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華呆呆地站立了良久。見陳雨昕始終不肯回頭,他緩步走到窗前向窗外眺望。


    片刻,隻聽蕭子華長長吐出一口氣,隨即吟道:“醉裏挑燈看劍……”陳雨昕聞聲一怔,忙豎起耳朵傾聽蕭子華在念什麽。


    隻聽蕭子華繼續吟道: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裏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快,


    弓如霹靂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身前身後名,


    可憐_”


    吟到這裏,蕭子華已是聲音哽咽。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了一下,才繼續吟道:“可憐白發生!”


    這時,陳雨昕已回過頭直直地看著蕭子華。從小受語文老師父親熏陶的她,知道這是辛棄疾的《破陣子》。但是隻有今天聽蕭子華吟出來,她才從中體會出了詞人心底的的悲憤。


    她回過頭直直地看著蕭子華。在蕭子華從窗前轉回頭的瞬間,陳雨昕看見一滴晶瑩的淚水從蕭子華眼中掉了下來。那滴淚水因跌落在從窗口射進的陽光中,而顯得特別閃亮。


    蕭子華顯然不想讓陳雨昕看到他眼中的淚水。他迅速地將頭扭向門邊,聲音嘶啞地道:“我還有事,先走了!”當蕭子華消失在門外後,陳雨昕的眼淚卻止不住撲簌簌地掉了下來。看著失落的蕭子華,陳雨昕內心比他還要難受。


    陳雨昕強烈的感覺到自己有責任幫助蕭子華實現他的夢想。至從昨天聽秦蕾說如果在她危險的時候有個男人肯象蕭子華那樣守著她,這輩子就死心踏地跟定他了。陳雨昕就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和蕭子華是聯在一起了,分不開了。蕭子華的歡樂就是她的歡樂,蕭子華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既然蕭子華那麽渴望從事寫作,那麽她就要幫她實現這個心願。


    如今實現蕭子華心願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去南方。不過陳雨昕心裏明白蕭子華不能成行的原因,不僅是因為他家人的阻撓,還因為蕭子華也下不了拋下家人的決心。怎麽才能讓蕭子華痛下決心,拋開家人去南方呢?。陳雨昕想著想著,忽然想起那次蕭子華請她和秦蕾吃飯時,秦蕾對蕭子華的評價:“他這個人你還沒看出來?你要是不推他一把,他怎麽會有行動!”陳雨昕心頭一亮,暗自道:“他既然需要推一把才有行動,那我就推他一把!”。一個大膽的計劃在陳雨昕心中產生了。她決定她要向蕭子華主動提出陪他去南方。陳雨昕心想:“如果他知道我會陪他去南方,和他在一起。那麽他一定會去南方的!那樣他的願望也就實現了。”想到不久之後她將和蕭子華生活在一起,陳雨昕的心頭忍不住狂跳不止。


    過了一段時間,陳雨昕終於傷好出院了。她又在家裏休息了兩天,便決定回莊園去上班。


    臨去上班的前一天早上,吃早飯時陳雨昕對父母道:“爸爸媽媽,我今天想回村裏去看看奶奶。我有好長時間沒回去看奶奶了。”她既然決定和蕭子華出走南方,臨行前她總想把所有的親人都見一見。。雨昕媽媽聽了沒說什麽,隻是道:“早點回來。現在天短了,回晚了天黑前就趕不回來了。”雨昕爸爸道:“你要回去?那正好幫我捎點錢給你大爺。你明明哥要結婚了,你大爺問我們借點錢。我一直也沒顧上送回去。待會兒我們一起走,我去銀行取上錢,你帶回去。”雨昕媽媽聽到這兒,忍不住插話道:“大哥大嫂為了給兒子辦事,把家底都搗騰光了。我看你還是勸勸明明少花點吧。大哥大嫂年紀大了,收入又不高,背那麽多債以後日子可怎麽過?”雨昕爸爸歎了口氣,道:“生下那樣的兒子有什麽辦法,誰讓他們是人家的爹媽呢!”雨昕媽媽道:“那就由著明明折騰?”雨昕爸爸道:“我們能幫就幫一點吧。當年我念書的時候,家裏全憑大哥支撐。這麽多年大哥也沒要我們做什麽,這回也該我們幫幫他了。”雨昕媽媽聽丈夫這麽講,也就沒再說什麽。


