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淮嶺草橘縣人,命不好,趕上鬧災荒,隨家人一路南逃,路過幾個州郡都叫流民洗劫過了,城門官再不敢開城門。


    好不容易到了葛梁,秋菊投胎沒趕上好出身,卻趕上個好娘,熬到城門打開,全家就剩了她一根獨苗,秋菊娘的慘事就不提了。


    為了口低頭都看不到米影子的粥湯,秋菊被個殺豬的屠戶撿走了。


    在殺豬的家裏捱到六歲上,又倒手把自己賣去了伶人館,反正叫殺豬的強也是強,為甚不去個檔次高點的地界呢?


    結果還沒等秋菊藝學身成,自我升華呢,伶人館惹上了場官司,倒斃散夥了。


    秋菊又輾轉了幾家,最後落到梁二掌櫃家,才算活穩當了,一晃三年。


    十三年光影在別人,隻怕是彈指一揮間,在秋菊,卻是一句“曆盡人間坎坷路”不能描畫一二。


    陳旻桃認為秋菊比自己聰明,自己隻是占了個老,活得久,臉皮厚,秋菊卻是被不幸的命運拔苗助長,竟然還沒長歪。


    秋菊必須是陳旻桃來梁家的最大驚喜,沒有之一!


    陳旻桃愛才心起,這麽個人才,不拿下都對不起老天爺讓她穿越一回!


    夜裏,秋香玩了一日,累得酣睡,月光下的小院裏隻有她均勻的打鼾聲。


    陳旻桃裹著被子去了外屋,搬把椅子,坐到窗邊看月影。


    秋菊跪在她腳邊,膝蓋前躺著那張令她如蛆覆骨了一晚上的罪魁禍首,黃沙符。


    月細如鉤,隱在雲層裏飄飄浮浮,今晚的月光浸著一層人骨般地慘白。


    陳旻桃看的直困,眼皮沉的打架。


    秋菊臉盤靜的可怕,手緊了握,握了鬆,強忍著一言不發。


    黃沙符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秋菊想過很多種可能,蓋棺定論是自己遇上了妖怪精,化作人形來吃人了。


    其實一早,秋菊就覺出不對了,陳旻桃明明是第一次來漳州,卻總時不時地蹦出些跟她年齡身世完全不符的才學,對漳州地界的熟識,連漳州城門口功德碑下的王八可能都沒她知道的多。


    明明是吃穿住每天在一起的人,秋香越是大大咧咧不通煙火,秋菊越是看得清楚,看得越清楚,秋菊身上的冷意就越甚。


    她口裏輕易吐出的名字,都是自己不敢肖想的,她口裏說出的事,更是聽了就要見血的。


    找梁二掌櫃求救,簡直是不嫌命長,把梁二掌櫃全家都搭進去,怕也護她不住,更何況人家憑甚要救自己呢?


    梁二掌櫃連陳旻桃的邊都不敢沾,聞到點腥味兒就躲得遠遠的,要不是他如此上行下效,陳旻桃也不會這般便宜。


    可是就算梁二掌櫃銬了她,鎖了她,就能防住她了麽?


    怕也未必。


    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秋菊直覺這位陳小姐如今盯上自己了,自己在其眼裏,就是個獵物。


    地上的符紙,就是自己的催命符。


    想到此,秋菊的臉色就著淒冷的月光又白了幾分。


    陳旻桃勉強穩住了不斷撞擊上來的困意,看地上跪著的人被晾得差不多了。


    “草橘縣。”


    秋菊一日中腦子第二次冒血,知道她出身的人早都不在了。


    以為秋菊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淮嶺草橘縣。”


    看秋菊雙目圓睜,似含血,陳旻桃無動於衷地接著說,“秋菊,跪了這麽久,你可想明白了你想找我要什麽?”


    跟陳旻桃這種人對話,怕是八個秋香都不夠使的。


    這句話出口,就是不容秋菊推辭的意思了,可是她怕什麽呢,對方明明就是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照自己還矮了一頭半呢。


    陳旻桃不給秋菊思考的時間,對聰明人不需要浪費太多,翻掌從手裏變出張小額銀票來,落到秋菊眼前,十兩。


    轉眼,又變了張五十兩的,沿著同樣的軌跡,輕飄飄落到十兩旁邊。


    “秋菊,你和秋香一同識的字,秋香整天神神叨叨,你還要跟著她,院子裏的活計還要一樣不差地幹完,最後你識的字比秋香還多,你瞞著不讓別人發現,我教字自來教的快,你混論吞棗也會強行記下,你現在,應該有個學堂裏的童子水平了。”


    秋菊抿緊唇瓣,她知道對麵的人看著和氣,其實內裏霸道不允人推諉,自己說什麽都是廢話。


    自己一個二等鋪子裏的小丫鬟,奴才巷裏的奴才,命賤如狗,能有什麽是她想要的?


    無非一條忠犬罷了,若是一時假意順了她,怕是兩眼就能讓她瞧出來,可是自己又要怎麽說服自己下這個決心呢?


    “十兩,是你這條命的價錢了,五十兩,去城外買十畝田,再蓋排房,省著過,還能剩下一年嚼用,隻要你想要,我可以讓梁二掌櫃放你奴身,你可以歸良籍,脫離畜生道,隻要你告訴我,這是你想要的。”


    秋菊覺得自己腦子裏嗡嗡的,似有幾萬隻蜜蜂圍著她一起扇翅,陳旻桃的聲音夾雜在其中,不斷撞進她耳膜,進到大腦裏。


    秋菊越來越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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