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正下朝之後正要去營裏,腦裏自動回想起今日早朝時候皇上的臉,覺得終其一生他也不要沾上情這一字,看皇上今日坐在堂上魂不守舍的變臉險些將一幹朝臣嚇個半死,因而今日早朝異常迅速的結束了,臨走時候皇上叫了他去書房,一再問他是不是將太傅祖宗家裏八代都調查清楚了,沈宗正莫名,隻說當然調查清楚了,這消息是鎖兒樓給的,怎麽能調查不清楚。(.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想當初皇上還是五皇子時候,宮裏哪個太監宮女的秘密不是鎖兒樓給的,鎖兒樓連個太監的事兒都能查的一清二楚,更不要說名滿天下的太傅了,隨便問幾個人都能將太傅生平說的詳詳細細。


    如此皇上就又生起氣來,沈宗正隻覺得這日子當真是沒法過了,他自己被皇帝折磨的痛不欲生,滿心愁煩的走著,一抬頭卻是看見芝蘭玉樹的一人手裏捏著訣正要當街殺人,心裏一緊再一喜,趕緊出聲喊了一句,他深知範寶和殺人不管場合這一點。


    “不在皇上身邊待著,跑出來做什麽?”範寶和捏著訣的手被沈宗正一把拉住扯到街邊,他勉為其難的收了手,卻是斥沈宗正。


    “我……得回營裏去。”沈宗正無奈,皇上的身手連師父都要扛不住了,要他保護?


    “回營裏做什麽,不跟著皇上,他的氣數本來不夠,還要供養另一個人……”


    “師叔,多日不見你也關心關心我吧。”


    “你個臭小子有什麽可關心的。”話是這麽說,範寶和上下打量沈宗正一眼,見他一身銀鎧肩寬腿長,很是英朗紮眼,遂道“跟著皇上你可是好著呢,比那時候都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沈宗正立馬抓住了,拉著範寶和將皇帝在宮裏的一幹異常說了個清清楚楚,末了宗正愁眉苦臉的說皇上再這樣他可是受不住要換禦天進宮他管鎖兒樓了。


    “放心,放心,現在有我,我去宮裏收拾那個小兔崽子,你隻管好好伺候著他就好,鎖兒樓裏禦天看的好好的。”範寶和急忙出言安撫沈宗正幾句。


    鎖兒樓裏的事兒禦天管著,那許多個皇帝不知道的事兒沈宗正自然也不知道,倘若皇帝知道鎖兒樓裏還有人瞞他,不將天攪翻就不是他範寶和外甥!


    兩人回了鎖兒樓一通閑聊,沈宗正將皇上近半年的起居說了個透天,他走了之後範寶和就鎖著眉踱步,皇上這日常兩年也沒變過,隻是聽這樣子是認出了蕭家女,卻是沒有出手將人搶走這實在不是他的風格啊?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最終決定靜觀其變,倘若皇帝再一出宮,他就出手將這蕭家女娃娃送出京去,左不過就兩三日了,皇帝的耐性估計也就這幾天。(.無彈窗廣告)


    然,出乎範寶和預料,皇帝這一月從未出過宮,轉眼便是中秋。


    中秋當日,穆清照常是早起,吃過湯藥貼了蟾織照舊去給孩子們上課,逢著今天是節日,太傅府上學生門客不斷,前院裏人聲紛紛孩子們都坐不住,穆清便將孩子們都放了,早上下學時候也才不過晌午。


    回了偏院之後屋裏空落落的就隻有她一個人,前院熱鬧異常,趁著冷清的屋裏不免生出了一分寂寥來,桌上還有野夫昨日買來的桂花新酒和小餅,備著今日過節時候也學別人家裏過節。這個時候野夫也已經出去,本來一月前生意要徹底斷的,如若躲過那人的眼睛她當是要立馬出京。


    然他終是認出她來,一時念著父親著急起火,一時又要備著一大家子的過冬儲金,重新經營起了營生,也不管暗裏到底是不是有宮裏的眼睛,隻憑著野夫的本事望著躲過宮裏的眼睛。索性有商隊傳來信兒說父親病情有所緩解,穆清這才稍稍放心,更大的擔心卻是宮裏的那位,她想著他認出她來了,卻是不見處置,又戰戰兢兢,又時刻繃著頭皮防著自己要被掠走,防著那人殺了野夫,殺太傅一家,這一個月過得當真是心力交瘁,出宮之後她本不圓潤,這一個月生生瘦了一圈,上回被那人用硯砸了的腳麵上的烏青也還未散去,形成了個可怖的樣子,興許是她腳上冰涼的那淤青都散不去罷。


    人是幹坐著的,但腦裏總也停不下來,想起月前將將接到父親旦夕間就要走了的信兒,大哥伯庸又得了腳疾漠北天寒地凍四季無常,怕是要落下病根,恨不能立馬就奔赴到他們身邊,這兩年她供著四處散落的蕭家人,無知覺間便也以為自己成了蕭家的大家長,這也是要操心,那也是要擔著,總也憂心,總也恐懼。聽聞父親的信兒,真是要立馬走了,可這張家門她哪裏敢隨意往出邁一步,雖然她的臉變了,可四處城防把守,等閑人哪裏能出得去,即便混出去了,一個城過去了,還有另一個城,更不要說四處的驛站四處的官差,還有那傳說中冷不丁會親自出來尋人的皇帝。


