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接下來是要回府麽?”


    遲h恒沒好氣的瞪了跟在後頭的書童一眼:“十月,我都說了多少次了,在外邊要喚我公子,你這是什麽榆木腦袋,跟在我身邊那麽久,怎麽都不見得長記性。”


    “奴才……小的知錯。”被喚十月的少年低著頭,語畢又抬頭偷偷瞅了瞅自家主子的臉色,見其一臉怡然自得的模樣,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遲h恒頓住腳步,無奈道:“你又想說什麽?”


    十月搖搖頭:“沒什麽。”轉頭又看看身後的相府大門,憋了許久終是忍不住道:“公子就不生氣麽?嚴相從頭到尾都是那般無禮態度,您是好心去探病,可他……”


    “誰跟你說我是去探病的?”遲h恒挑眉,繼而笑得愈來愈大聲:“我可是醞釀了好久,特地過去奚落他,不過也沒少看他臉色就是了。”


    想起方才嚴子湛那冷冰冰的姿態他就覺得異常歡欣鼓舞,平日裏這家夥心情好時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刻薄樣子,隻有真正吃癟時才會擺出生人勿近的臭臉,可見其此次有多惱怒自己的不請自來了。


    “公子別笑了。”十月歎口氣,滿大街的人都在望著他們二人,著實丟臉的緊。


    “你都沒聽到,我再三重複風寒二字時他的臉有多臭,恨不能將我掃地出門。”遲h恒搖著紙扇,眼裏滿是笑意:“若不是從皇上那兒聽得消息,我哪裏曉得他會被采花賊給盯上了,搞不好還真以為他臥病在床呢。”


    十月眨巴著眼,輕聲道:“可是您又是怎麽確定的呢?”


    遲h恒揮揮手:“之前同嚴相的管家打聽了下,說是他們家少爺用過晚膳便要去京城外的清q藥池,那藥池則是治療皮肉傷的絕佳好去處,若是得了風寒也犯不著去那邊吧?”


    “那……那……”十月支支吾吾,憋著嗓子道:“遇上采花賊後為何要去藥池?”


    遲h恒哽住,半晌惱道:“小毛孩子問這麽多做什麽,閉嘴,不許再多舌。”說罷徑自向前走。他腳步輕快,下擺處微微翻飛的紫袍在日色下極為顯目,再加上其本就出眾的外貌和與生俱來的貴氣,引得周圍女子紛紛側目。


    十月慌忙跟上去:“公子,公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好歹雇個轎啊,您……”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聒噪?”遲h恒倏然轉身,望了望天色道:“難得今日天公作美,莫負良辰啊,我去當鋪坐會兒。”


    十月抬起頭,隻覺那毒辣辣的太陽幾乎要灼瞎他的眼睛,他一點都體會不到主子所謂的美好意境,不過大略還是能體會到對方的心情。每次出了宮,主子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那些陰沉肅重的麵具全然卸下,慵懶雅痞的樣子看起來就和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沒什麽兩樣。


    當然,他還是比較喜歡呆在愛說玩笑話的主子身邊,若能一輩子呆在當鋪的話就好了……


    .


    主仆二人邊散步邊遊覽街景,一晃便是半天,待得到達當鋪之時,已過晌午。遲h恒前腳剛邁入大門,還未站穩,迎麵就有夥計匆匆而來,焦急道:“公子,有事稟報。”


    “何事?”他不慌不忙的坐入櫃台後邊的梨木椅,隨即閑閑的靠上椅背。


    一旁的十月體貼的吩咐奴仆遞上涼茶,順道接過扇子替其祛暑。


    “從何說起呢……”夥計撓了撓頭皮,狀似困擾得道:“公子是否還記得半月前來當鋪找玉鑒師的那位中年男子……”


    玉鑒師?中年男子?


    腦中很快滑過些許零星畫麵——


    別業裏不期而遇的女子,眼睛裏含著強烈的恨意;身材發福的男人來求鑒定玉扳指裏頭的字跡;夜半搜尋客棧。而後下屬所呈上的畫像……


    遲h恒猛的坐直身子,他居然還真把那麽有利於消遣的好玩事情給拋之腦後了,興趣一上來,再難以抑製,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口吻:“如何?那位客人找上門來了?”


    “是啊。”夥計哭喪著臉:“那位客人隔三岔五的就要來鬧上一次,說是我們拿了他鑒定的物品不還,搞得最近生意都比之前差了許多。”


    遲h恒聽了上半句辮子的那個忽略了下半句,追問道:“那他今天會不會來?”


