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夜覺得今日自個兒的運氣實在有些背,不但被人誤認為是勾欄院的姑娘,甚至還要委屈求全的對著陌生人下跪,盡管十九年來屈膝禮行了不少,可這般直條條的羞辱,卻是第一次。


    她方才進來時直覺想抬頭,下一刻就被人從後背狠狠一巴掌拍下去,膝蓋硬生生磕在黑瑪瑙鋪成的地上,痛得咬牙切齒。


    “不許說話,也不許放肆。”先前領路的那個黑衣人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的頭抵到地麵,然後拽著她脖頸拉起來,如是反複了兩次。


    錦夜恨得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憤怒和恥辱刷的一聲就燃燒起來。


    她蘇錦夜此生隻願兩個人磕過頭,一是她爹,一是她娘,連老天爺都不能讓她妥協,可當下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受此奇恥大辱……雙手被反剪,她情緒太過激動,控製不住的咯咯發抖,若不是餘光瞄到周圍整齊排列的護衛,她真想豁出去折斷身後那人的手,叫他後悔當下的所作所為。


    後麵進來的幾個花娘見此場景,還以為這看起來沒見過什麽世麵的小家碧玉被嚇到了……同時感受到此時此刻可怖的氛圍,一個個跪得比誰都快。


    “好了好了,別磨磨蹭蹭的,都把頭給我抬起來。”有男人怪裏怪氣的開口,聲音很是不耐。


    錦夜微微彎曲著身子,長發恰好掩住胸前半透明的布料,也不敢直接正視前方,稍稍將低垂的眼眸抬高半分——


    遂不及防,視線所能觸及的狹隘範圍內就映入一隻手,指尖瑩白,纖長清美,大拇指上扣著翡翠板指,半透的淺綠恰到好處的點綴,竟襯得那手半分瑕疵都尋不到。


    可能是個女人吧……錦夜抿著唇,一時之間也有些不肯定。


    正猜測之際,耳畔倏然傳來尖銳的抽氣聲,接著是長長一聲驚歎,就這麽毫無征兆的劃破沉寂。聽到動靜錦夜悄悄側過頭,心裏很是訝異,沒想到跪在她右側的女子竟然敢這麽大膽,從自己這個角度望過去,都能看到其臉上精彩十分的狀況——


    三分不可思議,七分……驚豔。


    錦夜還在琢磨對方的表情,駐守一旁的護衛就一把拽住那個女人的頭發拎了起來,捉小雞一般,那股子狠勁看得她暗自詫異,這些人都是誰訓練出來的,麵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都能下得了手……


    “拔了舌頭。”先前聽到的說話嗓音再一次響起,頓了頓,換上諂媚語調:“嚴大人,下官一時疏忽,讓這賤民放肆了,您別介意,一會兒我讓剩下三個讓您好好樂樂。”


    歇斯底裏的尖叫很快傳遍了整個廳堂,夾著絕望的哭喊和掙紮嘶吼。


    錦夜聽著對方指甲深深劃過瑪瑙地麵上那毛骨悚然的聲音,覺得背脊都涼了,倒也不是同情那女子,隻是一想到若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呢……她縱然平日接觸的地痞流氓形形□□,可卻從未碰到這種動起私刑來熟門熟路的人家,一時之間還真有點害怕。


    左邊的那三個女人早就被逼到了崩潰邊緣,本想著今晚攬了個好活,能去貪官汙吏家發筆橫財,哪裏曉得這一趟竟是讓半隻腳都踏進了鬼門關。這不,一下子就昏了兩個,僅剩下的那一個趴在地上,抖得篩糠一樣。


    “你,抬起頭來。”


    錦夜一頓,慢吞吞的直起身子。


    同一時刻,碩果僅存的美人兒開始拚命的磕頭,口裏含糊不清:“大人,求您高抬貴手,求求您,求求您了……”那頭磕得砰砰直響,血水和眼淚攪合在一起,弄得原本光潔地麵汙濁不堪。


    不過這次的嚎叫並未持續很久,訓練有素的侍衛很快解決了問題。


    眼下很明顯不利的場麵,她一人,對方……數人。


    錦夜閉上眼,如今她真的想知道方才那昏過去兩人是何下場,若隻是被毒打一頓,她也認了,隻可惜厚重門簾擋住所有視線,任她暗地裏眼珠子轉得再溜,都探不到半分情況。


    “丁尚書,這就是你給我安排的好戲?”淡淡口氣,略低的嗓調,明明是很尋常的問句,聽上去卻又隱隱夾著壓迫感。


    對方慌了神,連忙解釋:“下官特地從京城最紅的五大花樓裏挑了頭牌,個個都是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絕色佳人,誰知道居然這般吵鬧……”停了半刻,又像是突然看到了什麽,大聲喝道:“這丫頭是誰,剛剛誰把她帶進來的?!”


