身上的紋路縱橫交錯,像是樹皮上的褶皺,看上去卻又自然而不突兀,握著手感頗為舒適;拐杖頂端用一根暗紅的絲帶將一隻小巧的葫蘆係住,葫蘆色澤光亮好像是玉石雕就,可握在手裏的真實觸感會告訴你,這還是隻葫蘆。整根拐杖材質看上去有些普通,造型也直來直去的,拿在手裏都極為舒服,更重要的是,慕青發現,在這遍是塵土的土地廟中,整根拐杖尤其是絲帶和葫蘆卻片塵不沾,始終光亮如新—或許這就是土地神留下的寶貝!


    可惜慕青閑來無聊研究了好久都沒能弄出個結果,他不通修行,毫無法力神通,如今心神虛弱不堪,更何況是泥胎土身了,別說是仙家法寶,就是刀槍劍戟放在他麵前也隻能看著罷了。


    夕陽西落,明月初升。慕青盤坐在石案上,懷抱木杖,仍然有些粗重的喘息聲壓不住他心裏的喜悅,他看著外麵的昏暗朦朧,心中默念:我就要來了,外麵的世界!


    大概過了一兩日吧,有些破舊的土地廟門口站立著一個拄著棍子的的身影,明媚的陽光打在他身上,在身後青石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這破廟的大門始終是這麽大開著,門口空無一物,那身影好像猶豫了很久,始終沒能邁出那跨過低矮門檻的一步。


    慕青遲疑了,他站在寬大的廟門前,久久不能抬起步子。遠處隱隱有孩童嬉戲打鬧的聲音,夾雜著老人壓抑的咳嗽聲傳入他耳畔。門外陽光正好,明媚的陽光灑在身上,帶來絲絲春日的暖意;屋簷下的小草、廟前的樹木、遠處的大山,都閃耀著清新的綠色;微風吹拂,送來清新的味道;群鳥在天空中追鬧,傳來歡快的聲音。


    看著外麵生機勃勃的世界,慕青心中的苦澀更添了幾分。他低頭看了看身上,心中更是有些無力,灰黃破舊的長衫滿是塵土,雕像表麵裸露的粗糙讓他始終不敢狠心拂去厚厚的塵土;殘破的身體隱藏著絲絲的裂紋,塊塊殘缺露出裏麵黃色的泥土顆粒;灰白的胡須沾滿了灰塵,雖看不到自己的臉,想必也是“塵滿麵,鬢如霜,條條皺紋滿臉傷了”,就這麽出去,若是被附近村裏的人看到了,隻怕不是土地爺顯靈,而是要掃除牛鬼蛇神了吧!


    廟門裏的身影站了很久很久,好像是不知疲倦是何物,直到日頭偏西明月初升,外界聲音漸漸平息下去,隻餘下草裏的昆蟲像是不甘萬物沉寂般的不時低鳴幾聲,一切都好像陷入了沉睡,那身影動突然了起來,他邁過低矮的門檻,走出泥土半掩的石板,踏入淺淺的青草地,嫩葉上凝結的露珠劃過,在他身上擦出道道灰黑,慕青終於走出了土地廟!


    借著明亮的月光,他環視四周,滿是塵土的臉上夾雜了慶幸、迷惘和傷悲:周圍群山環繞,土地廟就是在身後的山間石壁上開鑿出來的;漫眼望去,遠遠近近都是幽深的樹林和茂密的草地,將周圍山間的大片空間掩埋其中;土地廟的左前方不遠處好像是一片遺棄很久的廢墟,斷壁殘垣被淹沒在樹木雜草中,極目望去,遠處仍是樹林森森--這片土地,應該很久都沒有人踏足了吧!


    或許是孤單久了產生幻聽,才會聽到人的動靜吧,鬼怪不會在白日裏出沒的,慕青暗自揣測。大概是有土地爺的“神威”震懾,這周圍始終沒有什麽動靜,他有些漫無目的的在廟前的草地上走動,草尖的露珠在他身上凝結、滑落,流下了道道淚痕,也讓他感覺身心更加疲憊。


    感受到身體的損傷,慕青打起精神,緩緩地走回土地廟,然後一睡不起。


    醒來後的幾日,慕青開始了附近的探索之旅。待每日太陽蒸幹草木間的水露,他便手握木杖,施施然的走出廟門,沒了這些那些顧慮,他自然輕快大膽了許多。踏過草地,門前的樹林裏古木叢生,多是數人合抱之粗,;茂密的樹冠遮住了大片的陽光,隻在地上灑下明暗不一的點點斑駁不時晃動;深褐色的土地上積著厚厚的落葉,踩上去鬆軟舒適;密林之下雜草極少,偶爾有幾顆調皮的蘑菇在樹根間悄悄冒出了頭;走進密林不知多久,隱隱有水流聲傳來,快步走去,突然頭頂一亮,前方一條叢草掩映的小河將這片樹林劈為兩半;河水淙淙,清可見底,水中遊魚嬉戲,若慕青此刻身體正常,怕是早就下水捉魚,一飽口福了。


    順著河岸向東前行,宛宛轉轉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極為平整寬闊的草地,順著草地看去,隱隱可以看到那處殘破的村落,這裏大概是以往村民耕作的土地吧。慕青調轉方向,向著那處斷壁殘垣走去。


    這片草地極為寬廣,兩邊草木交接的邊緣極為平直,向著村落的方向延伸。緩步前行,慕青看到自己過來的那片樹林邊的巨樹粗壯敦實,如衛士般守衛這片林木草地,樹身下段有深淺不一的雜亂溝壑,根部蘑菇長得極為茂盛,幾乎將這些巨樹連成一線。慕青在春日下散步般前行,終於走到那處遺址前,他有些累了,習慣性的抬起手臂,這才想起這具泥身早就不能流汗了。


    從樹林邊向裏看去,村落裏草木叢生,一座座房屋早已垮去了屋頂,隻留幾麵爬滿草藤的斷牆在呆呆的立著,幾根細小的樹枝從牆間探出,更增了了幾分荒涼。村裏原有的道路遍是細枝枯藤,長草茂盛,慕青估計了一下自己的身板,決定過些時日再作打算,反正如今自己的時間很是充足。他抬頭看了下天色之後便扭轉了身子,抬腿向著土地廟的方向走去,這些便是慕青之段時間探索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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