    陳雨昕的堂哥明明正準備結婚。女方獅子大開口索要高昂的財禮,令陳雨昕大爺債台高築。而堂哥明明對未婚妻家的要求則是百依百順。女家要什麽他就回來逼父母給什麽,把兩位老人搞的一籌莫展。但為了滿足兒子仍四處借錢。陳雨昕一家對此都不以為然,可也無可奈何。


    陳雨昕和爸爸一起出門去了銀行。等爸爸取了錢交給她,她又去超市為奶奶買了許多的食品,這才踏上回村的路。回到村裏已近中午,陳雨昕便驅車直奔奶奶家。


    陳雨昕推開奶奶的屋門,隻見奶奶坐在炕頭上癡癡地發呆。近年來,陳雨昕每次回來看奶奶,第一眼看到的總是這副場景。她甚至懷疑沒有人來的時候,奶奶是不是就一直這麽枯坐著。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奶奶!”奶奶聽到呼喚先是一怔,然後才慢慢回過神來。看見是陳雨昕,奶奶立刻歡喜地道:“我娃回來了,快來,快過來坐。”陳雨昕“哎”了一聲,把手裏拎著的兩大包東西放在炕邊的櫃子上,然後坐到了奶奶身邊。奶奶看見雨昕買了那麽多東西,就道:“我娃買那麽多東西幹啥?貴吧吧的。”陳雨昕道:“奶奶,我給你買了這些東西,你就不用做飯了。吃飯的時候泡上一袋,再吃上一塊這點心就行了。”奶奶忙道:“奶奶有吃的,奶奶能吃多少?以後快不要買了。”陳雨昕知道奶奶是舍不得讓他們花錢,就含含糊糊地應承著。


    奶奶忽然想起什麽,跳下炕沿道:“我娃你坐著,奶奶給你留著好吃的呢。”說著,奶奶走到碗櫃前躬下身子,在裏邊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摸出一點東西來。陳雨昕一瞧,原來是幾個已經幹癟了的大紅棗。棗已放了好長時間,皮已成黑紅色。奶奶把那幾個紅棗捧在手心,遞到陳雨昕麵前道:“我娃,快吃!”棗雖幹了,但個個果肉飽滿,顯然是經過奶奶精心挑選的。陳雨昕看著心頭一熱,雙手接過奶奶遞來的紅棗。也不管紅棗是否幹淨,撿起一個便塞到了嘴裏。


    奶奶喜滋滋地看著雨昕吃著,輕聲問道:“好吃嗎?”陳雨昕使勁點點頭,道:“好吃!”奶奶高興地在陳雨昕身邊坐下來,開始問詢雨昕和她爸爸媽媽的近況。為了不讓奶奶擔心,雨昕遭遇火險受傷住院的事,家裏人一直都瞞著奶奶。一無所知的奶奶還在問雨昕休息幾天,什麽時候去上班。奶奶和雨昕說著話,時不時的在雨昕身上愛惜地摸索一下。


    陳雨昕一邊應答著奶奶的問話,一邊留心凝視著奶奶。她就要走了,總想把對奶奶的記憶留的深刻一些。在陳雨昕的印象中奶奶似乎一直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回首往事,陳雨昕可以想起自己的成長曆程,卻看不到奶奶身上所發生的變化。在陳雨昕的記憶裏,奶奶就是一刻不停地為這個大家庭忙碌著。如今兒女們都一個個成家另過了,爺爺也走了,家裏隻孤單單剩下奶奶一個人。可以說奶奶幾十年如一日,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丈夫和孩子們,從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生活。可奶奶總是顯得很滿足,從沒有一點抱怨。想到這裏,陳雨昕忽然感到為了滿足自己的意願而和蕭子華出走的想法太自私了。麵對奶奶她感到了一陣愧疚。


    這時,奶奶站起身來對陳雨昕道:“我娃,你坐著,奶奶給你做飯去。”往常回來,陳雨昕總是等著奶奶做好飯叫她去吃。可那份愧疚使她忽然想起:“奶奶已經八十歲了,應該我做飯給奶奶吃,怎麽還能讓奶奶給我做飯?”想到這兒,陳雨昕從炕沿上跳起來道:“奶奶你坐著,我去做吧!”奶奶急忙道:“快別動,快別動,有奶奶在還用我娃做飯。”陳雨昕看奶奶著急的樣子,隻好道:“那我幫您做。”說著,她扶著奶奶往廚房走去。奶奶邊走邊道:“噯,奶奶也為你們做不了幾回飯了,等奶奶閉了眼,我娃們也就吃不上奶奶做的飯了。”陳雨昕聽了心裏又是一陣酸楚,忙叫了一聲:“奶奶!”打斷了奶奶的話。


