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朗居然耿直的過去,跟聖人並肩坐到他那簡陋的床上,不過,也不敢坐得太近。


    聖人不禁一樂,笑道:“吾便是最喜你這耿直性子。是故此次雖則生氣,然也知你一片真心。罷了,這幾日在天牢不好過吧?”


    薛朗摸摸頭,道:“確實不好過,特別是不能洗澡,身上都餿了,所以,都不敢坐得距離聖人太近,怕氣味兒熏到聖人。”


    聖人笑起來,道:“吾曾聽說過,薛駙馬生性愛潔,不論冬日夏日,每日皆要熱水沐浴。此事曾有禦史上疏,說駙馬奢侈,被吾駁了回去。”


    薛朗聽得目瞪口呆:“這事兒臣怎麽沒聽說過?這喜歡洗澡就是生活奢侈了?禦史連這事兒都管?”


    聖人大樂,笑道:“所以,這世上聰明之人太多也不好,連我賢婿喜歡洗澡之事也拿出來說道,看來真真是太閑了,是故,吾把那禦史貶去外地做了七品縣令,讓他好生忙上一忙,看他是否還有空管旁人天天沐浴之事。”


    薛朗滿臉肅穆:“聖人聖明。”


    聖人先是一笑,旋即歎了口氣,道:“吾哪裏聖明?若是聖明也不會在大郎與二郎之間猶豫不決,以致形成今日難解之局。”


    聖人頓了頓,薛朗也不敢貿然插話。聖人續道:“太子嫡長,二郎功高,前有前隋廢楊勇改立楊廣的前車之鑒,吾不得不慎重。”


    說到底,立嫡還是立賢是個大問題。想必曆朝曆代的君王都頭疼過這個問題,當然隻有一個兒子的除外。


    聖人歎了口氣,道:“吾父早逝,吾七歲便襲唐國公爵位。我與皇後初婚數年皆子嗣艱難,如今還記得大郎初生之時,穩婆把大郎交到吾手中時之感受,大郎、三娘,直至數年之後方才有二郎、三郎、四郎……罷了,這等為人父之心情,你尚未有孩兒,又如何能懂!”


    薛朗看他神情感傷,忍不住道?:“很快就要有了,不妨提前學習一下。”


    這話惹來聖人的一笑,把他的感傷略衝淡了些。薛朗道:“依小婿看,嶽父大人應該極為疼愛極為舅兄的。為人父者無有不希望子女成才的,是以,幾位舅兄方才能像現在這般出色。”聖人歎道:“如何會不愛呢?我七歲之時,父親便去世,與母親、妹妹相依為命。皇後嫁過來後,同安出嫁,母親因早年持家辛苦,晚年疾病纏身。那時,皇後剛嫁我,阿娘因病性情暴躁古怪,族中長輩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托病退出,家中仆婦人人畏懼。唯有皇後,晝夜陪伴在阿娘身側,衣不解帶,小心侍奉,與阿娘相處融洽,阿娘臨終之時,對她也多有誇讚!說來,我的三娘平陽在性情堅忍、懂禮識大體上與皇後幾乎一般無二。”


    追憶老妻追憶著追憶著變成了自誇,一副“你小子有福了”的表情。薛朗嘿嘿笑笑,點頭承認:“公主確實很好,多謝嶽母大人和嶽丈大人教女有方。”


    說來,太穆皇後的風采,薛朗雖然無緣得見,隻從聖人以及平陽公主口中聽過說,但史書上記載了一件事情,卻也從側麵描寫了太穆皇後的風采。


    史書上有個小故事,說是太宗陛下的皇後,著名的千古一後文德皇後長孫氏與太宗陛下的親事,是在幼時便定下的。長孫皇後的爹就是名將長孫晟,長孫晟的兄長長孫熾認為竇氏是一個十分出色的女子,這樣出色的女子所教養出來的子女定然也會十分出色。於是,便勸長孫晟為尚年幼的長孫氏與唐國公家結成姻親。


    後來的事實證明,竇氏真的很擅長教養子女。她的兒子李建成、李世民,她的女兒平陽公主,無一不是出色至極,人中龍鳳。


    至於齊王李元吉……太穆皇後在他童年時便去世了,加之不太喜歡這個孩子,幾乎沒教養過,李元吉幾乎是李建成一手養大的。幼時不得父母喜愛,母親又早逝,被兄長養大的,難怪齊王長成現在這般性情。


    說來,薛朗倒是懂了他這老嶽丈為何會把局麵弄成這樣了。看他的成長經曆,早年喪父,七歲便襲爵,還能長成這般性子,除了元貞太後教子有方,定然也有他陽光開朗的一麵。


    但是呢,幼年時缺少父愛的經曆,可能會導致一個後果,那就是對著子女時,父愛太充沛。人身上缺少的東西,往往會無意識的在子女身上找補。比如,有些家長沒上過大學或是沒上過好的大學,影射到子女身上就變成心心念念的培養子女,期盼子女考上一個好的大學,彌補家長當初的遺憾。


    縱觀聖人對他的幾位嫡子女,太子建成、秦王世民、齊王元吉,還有他心愛的公主,幾乎都是一個寬容慈和的好爸爸形象,雖然不是無原則的寵溺,但一片慈父心腸確實實實在在的。


    即便是最不討他喜歡的齊王,領軍時候幹出不戰而逃,扔下屬下自己一個人逃跑這樣事情來的時候,聖人也隻是責罵他,該給權力的時候給權力,該給封賞的時候也沒見苛責。


    聖人就是這樣一位心軟的慈父。不用問都知道,若是太穆皇後還在,這家裏定然是嚴母慈父的模式。麵對這樣的聖人,薛朗有些不忍心再責備他,歎了口氣,可惜了聖人的一片慈父之心。


    聖人不知薛朗心裏的所思所想,他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薛朗這人,人雖然呆了些,但為人品性卻十分的踏實可靠。


    與他說這些,不虞外泄,也不用擔心他會向大郎或是二郎告密以換取好處,即便他與二郎交好,但聖人就是知道,這人絕不會把他的話泄露給二郎,這便是薛朗的為人。


    聖人又是一歎,語帶懷念的道:“若是皇後還在,定不會有今日大郎、二郎相爭之局麵。哼……二郎定是讓他身邊那些儒生教壞了!讀書人曆來心眼便多,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太信!賢婿切記,今後當引以為戒!”


    這話叫人怎麽接呢?


    薛朗有些懵逼,作為文臣,他自認也是讀書人一掛的,但是,作為一個連文言文都不會寫,讀書讀得一知半解的人來說,恐怕儒生隊伍也看不上他,最重要的是,聖人這麽說,明顯沒把他當讀書人啊!


    嘛,感覺好複雜?。


    薛朗的複雜心情,聖人不知,他老人家完全想不到他的好女婿心裏已經波濤洶湧、此起彼伏,聖人隻是皺著眉頭,扭頭看他的好女婿:“如今之局,賢婿可有良方?”


    薛朗被問住了!


    所以,聖人這是因為當日被他鄙視過後的反擊嗎——


    你不是嫌棄我的辦法異想天開嗎?那你拿個辦法出來!?有種被人懟了“you?can?you?up”的微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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