    夥計哽住,為什麽自家主子看上去一臉期待的模樣,沒賺到錢不是應該比較鬱卒麽……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對方的神色,他慎重開口:“小的不太清楚,或許會來,或許不會來。”


    “廢話。”遲h恒不耐,思忖半刻道:“這樣吧,如果他下次來了,你就……”


    “公子!”夥計忽然大喊,手指向外邊。


    遲h恒皺眉,順著其指的方向望過去,但見有一人怒氣衝衝的大步朝他走來,麵貌很是熟悉。他定睛瞧了一會兒,薄唇莫名拉開淺淺弧度。


    “好哇你,竟然還敢出現!”蘇起旺一掌惡狠狠拍在台麵上,喝道:“把我未來女婿的玉扳指還來!”


    遲h恒聳肩:“弄丟了。”


    “弄丟了?!”蘇起旺被對方輕描淡寫的態度所激怒,一個箭步就欲衝入櫃台後,很快被幾個身形高大的人給攔住,他努力伸長著脖頸,在幾人間的縫隙中探頭:“你給我等著,你弄丟了客人的東西,我看你今後還怎麽開門做生意。”


    遲h恒微笑:“這位爺兒,稍安勿燥,在下雖然弄丟了扳指,但是一樣可以告訴你上頭的名字,你一開始不就是為了這事兒來的麽?”


    蘇起旺麵色難看的哼哼了兩聲,心不甘情不願的道:“那雕著的三個字是什麽?”


    “嚴子湛。”


    嚴子湛又是誰?蘇起旺納悶的搓著手。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其實……”遲h恒笑眯眯的給以迎頭重擊:“令千金的心上人便是我們當朝的宰相,人稱嚴相是也。”


    蘇起旺呆呆的站在那裏,言語不能。


    嚴相?嚴相!


    不就是那天在太守府裏姍姍來遲的大人物麽……那個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傲決男子竟會是他女兒的心上人麽?憶起那張過分美麗的臉孔和其毫不掩飾侵略性的眼神,蘇起旺的心不由自主就哆嗦了一下……


    這、這讓他如何去提親啊?


    “公子,我再替您倒一杯。”十月不動聲色的取走遲h恒緊捏著的鑲金玉碗,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遲某人那張因著忍笑而略微有些扭曲的臉孔實在叫人無語,他還真怕那碗會在其用力之下屍骨全無。


    遲h恒收起笑意站起身來,雙手撐在櫃麵上,盯著眼前表情豐富的蘇起旺,壓低嗓音道:“你可知,我為了替你打聽這玉扳指差點丟掉了小命。”


    蘇起旺微張開嘴,緊張道:“此話怎講?”


    遲h恒招招手:“當心隔牆有耳,我們小聲點說。”待得對方附耳過來時,他才低聲道:“坦白說,我這玉鑒師手上的長棱鏡算不得精密,所以那日帶著那翡翠就去了教我入門的師父家裏,想讓其幫忙。誰知待我鑒定完畢正想去給你答複,就來了一隊官兵,不由分說將我捉到了大牢裏……”


    “然後呢?”蘇起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遲h恒痛心疾首,哽咽道:“然後我就被狠狠毒打了一頓,我還弄不清狀況之時,就見到了嚴相,他抄起刑部裏最令人膽戰心驚的武器……”


    “我不想聽這個啊!”蘇起旺不耐打斷,急得抓住他的領子,吼道:“你倒是說重點啊!”


    遲h恒拍開他的手,肩膀一抽一抽,同時努力的把頭往後轉。


    又開始演戲了……十月暗自翻個白眼,看著街上已有人駐足觀看這形態誇張的兩個活寶,便硬生生將頭擠入二人間:“爺兒,進來說話吧,我家玉鑒師怕是控製不住情緒了。”


    危急時刻蘇起旺倒是行動異常的迅捷,從櫃台上一躍而過,激動道:“後來嚴相說什麽了?”


    遲h恒皺眉,哀怨道:“他懷疑我是你女兒的……”最後兩個字在對方耳邊輕輕道出。


    蘇起旺倒抽冷氣:“奸夫?”半晌又意識到失言,捂著嘴小聲道:“怎麽會呢,怎麽會呢,太荒謬了。”


    遲h恒眯著眼:“我猜測他們二人已經形同陌路,令千金對嚴相已無任何留戀,怕隻怕嚴相仍然鬱鬱寡歡,思念成疾之下就胡思亂想,認為心愛的女子朝秦暮楚,愛上了他人。而這扳指突然在我手中出現,也難怪他會作如是想……”


    “……”蘇起旺悶聲不吭,沉默許久後倏然抬頭斬釘截鐵的道:“不可能,我家錦夜必不是那負心女子。”


    如今想來,很多事情倒是清楚了許多,那次壽宴上,錦夜見到嚴相後毫無征兆的就說想要先行離席,而後又失蹤了大半夜,直至快天亮了才回府,想必兩人是在某處相會。


    怪他這個爹不夠關心女兒,才會未注意到這些蛛絲馬跡,讓小兩口白白錯失了許多見麵的機會。


    “若你女兒不是負心之人,嚴相為何要懷疑她有了……呃,新歡?”遲h恒推波助瀾,語氣試探:“還是說,令千金近來確實是疏遠了他。”


