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著名學者竺可楨曾論述過,說唐朝溫暖期,氣候溫暖潮濕。然而,薛朗一點兒都沒感覺到,即便到了春天,他仍舊覺得幹燥。


    這幾日,朝議的議題是各部門整年的工作計劃和目標等,民部侍郎這官不大不小的,也需要他位列朝議。


    每年的這個時候,朝廷都要議一個議題——


    突厥南下!


    突厥頻繁騷擾,造成很大邊患。輜重、糧草耗費嚴重,去年,為了減少饋運花費,並州總管長史竇靜奏請在並州屯田。與突厥的問題,成了朝廷每年都需要花銷的地方。


    聖人道:“前些時日,有人給朕上疏,言道,突厥之所以進攻關中,乃是因為財富、人口都集中於長安,提議若是把長安焚毀,不再為都,突厥便不會在攻打長安。來人,拿地圖來!”


    巨大的地圖被人扛上來,平鋪在地上,聖人執著一根手杖,指著地圖道:“此乃長安,這一片便是關中地區,這裏是突厥人的草原,往年,突厥常從這裏、這裏、這裏進攻我大唐,長安毗鄰邊關,地處不利。若突厥騎兵長驅直入,則長安危矣。眾卿家以為如何?”


    眾人圍著地圖看了一陣,太子道:“如今天下,內外皆不平,所謂襄外必先安內,為國祚綿延,遷都實有可取之處。一國之都城,乃是人心所向,若都城安穩則國祚穩,人心所向,也能讓朝廷騰出手來安內。隻要天下平定,方可有餘力與突厥一決雌雄,則突厥再無可慮之處!”


    齊王立即跟上:“臣附議?!”


    聖人點點頭,看向眾人:“卿家們呢?”


    蕭瑀站出來,道:“臣反對!遷都非小事,牽涉到的人力、物力非同小可,請聖人三思。”


    好幾個大臣也站出來表示了反對之意。裴寂出列道:“稟聖人,臣以為遷都勢在必行!突厥常年擾邊,邊民困苦,朝廷花費輜重、糧草、軍力無數,又因都城長安毗鄰邊關,需要花費的就更多,若是都城遷往腹地,則再無被攻陷之慮也,朝廷也能騰出更多精力與物資來平定內亂。內亂平定之日,便是突厥滅亡之時!因此,臣亦附議!”


    太子、齊王、裴寂的讚成,給了聖人很大的信心,麵上表情都好看了許多,剛出征回來不久的秦王麵沉如水,直接出列道:“臣反對!”


    太子眼角抽了抽,望著秦王,麵色深沉。秦王才不管那麽許多,徑直道:“狄戎之患,自古有之,陛下以聖武龍興,君臨中夏,精兵百萬,所征無敵!如何能因有突厥擾邊就欲遷都避之?此舉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乎?”


    秦王話音還未落,早就聽不下去的薛朗立即舉起笏板,啪啪啪拍個不停,表達自己的支持的意思,心中有句媽賣批很是想講!


    秦王不為所動,而是直接拜倒,誠懇而又堅定的道:“彼霍去病不過是漢廷一將,猶立誌滅匈奴,臣居藩王之位,願假數年之期,為陛下把繩索套於頡利勁上,致之闕下。若臣做不到,遷都也為時未晚!”


    薛朗繼續拍笏板,拍完了也出列道:“臣支持秦王!華夏立國上千年,從未聽說過有為了避胡人而遷都的,敢問聖人,可是我大唐要開千古未有之先例嗎?恕臣直言,百年之後,後世青史,會如何評價此事?請聖人三思!”


    聖人摸著胡須,頷首:“秦王與薛朗之言,大善!”


    太子建成一笑,問道:“昔日樊噲以十萬之眾,橫行匈奴,秦王之言,莫不是與之相若之?”


    秦王昂然道:“形式各異,自然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乎?”


    太子隻是笑笑,沒再說什麽,隻是,笑容中似乎帶著深意。不過,秦王似乎沒在意。


    薛朗心中一歎,道:“聖人,臣非是領兵之將,不知平突厥要幾年,隻是,臣知道建一個長安需要數代之功。長安,周文王之時,築建之,史稱豐京,後來武王建鎬,合稱豐鎬。到得漢廷高祖時,把都城從櫟陽遷都於此,史稱長安,喻意長治久安之意。前朝文帝定都於此,稱大興城,聖人登位,改稱長安。數代營建方有如今盛況,非一朝一日可成。遷都容易,聖人詔令下即可,然而,就如蕭內史所言,其中花費的人力、物力該如何計算?”


    眾人若有所思。薛朗頓了頓,繼續道:“首先,物力!遷都之後,新都城的營建,城池營建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然後,聖人的宮室、眾王公大臣的家宅,這些花費,從何出?前隋煬帝之教訓猶在眼前!”


    眾人一驚,聖人也所有所思。


    薛朗繼續再接再厲,道:“還有人力!都城新建,肯定需要遷徙大量人口。即便新都城附近有大量的土地,但是,為民生及安穩計,隻能挑選無主的荒地。一塊荒地,即便再肥沃,也是生地,也需要最少一兩年的耕種,方才能成為一塊熟地。生地與熟地之間,產量是有差距的!請問,這一兩年的糧食缺口,朝廷從哪裏補充?遷徙過去的居民士要吃飯的,不能餓肚子?,若因此發生什麽暴亂,誰能負責?誰又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叫我說,上疏之人,不過是嘩眾取寵,不過腦子便把疏奏寫了,知道疾苦二字怎麽寫嗎?焚毀長安……說得容易,燒了建新城的錢財花費,是不是他全包辦了?若是,那聖人再考慮遷都也不遲!”


    “咳咳!”


    聖人被說得滿臉通紅,咳嗽兩聲,白他一眼,道:“秦王、薛朗言之有理,此事就此作罷,永不再議!”


    “聖人聖明!”


    聖人勉強道:“今日朝議先到此,朕累了,退朝!”


    聖人退朝,返回後宮,太子看秦王與薛朗一起,兩人一塊兒出宮,眼神閃爍,想了想,轉身朝後宮走去。


    秦王沒注意太子的動向,而是笑吟吟叫住薛朗:“幼陽請留步。”


    薛朗回頭,秦王笑道:“想不到今日又與幼陽不謀而合,真真讓人歡喜,幼陽最後所說之語,很是讓我出了口惡氣!”


    說起最後說的那些話,薛朗心裏還有些鬱氣,氣哼哼的道:“本來就是,寫個疏奏是簡單,但是用屁股寫而不是腦袋寫,那就特錯特錯了!一座城市建起來,需要的花費無數,一把火就燒光了,也太不知道愛惜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最討論打完仗燒城的人了,太不知疾苦了!”


    秦王臉孔一紅,神態略有些不自在,哼哧道:“幼陽言之有理!改日再請幼陽過府喝酒飲宴,世民先走了!”


    說完,跟火燒屁股似的跑走。留下薛朗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貌似這位秦王,在攻破洛陽的時候,也放過火!


    媽蛋!竟然當麵嘲諷秦王了!唔……秦王應該不會記仇吧?


    話說,魏征當麵駁斥他,他都不記仇,還誇魏征……薛朗這個隻是無心之失,應該更不會計較才是!


    薛朗這般自我開解一番,然後便放心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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