    立於錦夜背後的黑衣人猶豫了一下快步上前跪下:“回大人的話,是小的帶進來的。”


    錦夜冷冷一笑,不免有些幸災樂禍,自己本來就是誤打誤撞過來避雨的,哪知道這守門的如此荒謬,隨隨便便就能拉一個不相幹的人進門。從他們的對話裏就聽得出均是身居高位的官員,若不巧她是個刺客之類的,這黑衣人的下場怕是死十次都不夠了……


    顯然,那丁尚書也是這般想的,笨拙的從旁抽了一把劍就指向他:“本官從春霖閣定下的花魁怎麽不在這裏,你好大的膽子,來曆不明的人也敢帶入嚴大人的別業!”


    黑衣人惶恐:“小人該死,小人該死,本來看這丫頭長的一臉苦瓜相,也覺得不太可能是花魁,但小的其實也沒見過春霖閣的頭牌是長什麽模樣,所以就……”


    她哪裏長了苦瓜臉?!錦夜掐著手,對此人的不滿又多了一分。


    “你還敢頂嘴!”


    裝模作樣的官腔,一股子狐假虎威的味道,這個丁尚書還真是沒完沒了了,再加上黑衣人結結巴巴的辯解求饒,她越聽越鬧心,恨不能衝上去一人一記手刀,打昏了事。


    “夠了!”正主兒總算發話,紫金燈盞重重砸在地上,裂成了好幾塊,大堂內霎時寂靜無聲……良久,才傳來指尖敲擊在桌麵的聲音,一聲一聲,由疏至密,最後戛然而止——


    “你,會不會唱曲兒?”


    “不太會。”錦夜小小聲的應道,很是不習慣這矛頭怎麽突然又回到自己身上……


    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回答,那人依舊霸道:“避歧,備琴。”


    “是。”


    很快,雕工細致的古琴就被搬至麵前,錦夜額頭滲出冷汗,略一斟酌,咬牙道:“小女子麵薄,不習慣在這麽多生人麵前獻醜,還望嚴大人能夠……”欲言又止,她停的恰到好處。


    “依你,都滾出去。”


    “嚴大人,下官認為這樣不妥……”


    “滾!”眾人驚恐,爭相逃走。


    錦夜很是意外,這來頭不小的大人物居然會由著自己逾分,更叫人覺得古怪的是他的聲音聽上去已經沒有之前那麽慵懶悅耳,反倒生硬如繃緊的弦,一扯就斷。


    待得大門在身後輕輕合上,她終是抑製不住好奇,悄悄抬起頭來。


    藏青色的朝服還未褪下,因著他坐姿閑散,繡著淺金流紋的衣擺有些淩亂。墨發半束,大部分傾瀉至太師椅背上,與窗外夜色相映成輝,眼眸半闔,薄唇緊抿。


    極為年輕的臉,卻是恰好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的容貌,盡管此刻眉心緊皺,麵色蒼白,但……依然無損其半分美貌。


    錦夜忍不住就在心裏輕歎,如此傾城之色,又不顯脂粉氣,上蒼實在太眷顧他。忽而就明白方才那花魁看到他時為何會失態,這嚴大人何止是令人驚豔,單單是這副皮囊就足以讓全天下的女子自慚形穢到死吧……


    或許是察覺到對方的眼神太過放肆,嚴子湛倏然直起身,冷冰冰道:“你想落得同她們一個下場,我可以立刻成全你。”美眸淡淡掃她一眼,隨即又再度闔上。


    聽了他的話,錦夜反倒鎮定下來,他若是存心想殺她,方才就會直接喚護衛了,既然出口威脅,也就表明眼下她能起到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她究竟能幫到他什麽呢……


    錦夜疑惑,視線再度上移,見其眉間摺痕愈加明顯,按著太陽穴的指尖都已泛白,不由恍然道:“大人,小女子曾學得一清心曲,可緩頭痛之症。”


    “彈。”他丟出一字,耐心已被逼至臨界處。


    “但是……請容小女子再提一個要求。”錦夜抖著嗓子,盡量讓自己聽上去楚楚可憐一些,“小女子家境貧寒,生計全靠老父開在街角處的豆花攤來維持……”還未說完,她的額角就被什麽異物砸中,翠綠色的扳指滴溜溜滾在了腳邊。


    嚴子湛額角青筋都快綻出來,頭痛欲裂,這個女人還在那邊變著法子勒索,若不是臨時叫琴師還需費上點時間,他早讓人剁了她四肢拿去喂狗。


    她又不是要錢!錦夜捂著腦袋,一鼓作氣的說完:“老父身子不好,懇求大人一會兒能饒過小女子,小女子來生做牛做馬,都會記得大人的恩情。”額頭大概是可以預見的青紅一塊,她一邊死命瞪著那隻扳指發脾氣,一邊雙手挪至琴弦上——


    倏然,有人匆匆忙忙的跑進來:“嚴大人,九王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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