    自己思來想去,終是跟太傅說了一句想要立馬出去,太傅卻也不問緣由,隻是想了良久終於說就算你現在站在皇帝眼前,恐皇帝認不出你來罷。


    可這個認不出認得出的,總不是口頭上說說猜猜就能行的,就算如今穆清同往日完全不一樣,神態氣韻也不一樣,可總不能試著往皇上眼前站一站親自試試吧。


    “那便就在皇帝眼前站一站看他認你不出還是認得出!”太傅老來生狂,對著被恐懼憂心嚇破膽的人突然就豪氣的不得了。


    “卻是如何?”穆清被太傅震驚的呆若木雞,眼下她不緊著躲皇帝,竟然要親自在皇帝跟前顯眼,這是要以身試法看自己腦袋硬不硬麽還是看太傅一家老小脖子硬不硬。


    “我看文欽寫字,很有些你先前的意思,得衛夫人之韻合先帝之筆觸,雖說你苦練張草,可無意識間寫字仍舊是舊體,雖說筆跡一人一樣,但意韻卻是能傳的。看城門之把守森嚴,想來皇上對你甚為執著,倘若能認得出你之筆韻,他自然會到府上來,這時候我們便試上一試,且待他怎樣。”


    “你且放心,字之意韻確乎是你的,可你的人已經不是你了,皇上能認出字,十之八九是認人不出。若……真認出你……在上位者終究是身不由己多一些……悠悠眾口也是難擋……若皇上……也還有源印大師能護你兩年,想來能再護你十個兩年。”太傅邊思考邊說,他思慮自然是周全的,方方麵麵都想到。


    穆清已經話都說不出,太傅竟是要將那夜叉引來,她腦裏還是兩年前他舉著牛油火把紅衣長發滿眼戾氣的四處尋她的印象,一聽皇上這兩個字就已經有些膽寒,這時候哪裏還能思考那許多。


    “倘若真的認出,便是太傅大人闔家上下……”穆清腦袋一片空白,半天了隻能想到若是皇帝真的認出她,屆時不知又會生出怎樣的事端來,太傅上下多少人口,若是因為給她個住處而又不測,真是想都不能想。


    “倘若真認得出……他必然是不會將我怎樣。”太傅說的篤定,穆清卻要擔心瘋了。


    那人性情她從來都捉摸不透,也不是個尊師重道的人,太傅即便教習他幾年,他想殺太傅也就殺了,太傅的篤定是從何而來?


    穆清不解,太傅卻也不解釋,隻是對於自己的安危肯定極了,皇上必然不會處置張府一家。


    “倘若他認字不出?”穆清問。


    “那便即刻給你辦戶碟,你就可立馬上路了。”字都認不出,見了人更認不出。


    穆清知道太傅家裏子侄夫婦三年前出了意外,成婚沒多久小兩口雙雙走了,巧合的是太傅子侄也是個色母後代,這才是源印大師將她送到太傅府裏的原因,老早就有了讓她頂替太傅子侄夫婦的打算,隻是沒想到後來城門把守嚴成那樣,戶籍登記也森嚴,更何況她的臉還未徹底改變。


    然眼下,她的臉,怕是父母都認不出了,戶碟再森嚴還是可以辦下來的,臉變了,有了戶碟,她便能出得城去看看散在外麵的家人都如何了。


    “那便依著太傅罷。”穆清終於下定決心,再不是個躲在這裏的時候了,倘若家人真的走了,兩年前她嚐過以為自己是世上孤兒的滋味,這時候再不願意嚐。


    於是最終便有了月前那點燈時分的傷心絕望和驚魂未定。


    眼下,那一晚過去已經月餘,宮裏再未有任何訊息。穆清一個人呆呆坐在屋裏,肩膀消瘦形單影隻,滿天下的人都在過節,仿佛她是個局外人。


    “我回來了。”野夫在院裏喊了一句,穆清一個激靈回神,四下裏一看屋內,這屋子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個帶了床榻的書房,更不消說有過節的氣氛,一時心裏就過不得,再怎麽苦痛,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的,野夫原是與這爛攤子毫無幹係的人,怎麽就連個節都過不成了。


    帶了歉意迎上去“你回來了,今天我們也過節罷,”


    野夫意外,穆清自來就不是個注重節日的人,怎麽今天主動說要過節,不由探尋的看她。


    “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可做的,今日本就是節日,我們也過節罷。”說著話就要往廚房走。


    “外麵街上甚是熱鬧,不如我們也去街上逛逛。”野夫拉住要去廚房的人,穆清不甚擅長幹廚房的活,讓她去忙活,不知吃飯時辰要待到幾時。


    穆清卻是不知野夫心思,想起每逢中秋天下陋寠巷貧之人,解衣市酒,勉強迎歡,不肯虛度,天街買賣,直至五鼓,玩月遊人,婆娑於市,至曉不絕,這些生來與她無關的熱鬧確實是有的,索性暫且拋下那些個,給野夫過個節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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