    陳雨昕感到很後悔:“自己都這麽大了,怎麽每次回來就沒想到幫奶奶幹點活?”於是吃過飯後,陳雨昕就把奶奶的床單,枕巾等一古腦收拾起來洗。陳雨昕還要奶奶把身上的衣服也換下來。奶奶連聲說道:“你姑前一陣子剛洗了,我娃就不用洗了。”


    陳雨昕幫奶奶洗完衣物。看看天色不早了,她這才和奶奶告辭。奶奶依依不舍地把雨昕送到門外。陳雨昕忽然想起爸爸還讓她給大爺捎著錢呢。於是她對奶奶道:“奶奶,您回吧,我去我大爺家一趟。”奶奶應道:“我娃,你去吧。”


    雨昕大爺家的院子和奶奶住的院子隻隔著幾道門。陳雨昕走了沒幾步就進了大爺家的院子。大爺和大娘都在家裏,陳雨昕從包裏取出錢交給大爺。大爺和大娘沉默了一陣,大娘歎了口氣道:“你明明哥見了對象可不少了。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瞧不上他。這回這個總算倆人看對眼了,可偏偏就遇上一家財迷,死命的要錢。開始我和你大爺都勸你明明哥算了吧,咱另找吧。可你明明哥死活不幹,非娶這個不可了。你說這不是命嗎?後來我和你大爺合計,你明明哥也老大不小了。萬一這個黃了,一時半會再找不著合適的,就把他耽誤了。就由著他吧,大不了我們再緊幾年也就過去了。”


    陳雨昕這時才真正體會出早晨爸爸說起這件事時的無奈。作父母的哪個不是盡心盡力地為兒女著想,可是兒女卻未必體會的到。陳雨昕覺得自己無話可說,岔開話題道:“我明明哥的新房收拾好了吧?我去看看我明明哥的新房。”大娘聽了忙說道:“走,大娘帶你去!”。大爺院子裏五間正房。最寬敞明亮的三間,大爺騰出來為兒子作了新房。陳雨昕走進新房,隻覺眼前一亮。新房的布置和大爺大娘住的屋子比起來,真是有天壤之別。就連陳雨昕這個從城裏來的女孩都覺得太奢侈太豪華了。從牆壁到地板,從窗簾到吊燈,選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最精致的作工。就連牆上的開關都配著精美的套墊。而屋裏的擺設無一不是高檔產品,沙發、銅床、液晶電視,電腦……


    看到電腦,陳雨昕心裏不由泛起一點苦澀。暗想:“蕭子華那樣醉心創作的人,至今連台自己的電腦也沒有。而隻知道享樂的人卻什麽都有……”她忍不住歎息道:“這家可布置的真闊氣!”大娘聽了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我們雨昕將來一定會找個好人家,新房肯定比這還闊氣!”陳雨昕聽了心裏格登一下,暗想:“我就要和蕭子華出走了,這輩子還不知道有沒有披婚紗的機會了,什麽時候會住上這樣的新房?”想到這兒,陳雨昕心裏一陣傷感。可隻一瞬,陳雨昕就把這份傷感壓了下去。暗道:“沒有就沒有,隻要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這算什麽!”不過,陳雨昕待在那間新房裏還是感到不自在。於是她很快便離開了大爺家。


    出了大爺家的院門,陳雨昕一眼看見奶奶還站在牆邊。奶奶和大娘不大合得來,可為了能看著雨昕平安回去,就一直站在大爺的院門外等著。隻見奶奶雙手攏在袖筒裏,孤零零地站在瑟瑟的秋風中,身子愈發顯得瘦弱單薄了。陳雨昕這時才發現奶奶原來是這樣牽掛自己。可自己就要和蕭子華出走了,真不知道又要給奶奶增添多少的牽掛。而且自己和蕭子華這一走至少三年五載不會回來,奶奶已經八十歲的人了,還能再等的三年五年嗎?那時自己拿什麽來回報奶奶的這份慈愛?想到這裏,陳雨昕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奶奶,道:“奶奶,您怎麽不回去呀?這外邊多冷呀!”說著,陳雨昕的眼淚已流了下來,她索性“嗚嗚”地哭了起來。奶奶見了急忙勸解道:“我娃,快別哭,小心風吹了臉!”


