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正半夜裏得信兒說有人夜闖城門,心下一凜連忙撥營去城樓,他自己趕緊入宮,宮裏那位說過,如若有人夜闖城門,立時要秉給他。<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東城的營裏距皇宮有好一段距離,宗正走到半道心裏不安,守城的皆都是普通兵士,若真是那太傅府裏的女先生要出城,她身邊的那位他可是領教過的,決計不是個善茬,遂又半道掉頭往城門趕,路上碰見個小兵摘了牌子扔給他便打馬疾馳。


    他緊趕慢趕,將將到了城門底下話還不及說一句,眼角瞥見一道身影踏著呼呼風聲掠來,沈宗正驚訝,皇帝不知用了多少氣力,竟然到的如此之快,本欲上前迎著皇上,卻是當頭有數支火箭亂射,不由抬頭,卻是眼角一抽有人要掉下來。


    他自然是目力極好,不及思索便要接住掉下來的人,然人掉下來也就是一瞬的事情,宗正腦裏有想法時候便做了動作,他雙臂還是個半張的樣子,掉下來的人已經落地,他隻聽見頭頂有布料被扯碎的聲音,下一瞬他的身體便被整個掀翻在地,宗正看看自己雙手,他方才將將接住了一個上半身,卻是沒趕上勁力那半截身體沒抓住最後亦是跌下去,再看皇上一眼,皇上跪在地上,活似個死的。


    穆清今晚著一青藍白邊的窄袖長裾,那裾擺恁的大,這時候散在地上如同一圈花瓣,穆清便長在這一圈花瓣裏安靜無聲。她是個側頭的姿勢,側頭閉眼那睫毛映了月光黑颯颯的密長,鼻梁挺直嘴唇無色,兩手灑在身體兩側如同睡著一般,可是有細流從她身體底下往出流,流的極快,不多時身體已經擋不住那血流,那血流順著磚縫流到了外麵,皇帝盯著那一道血,如同個木人。


    沈宗正不敢言語,可是必須得言語一聲,“皇上。”他叫一聲,皇帝沒應聲,伸出一隻手往穆清頸間莫去,穆清是個側頭的姿勢,頸間該是觸手就能摸著,皇帝顫顫巍巍摸索了幾次方摸著,手底下皮膚還是熱的,可皮膚底下已經沒有跳動。


    “她死了。”皇帝木木愣愣的說話,轉頭去看沈宗正。


    宗正看皇帝一眼,皇帝雙眼黑的望不見底,黑漆漆的空,一點靈魂都沒有了,那麽大個丈夫,仿佛像是隻剩個皮囊,內裏都空了,心下一陣戚然,幾欲因為這樣的皇帝落下淚來。[]


    皇帝木愣愣說完話,卻是突然動作,他兩手伸向正往出流的血,攬著自己裙裾下擺把那血往自己裙擺上掃,就跟小孩兒撩起衣服前襟包著什麽東西似的,皇帝就那麽個樣,仿似駭怕穆清身體一樣,皇帝躲著穆清身體,隻用手撩那血。


    他不碰,碰了人是不是就碎了。


    宗正側頭不忍再看,卻是忽然看見原本死了的人胸膛有點起伏,宗正生怕自己看錯,連忙奔上前來搭這女先生或靜妃手腕,皇帝還跪著撩血,正要發瘋將沈宗正打開,卻聽沈宗正開口“皇上,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皇帝仿佛聽不懂這幾個字一樣重複了一遍,然後重新將手伸出去去摸那頸間,良久之後終於感覺手底下微微一個鼓動,皇帝下意識用手去抹他自己眼睛,就隻抹了個滿臉的血跡。


    “去喊清豐,快去!”皇帝拉長嗓音說話,他怕他自己變了調給人聽出來,喊了一句就低頭將腦袋挨在躺著的人胳膊上,是個雙膝跪地弓腰埋臉的樣子。


    宗正咬牙忍下眼眶裏的熱,提氣瘋了一般跑。他們總也以為他隻是被這皇帝師弟十年前給整治怕了才跟著他的,殊不知皇帝身上總有種淡薄的深情,不光是對靜妃,跟在他身邊的人總也上躥下跳的駭怕他,總也怕挨打,可這許多年,皇帝身邊的人沒被打走一個。


    皇帝埋著腦袋很長時間之後抬頭,然後慢慢挪到穆清頭邊上,對著那張臉咬牙切齒,然後伸手摸那臉蛋,那臉蛋上沾了血跡,他就又擦,趁著沒人不知從哪裏落下來的水也被他沾著去擦了穆清臉蛋上的血跡。


