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又過了許多年,荊淼並未蒼老,但是容顏卻好似有了些改變,親近些的人朝夕相處看不出來,但如草一子一類,卻大感驚奇,覺得他好似又生得俊俏了些。<strong>.</strong>


    而自從之前不歡而散之後,白無暇雖說答應當做沒有見過荊淼,但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他心中固然責怪謝道,但與荊淼卻親近了許多,時常發帖邀請荊淼去他那兒做客。兩人性情皆是平和友善,偶爾一起談天奏樂,倒也很是快活,荊淼雖不善樂器,但是個坐得住的聆聽者。


    虞思萌偶爾也隨荊淼一塊去,但白無暇茹素,平日隻吃些瓜果花蜜,一次兩次還好,久了就不大受得住了,加上一坐就是許久,久了之後,虞思萌就不大樂意隨行了。


    日日慢慢如流水般過去,荊淼的修為始終不高不低,但各大門派之中多數卻倒也給他三分麵子,掌門身體日漸虛弱,掌事的人也變成了風靜聆。這許多年過去,風靜聆修為大有進步,但性子卻變得愈發冷漠無情起來,不容半分私情。


    與白無暇相交這些時日,荊淼才慢慢弄清楚憐憂與萬世竭的事情。


    “鯉姬”與憐憂本是同一人。


    但此事,憐憂本身卻是全不知情的,他早先修煉過一部陰性功法,閉關之時化作女相,變成了鯉姬。鯉姬就是他喜歡的女子,時日久長了,他腦海中那漁家女的模樣也已經不甚清晰了,隻是假想著,不斷將死去的人愈發完善,略過種種缺點,因此出現了鯉姬。


    而萬世竭則喜歡上了一個憐憂偽造而出的幻象。


    偏生萬世竭與憐憂又是一對冤家,兩個人平日見著了,互是看不順眼的。


    如今一切說開了,憐憂平安渡劫過,萬世竭也已經知道全部真相,二人雖覺尷尬,卻倒也沒有太在意。鯉姬本身隻不過是個善良淳樸的漁家女,而憐憂所幻化的鯉姬,已不是當初那個模樣了,她雖完美,卻是一個假象,是這許多年來憐憂的求而不得。


    萬世竭雖然喜歡幻象鯉姬,卻極討厭憐憂,之前幫憐憂渡過難關,也隻是看在鯉姬的份上,但既然憐憂已經無事了,至此兩人也絕無虧欠了。


    “他倒是坦坦蕩蕩的一條漢子。”荊淼飲了一杯花蜜,垂著頭,凝視遠處青山疊翠,輕聲道。(.棉、花‘糖’小‘說’)


    尋常男人若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男子所幻化的假象,不惱羞成怒已是教養極好,哪還有如萬世竭一般出手救自己冤家對頭的。至於憐憂,他情劫坎坷,癡腸情絲,又因為功法無意幻作摯愛的女子,卻無緣再得見一麵,也叫人唏噓。


    “是啊。”白無暇輕歎道,“我原先還怕他們二人發現真相後會爭執起來,沒誠想真人如此大度。在他心裏,鯉姬就是鯉姬,憐憂又是憐憂,縱然是一體,也絕不是一個人,如今全做有緣無分,難怪他修為如此高深,單論心境,便勝過咱們許多人了。”


    荊淼不置與否。


    人的感情也許無法占據生命最重要的位置,但人卻一輩子也逃不開七情六欲的束縛。


    有些人想得極開,因此拿得起放得下,好似萬世竭一般,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也絕不會弄混自己的心思。喜歡就是喜歡,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他這般坦坦蕩蕩的大好男兒,實在叫荊淼心生羨慕的很。


    他若也有萬世竭這般的坦蕩與輕鬆,那應當有多好呢。


    放下就全放下,自己一人也快快活活。


    荊淼輕輕拂過桌麵,錚錚琴弦發出悅耳的聲音,白無暇好似又說了些什麽,可他卻沒有再聽了。


    這已是謝道離開後的第五十個初春了,他來到這個塵世時七歲,再除去謝道閉關的五年,便將那些時日都加在一起,也不過十餘載。


    十餘載……


    真不可思議,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如今翻想出來,仍覺得時日久長,好似過了百年千年一般。然而這五十年,渾渾噩噩,沒滋沒味,好似隻是日複一日,過得極是簡單輕鬆不過,眨眼間便時光如逝水,一去永不返了。


    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其實荊淼倒也沒有很不自在,沒有了謝道,他依舊活得輕鬆逍遙,掌門他們待自己也都很好,思萌也極為乖巧,張陽羽他們也都還保持著聯係,什麽都沒有改變。


    紫雲峰上依舊沒有人,甘梧偶爾還是會作弄他。


    荊淼依舊是會笑,會怒,會哀,會忍……


    隻是有些時候,他心裏仍然覺得有些難過。


    也再沒有感覺過快活是什麽滋味,他有時候與虞思萌一起下山,路過燈會,看著那連起的花燈,那些漂亮可愛的饅頭,那些依舊奇奇怪怪的燈謎,明明風景熱鬧與當年毫無差別,但是荊淼心裏頭,卻再沒有那時的歡欣喜悅。


