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驚心動魄,二日穆清醒來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室裏一片靜默,皇帝不知蹤影,隻餘下屋角四周的火爐旺旺的燃著。


    睜開眼睛發現室裏隻有自己之後穆清重新躺下去,她渾身都發軟,眼下自己真正是毫無秘密,也毫無還手之力,甚至躲避都不能,皇帝知道了所有,連帶她的還有蕭家的,這時候她隻能等著皇帝處置,昨日夜裏種種仿佛一個荒誕離奇的夢,所有人都唱了一出驚世駭俗然後翩然離場,隻有她臉都沒打下不了場。


    父親那樣板正的一個人,祖父同高祖之間的事情該是將他折磨發瘋,他一生都當得起“文正”二字,穆清知道祖父事情之後是全然的理解父親當時同先帝撒謊的心情,他一生都活在生怕別人發現蕭家與皇室之間的關係陰影下,也一生都為蕭家的名聲而努力,卻是晚年時候落了這樣個淒涼下場,別說蕭家名聲,眼下連性命能否保全都說不定。


    皇帝昨日夜裏說他饒了蕭家,穆清聽的不很清楚,那樣一番鬧騰還有說完那樣一場話之後,她的神誌就不很清醒了,最後的記憶隻是皇帝躺在床上在暗裏看著她,他身上混合了夜風與牛油火把味,隱約還有點他自己的味道,穆清便在那點味道裏徹底昏睡過去。


    惶惶的躺了半天再無睡意,終究是要起身,穆清剛一坐起來,門口就呼啦啦進來了十餘人,全是昨日她遣回去的那些個,今日不知怎的又來了。


    進來是端水的端水,端藥的端藥,燒暖爐的燒暖爐,捧著衣服的捧著衣服,所有器皿俱都是宮裏之前用過的,伺候的這些人也是跟倦勤殿裏一模一樣的在伺候她,穆清看一眼心下複雜,總覺得皇帝該不是這樣寬宏大量的人,還覺得,仿佛是,虧欠了他。[.超多好看小說]


    她生活了兩年的偏院裏,原本是個清淨極了的地方,這時候忽然就熙熙攘攘的不得了,經曆了一團紛亂之後不等穆清開口,那十餘人自去了別處,晌午時分,穆清就又是一個人站在了窗前。院裏仿佛經過了一夜就入了深秋,藤葉枝蔓驀地變黃,家學旁邊的竹葉也開始泛幹,秋風一吹便是一陣撲簌簌,穆清看著院裏,幽幽歎一口氣,時間真是過得太快了。


    那年她還未被先帝選去的時候她每回進宮都住在攢花築裏,攢花築窗前有幾棵巨大的海棠樹,那時候站在海棠樹下的人單薄的同個紙片長條子一樣,他長了一頭好頭發,還纏在了樹枝上,瞪著一雙奇黑的眼珠子簡直要將人氣死,一轉眼,他就已經成了如今這樣,同那些年單薄的少年再不一樣,也不知攢花築前的海棠樹長得如何了,穆清恍恍惚惚一忽兒想這,一忽兒想那,然對於自己的往後是個不敢想也不願意想的樣子,往後她但凡還能在宮裏,真的是一丁點臉麵都沒有,皇帝倘若能將蕭家都饒過,她便是抱了萬分的感恩伺候他,可,可仿佛他至於她,再不是個能說你我的樣子了。


    就那麽胡思亂想好長時間,一轉眼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午時三刻,該是秀女進宮時候,太傅府管家早早就著人來偏院收拾,仿佛穆清真是太傅的女兒。


    臨近午時三刻,穆清一身大氅站在張府大門前,身旁的馬車四麵皆是蘇錦裝裹,窗牖銀絲縐紗,府裏給穆清備了最好的馬車,她是以太傅義女身份入宮。門前站了一地的人,太傅長子二子領著一眾家眷還有一幹小廝丫鬟們團團站著,可是獨獨不見太傅。穆清掃一眼眾人,那些眼生的眼熟的人此時都站在門口送她,有些人甚至都未見過她,這時候站在門口仿佛她真是有了那一堆家人親人,當年穆清進宮時候無人相送,這時候不由便紅了眼眶,太傅不在,這兩年得太傅庇護,終是感激,她垂了眼皮遮住自己眼睛,朝著大門一跪叩頭,世事難料,此去經年,再見不知何時。


    卻是額頭三觸地,驀地頭頂就傳來長長一聲歎息,歎息的人扶一把她,穆清忍住眼淚再一拜然後站起來。


    “世上該是有萬千純良孩子,你偏站在了頭一個。”太傅歎息道,他一把長須還如以往那樣茂盛,興許是昨日夜裏沒睡便沒有以往精神奕奕。


    穆清勉強一笑沒有回話。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須知其來有自,不可強也。”太傅又道,穆清看著太傅身後的文欽沒有抬頭,太傅老早就不讓她管蕭家的事,她不能和太傅說蕭家與高祖之間的事情,便是個一意孤行。