    蘇起旺茫然:“這……錦夜一直同我住在瑤州,連他們兩個何時情投意合我都不清楚,平日裏她出門也不算勤快,實在看不出來。”


    遲h恒微笑:“怎麽說呢,這事兒旁觀者的卻不好插手,還得讓他們自己處理,不過嚴相公務繁忙,令千金想同他見上一麵也是不易。”頓了頓,他換上惆悵口吻:“怕隻怕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相聚了。”


    “為什麽?”蘇起旺追問。


    “聽聞他受了重傷,今晚去清q藥池治傷,而後都會在家中靜養。”遲h恒狀似苦惱的拉長語調:“令千金也不是什麽王公貴族,守衛森嚴的宰相府怕是進不了的。”他步下陷阱,靜靜等待。


    半刻,意料之中的話語響起——“那清q藥池在什麽地方?”


    遲h恒佯裝詫異:“萬萬不可啊,那可是皇家藥池,非皇族和朝廷重臣不可,尋常百姓連門都是不讓進的。”


    被人識穿了心思,蘇起旺憋紅了臉,悶聲道:“我、我也隻是想為錦夜……”


    “我明白我明白!”遲h恒鄭重的點頭,神秘兮兮道:“也罷,看你也是愛女心切,我便幫你一把,隻是,此事非同小可,切莫高聲宣揚。”語畢,他喚來書童,眨眨眼:“十月,前兩天客人寄存在我們這兒的玉牌呢?”


    十月為難:“公子,不太好吧。”這可是王爺的身份象征啊,隨隨便便借給他人怎麽行!


    “拿來!”加重語氣。


    “是。”十月無奈,擺著樣子在後堂繞了一圈,隨即站至遲h恒身邊,趁著蘇起旺不注意的時候從自家主子手裏接過玉牌,再退一步,恭敬呈上:“在這兒。”


    蘇起旺看著那暗紅色澤的方形玉佩,上頭還印著皇家徽章的大遲二字,半是驚訝半是感激道:“這麽貴重的東西,可以隨隨便便外借麽?會不會……連累了你。”


    遲h恒不以為意:“那客人去關外了,想必是位將軍之類的,因為輸完了家底才拿這種東西來抵押借錢,否則此等殺頭的大罪誰敢犯。你也無需慌張,此事你知我知,今晚用完了你明日盡早拿給我便是。”


    “我……”蘇起旺兩眼淚汪汪。


    遲h恒拍拍他的肩:“大恩不言謝,我心領了。”將玉牌塞入他懷裏,繼而道:“記住了,從西門外沿著大路一直走,看到某條岔路後就向左拐,五裏之外就是清q藥池,嚴相約莫在晚膳時分到達。”


    蘇起旺頷首:“請容我喚你一聲恩公,今後若能成了好事,必請你喝一杯喜酒。”


    遲h恒輕笑:“那是當然,你不請我我都要上門來討,天色不早了,你還是盡早回去準備車馬吧,務必督促令千金出門,莫要白白浪費這難得的好時機。”


    “好。”蘇起旺彎身作揖,繼而轉身離去。


    見對方走遠,十月看著笑容滿麵的遲某人,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您花這麽多時間步下這個局,到底是為了什麽?”


    “好玩啊。”他很快的接話:“宮裏太枯燥,惟有在外頭才能尋點樂子,你未見過那蘇錦夜,表麵看來是清秀溫柔的良家女子,可卻一直讓我刮目相看那,大難之前沉著冷靜,想必得以報仇雪恨之時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十月怔住:“是不是您那日大費周章搜尋客棧之時就是為了她?那畫像上的少女就是您口中的蘇錦夜?”自己見過那畫軸一次,裏頭所繪之人有著平凡容貌,讓他此刻即便是回憶都是興趣缺缺。


    遲h恒點點頭:“正是。”


    十月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小聲道:“可小的還是覺得不妥,蘇家小姐興許會報仇,可嚴相若是真發了火,恐怕其小命難保。”


    “這你就不懂了,我找人調查過蘇錦夜,那丫頭顯然是會武的,而嚴子湛那家夥通常去藥池之時就隻帶辟歧一人,屆時辟歧守在外頭,裏頭怎麽樣他也不會知道的。”遲h恒眼裏滿是興味。


    “那萬一兩人碰不到怎麽辦,男女本就是分來的兩個藥池。”十月喋喋不休的分析道:“小的還是有的有所紕漏。”


    “你就不能閉上嘴。”遲h恒扶著額頭,口氣惱怒:“隻隔了兩堵屏風而已,你不要再來爭論了,本王想看好戲的心情都被你破壞了!”


    十月扁著嘴,大眼睛盛滿委屈。


    遲h恒也不理他,走至內室喚道:“來人,找一個高手今晚去那邊埋伏著,保護蘇家小姐的安全,同時窺得情況後迅速回府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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