    “你怎麽總也是這樣……總也不順我一回……”皇帝斷續低語,將自己手揩了幹淨然後邊說話邊摸穆清臉蛋,伸長脖頸才能說出話來。


    他隻能摸臉蛋,他丁點都不敢動那身體,他怕一翻過身體,背後是個支離破碎的樣子他收拾不住,就隻能等著沈宗正領了清豐來。


    這時候城牆上的戰火早已經熄了,範寶和被押在城牆上往下看了底下一眼,正好看見皇帝埋著臉的樣子,寶和就沒言語,乖乖讓兵士們把他綁了個五花大綁。


    這樣大個動靜,城周邊的百姓早已被驚醒,有那膽大的便小心翼翼的出來看看什麽光景,恰好又是看見皇帝的明黃龍袍,他跟前又是個女人。不由想起滿城的戲文都說皇帝和女先生的事,那探看的人便心道生財的路來了,本想趕緊找說書先生去,卻是被兵士們給轟回家裏,於是隻得扼腕罷了,隻心道乖乖隆地咚,皇上看來是徹底迷上了那女先生,就是不知這城裏夜半四處跑馬是個何緣由,莫不是皇帝半夜難耐弄出這大個動靜野外私會那女先生?這皇帝也是不知羞恥,即便是夜半,可是這得多少眼睛盯著他也能幹那檔子事?不由嘖嘖。


    沈宗正提著清豐從家裏趕回來的時候皇帝已經跪在地上很長時間,清豐原本是個極不情願的樣子,這皇帝大半夜一句話都不說就著人來家裏捉他,他很是生氣,然隔了老遠的距離便看見皇帝的樣子,清豐心內一跳,再看躺著的人,還有那已經匯成一汪的血跡,再是顧不上生氣,兩腳落了地就看躺著的人。


    “這是靜妃。”沈宗正適時提醒一句,清豐原本是要先看皇上聖體是不是又恙,這時候便立刻止了,隻專心查看這躺著的人。


    “這周邊這麽多的活人,不知道先壓著血道止血麽?一個個都是死的麽?!”清豐不看還好,看了之後立即大罵,躺著的人顯見著是從高處落下來的,血都流了這許多,竟是沒一個人給先止血。


    皇帝木木愣愣隻由著清豐罵人,看清豐拿出一尺長的銀針從穆清肚子上□□去,簡直想伸手拔下來,“你要殺死她麽?”皇帝同個小孩兒一樣問。


    “對,殺死她……我且先給她止血。”清豐因為皇帝幹坐著生氣,血都流成這樣了人不一定救得回來,可這是靜妃,遂他沒好氣回皇帝話,話說一半,終究是轉了話頭。


    “你一定要把她救活……要是救不活,今日便是你全家的祭日。”皇帝先頭一句話還同個小孩兒一樣,後半句就惡狠狠是個皇帝威脅太醫的樣。


    四年前清豐已經被皇帝這麽說過了,遂這時候也不言語,隻專心將穆清周身所有的氣穴血穴都封住,喂一顆獨神丹給穆清,便揮手“且將人先送進宮去罷。”


    沈宗正招手,底下有幾個人抬了平床過來,便是要去動穆清身體,皇帝出手如電,一掌已經將一個兵士揮出去好遠“你不要動她。”皇帝說。


    “皇上,得把靜妃送進宮裏,這裏沒法治。”皇帝僵硬的看一眼沈宗正,然後便同沈宗正清豐三個抬人上床了。


    一路上先前沒見過皇帝的隨行兵士駭然,皇帝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隻拉著平床上的人呢呢,說他小時候的事,說旁人小時候的事,眾人都聽著皇帝一路的言語,默然進了宮裏。


    一進宮便是沉寂已久的宮裏終於喧鬧起來了,倦勤殿裏殿外燈火輝煌,一路上有宮女太監跑的忙忙,熱水源源不斷的往進送,清豐額上滿是汗,他將周身血流了泰半的靜妃身體剖開了。


    皇帝已經失神了,坐在一邊是個雙手捂臉的動作,隻是一忽兒就從指縫裏看滿是狼藉的床上一眼,一忽兒就淚流滿麵的在一邊幹嘔,清豐趕他他不出去,動不動就要殺太醫全家,給清豐打下手的幾個太醫被皇帝的樣子駭的也是險些得失心瘋,戰戰兢兢的湊在一邊打下手。


    靜妃的肝髒已然破裂,內裏的髒器被摔得一陣破爛,清豐將已經碎裂的肝髒盡數取出,將內裏的髒器放到該放得位置,他先前隻看過豬羊的內裏,頭一回打開人的內裏,眼看靜妃的肝髒大半破裂,不知今日是不是自己全家的忌日,看一眼要殺他全家的皇帝一眼,皇帝坐在床角裏身上的衣服都沒換,又是個雙手捂臉的動作,不由長歎一口氣,雙手不停,將不斷溢出的血水摁住。


    倘若老天讓靜妃活,那便能活,老天不讓她活,那便就活不成了,內裏破成這樣的人,生死隻能看天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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