    “往後萬事都當心,若是宮裏待的不如意,便回府裏罷。”太傅撫了撫穆清肩膀道,同尋常人家慈愛父親一模一樣。


    “嗯。”穆清再看不見旁的,吸了幾口氣勉強回一個字,是時跟著她進宮的掌事說一聲時辰到,穆清便再站不住轉身。


    “儂要好好吃飯的呀。”穆清已經轉身,太傅學家裏廚娘揚聲喊了一句,穆清身形一定,然後就是手忙腳亂的要上馬車。


    掀開簾子坐進去,再是忍不住眼淚頃刻間奪眶,穆清沒敢揭開簾子同太傅道一聲珍重馬車便開始動了,走了好長時間她掀開簾子回頭,門口眾人已經散了,隻有太傅和文欽還有管家還站在門口,放下窗簾,穆清喉嚨幾梗眼淚總是止不住。


    那樣漫長的歲月裏她獨自長大,那樣漫長歲月裏她攬下所有,聽見的、看見的人裏,總還是有人心疼的。


    馬車轆轤往前,車裏人看不見前路,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等車馬停下時,她下車,頭臉素淨一身黑色大氅,周圍皆都是從各個地方來的秀女。此次大選是以才選人,選來的女子大多清俊秀雅,同那年她陪著皇後進宮的喧鬧自然不一樣,穆清環視一眼就將半張臉埋在大氅領子裏,來的都是爛漫少女,隻有她仿佛經曆了幾個世紀滄桑的不成樣子。


    她站定等著掌事將她領進去,本一直垂著眼不經意一個抬頭,卻是驀地身形一僵,宮牆底下站著一個人,那人散著頭發一身玄衣負手站著,見她看他,他便順著宮牆往來走了兩步,穆清連忙垂下眼睛,半晌再抬頭,他已經站住了,隻是沉沉看她半晌。


    周圍都是天真爛漫的女兒家還有騾車馬車以及宮裏掌事嬤嬤,兩人隔著這許多喧囂互相看一眼,穆清動彈不得,半天皇帝轉身,他散著頭發穿著玄衣,秀女們自然不認識他,宮裏的掌事們不知怎的也沒有請安,他便就那樣一路迎著太陽走了,穆清垂眼,皇帝作了一身少年打扮。


    前日種種,昨夜種種,仿佛是個不與存在。


    眾秀女都幾個人一個寢殿,隻有穆清一個人一個寢殿,跟著她去這寢殿的還是同她一同進宮的那掌事,此後幾天她都未見皇帝,轉眼便是麵聖的時候。


    皇帝真的是個遵從祖宗禮製的人,先帝選秀的那一套他一丁點改動都沒有,穆清重複了五年前進宮時候的那些個,那時候駭怕的渾身都是汗,這時候不駭怕隻是忐忑,垂耳聽見她被留了花,穆清謝恩之後起身,皇帝賜她倦勤殿。


    聽見皇上給靜妃賜了倦勤殿之後嚴五兒站在一邊險些要翻白眼了,真是想要出聲大罵皇上一頓,靜妃頂著那樣個香頭一樣酥的身體遵從了選秀的這一過程,期間還得給她送吃食送湯藥,皇上還說絕對不讓她進宮再讓人詬病她的出身,著他吩咐各個宮的掌事們看見皇帝在哪裏出現不要聲張,他這個大總管臊眉臊臉的去給靜妃送東西回回碰見請安的都跟做賊似的,可有給剛進宮的秀女賜殿是皇帝自己寢宮的麽?!那你不如一進宮就把人接到倦勤殿好吃好喝的供奉著,折騰他做什麽?!


    嚴五兒看著周圍宗親以及一同選秀來的秀女詫異的樣子直氣了個倒仰,皇帝卻是正正坐在上首麵無表情,也不覺得自己給剛進宮的秀女賜了自己寢殿有什麽不妥,忍耐了好幾日,這時候見跪在底下的人一張臉無血色,便道一聲去他娘的祖宗禮製,硬聲賜了倦勤殿。


    穆清隨即便在倦勤殿住下了,她隻是昨日從殿裏出去,今日又進來了,床頭上她的寢衣還放著同皇帝的卷在一起,所有她的東西都擺的一如原樣,於是心道,好好過日子伺候皇帝罷。


    當晚皇帝宿在了倦勤殿,二日,倦勤殿新進的秀女侍禦升修儀,二日晚間皇帝又宿在倦勤殿,三日,倦勤殿修儀升妃位,靜妃。


    不到三日光景,倦勤殿那位連升十六級,若非不是朝臣在早朝時候又是捶胸頓足又是涕淚縱橫的勸說,四日倦勤殿那位不知要升成什麽,好在皇帝一同升了好幾位,如若不然,該是不知有多少本子說後妃的這事兒。


    嚴五兒每每在宣聖旨的時候都是抽著嘴角念詞,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天下人知道倦勤殿這位坐了火油箭竄到了妃位,除非是個傻子才能想不起先前皇帝強搶太傅家女先生的事,那著靜妃選秀到底是為了什麽,竟然還封為靜妃。


    穆清被封為靜妃的時候皇帝就在倦勤殿裏,穆清垂首領旨謝恩,臉色一丁點變化都沒有,皇帝目光灼灼看她半天,也不知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一言不發出了倦勤殿,仿佛下了早朝回倦勤殿就是為了看她被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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