    奶奶一直陪著陳雨昕走出小巷來到大街上,這才止住腳步,看著陳雨昕騎車離去。陳雨昕走出好遠了,回頭張望,看見奶奶還呆呆地站在街邊。陳雨昕禁不住再次熱淚盈眶,??她使勁咬緊嘴唇,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腳下用力騎著車飛快地向前衝去……。


    第二天,陳雨昕回莊園上班了。每一個看見她的人都要過來問候幾句。人們都用讚歎的目光看著她,一個創造了奇跡的女孩,一個具然從火海中逃生的女孩。


    在所有的人中隻有一個人是例外,那便是蕭子華。看見陳雨昕走過來,他平靜地迎上來問道:“你上班了?全好了嗎?”陳雨昕也用很平靜的語氣答道:“哦,全好了。”然而看著身邊沒有人,陳雨昕又輕聲道:“晚上交了班,你到琴心亭來一下好嗎?我有話和你說。”蕭子華遲疑了一下,才道:“好吧。”


    接下來,陳雨昕熬過了她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天。盡管這時已是深秋時節,白晝在日漸縮短,陳雨昕還是嫌這個白天太長了。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估摸著蕭子華交了班了,陳雨昕卻又猶豫起來。她坐在宿舍裏反複地問自己:“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這樣做嗎?”她越是這樣問自己,心裏就越亂。最後她幹脆對自己道:“管他可不可以,反正我要這樣做!”這樣一想她才平靜下來。


    陳雨昕走出宿舍,沿著早已走了不知多少遍的莊園小徑,悄悄地向琴心亭走去。將到琴心亭,陳雨昕隱約看見亭中有個人影晃了一下。她定睛仔細一看,正是蕭子華。也就在這一刻,陳雨昕的胸口象被什麽東西猛烈撞擊了一下,心髒“咚咚咚”地狂跳起來。陳雨昕使勁用手捂住心口,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她已無法再平靜下來。隻一會兒,陳雨昕就感到周身熱血沸騰,臉燒的滾燙。無奈,她隻好低著頭緩緩向蕭子華走去。


    蕭子華聽到腳步聲,忙轉過身來招呼道:“雨昕,你來了。”陳雨昕不敢抬頭看蕭子華,隻是低著頭使勁點點頭。蕭子華又問:“雨昕,你找我什麽事?”這一問,陳雨昕的心跳的更劇烈了。她隻覺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她那飽滿的紅唇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樣癡癡地呆了片刻,陳雨昕把心一橫,“嗡”地一下紮進了蕭子華的懷裏。


    就在這瞬間,陳雨昕聽見蕭子華聲音顫抖地叫了一聲:“雨昕!”。陳雨昕緊緊抱住蕭子華,同樣聲音顫抖地道:“天涯哥,你帶我走吧!……你不是想去南方嗎?我陪你去!……到了那裏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們買台電腦,我來幫你打稿。我答應過你的,這輩子都會為你打稿。……我說話算話,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成功!……天涯哥,你就帶我走吧!”。蕭子華默默地聽著陳雨昕訴說,身體一陣一陣的顫抖。然而陳雨昕說完後隻片刻功夫,蕭子華就猛地把陳雨昕從自己身上推開,堅決地道:“不,雨昕,我們不能這樣隻顧自己!你應該想想你的父母養你這麽大,正是該你孝敬他們回報他們的時候,你怎麽能忍心丟下他們就走呢?還有你的其他親人,他們也都關愛著你,你怎麽能自顧自走呢?”。


    蕭子華的話每一句都是晴天霹靂,直擊的陳雨昕心痛欲裂。她已經準備犧牲自己一切的一切,來跟隨眼前這個男人。這個男人非但不接受,反而申斥自己不應該這麽做。陳雨昕此時此刻才真正體會出什麽叫無地自容。她抬起手奮力打了蕭子華一個耳光,便茫然地向前跑去。


    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即使不是在黑暗中,陳雨昕也根本看不清自己在跑向哪裏。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她隻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了自己容身的地方。她隻有這樣不停地茫然奔跑……。。突然,陳雨昕腳下一空。隻聽“撲通”一聲,她掉進了莊園中的沼餘湖裏,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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