    隻有無盡的孤寂,在那繁華燈影後,如夢魘一般如影隨形,吞噬著他。


    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


    掌門的身體雖還硬朗,卻隱隱已經有了衰退的跡象,自去年起,他便將權力半放在風靜聆手中,自己回到疏星峰之中調養身體。白欒花與君無咎雖有心想為他調製藥丸,卻多被掌門拒絕了,若要活,怎樣不能活下去,休說千萬年,再活個數百年總非難事。


    但外力所引起的長壽又有什麽意思,掌門這一生修一個道法自然,壽命天然,緩緩老去,再合適不過了。


    荊淼偶爾會去看看掌門,這位和藹仁慈的老者總是叫他覺得對一切了若指掌,卻又什麽都不說。荊淼有時候總是忍不住依賴掌門,卻又警惕於對方的洞察與明悟,即便是這樣的痛苦與落寞,他也是半分不想與別人分享訴說的。


    白欒花對醫術極有興趣,連帶著虞思萌也是如此,次次相見,總要將一玉瓶的駐顏丹交給荊淼,親眼看著他吃下肚去。其實駐顏丹對荊淼沒什麽作用,他這許多年來,容貌絲毫不變,隻是愈發與妖化之後相似起來。


    但再沒有一個人見過他滿頭銀絲的模樣。


    荊淼這許多年來,也多讀了許多與妖族有關的資料,望星閣的弟子見他不醉心望川界的消息,也很是積極,幾乎找來了所有的妖族資料。妖族到底與望川界不同,資料多得很,光是各個妖族之間的種類,就夠荊淼看上一年半載了。


    好比方說草木之類的妖精若成了形,因為修為深厚,靈識鈍開,不大喜愛動彈,還會凝生出花精來,作為與外界的一個連接。而這些被賦予靈力的小妖精受樹妖庇佑,幾乎不會離開樹妖半步,統一稱為花下奴。


    而花下奴是並不歸類於一種妖精的,她們與樹妖形成一個共生係統,特性也寫得十分詳細。


    獸類的妖怪倒是與荊淼所想的相差不遠,荊淼特意尋找了狐妖,但多數也都是一些風情逸事,資料還算詳細,可是卻對荊淼沒什麽幫助。


    後來,荊淼私下嚐試過一些與妖類相克的東西,雖有些作用,但作用極小。


    萬物相生相克,無論是攝妖香,亦或是專門針對妖族的符咒,雖令荊淼有些眩暈與灼痛之感,卻也並無更大的反應,之後荊淼又看了些妖族的修煉法典,妖骨隨獸,與人體不同,可是他的經脈骨骼,靈力周轉,卻是個再純正不過的人類。


    更遑論他連一尾都尚未生出,隻有一對狐耳。


    想來他血脈之中的妖血是極不純正的。


    許是祖上有人與妖族通婚過,到他這一脈,妖血雖覺醒了,卻也稀薄的很,與沒有也差不了許多。


    在那之後,荊淼下山到村裏掃過一次墓,發覺有一處人家有人似乎前來拜祭過,也不知是誰的故交,但也都與荊淼沒有什麽幹係。他隻是來拜祭一二,燒了許多紙錢給這些不認識的村民,放上些果品,又在村莊裏找尋了一下有可能的線索,卻也都是一無所獲。


    既然沒有線索,倒也罷休,他確實想知道真相,但既然沒可能知道,那也就罷了。


    畢竟當年可能知道的人已經都死光了,他占了人家的身體,即便有什麽麻煩,也總得照單收下。


    “怎麽了?”


    掌門斜坐在床上,合衣微微笑著,他蒼老的手輕輕放在了荊淼的手背上拍了兩下,略顯得有些渾濁的雙眼裏含著溫和。窗戶正支著,外頭下起了小雨,清風徐徐,淅淅瀝瀝的雨水打過窗棚,一滴滴落下來,花斜放在白瓷碟中,雨水偶然濺落,幾片花瓣被打落在碟中,清水透嫣紅,煞是好看。


    “沒什麽。”荊淼慢慢回過神來,微微笑了一笑,“這朵花怎麽放在外麵?”


    “欒花想做蔻丹,要天淨水,胭脂花,托我幫她留意,我就隨手采了一朵擱在外頭,你來正趕上風雨了。”


    掌門嗬嗬直樂。


    荊淼見他精神極好,不由也歡喜起來,便玩笑道:“這麽一朵,能做什麽大用。”


    “你可別小瞧它。”掌門也笑,“這麽一朵,給欒花一人,就能用上許多年了。”


    兩人又就著這話題閑談了一會兒,喝茶吃了些點心,掌門將目光輕輕的在荊淼身上轉了一圈,微微笑道:“好了,這些閑話也已經說完了,茶也喝過了,你還不肯說嗎?”


    荊淼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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